第3章
顧迦南一度非常讨厭自己的名字,尤其是在某一年出了一首歌叫做《迦南美地》的歌之後。先不論曲子和歌詞寫得如何,光是在看到這個名字的那一瞬間,顧迦南就感到了一陣惡寒。後來又在某本暢銷小說中發現有角色的名字與自己的一樣,在嘴角抽搐了一陣之後,趕緊合上書扔到一邊,倒一杯白開水咕嘟咕嘟一口灌下,以此來平複自己的心情。
顧迦南那個時候才初二,正是男孩子最敏感的年紀,偏偏那歌還在同學之間紅過一陣,有幾個和他平時關系不錯的哥們特意學了那首歌,當面對着他唱,一邊唱一邊笑。
“不管在哪裏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像走進了迦南美地。”
每當唱到這句還會特意加重“走進了迦南”這五個字,唱得咬牙切齒笑容燦爛,一旁還有人用左手手指圍成個圈,将右手手指插入的動作,以此來幫助別人理解歌詞的深意。其實歌詞并沒有什麽猥瑣的地方,但那個年紀的男生開始漸漸了解一些知識,看過一些片子,平時開玩笑也會帶上一些低級的黃色段子,他們有把任何事物變得猥瑣的本事。
顧迦南捂着耳朵趴在課桌上,在心裏默默責怪了給自己取這個名字的父母幾百遍,然後又把唱這歌的劉姓歌手徹底拉入黑名單,發誓從此以後絕對不會聽他的任何歌。
說句實話,顧迦南的名字其實挺文藝的,但壞就壞在“文藝”上,歌也好小說也好,把“迦南”這個詞塑造得無比浪漫,它寄托了創作者的美好願望,而這種美好願望讓顧迦南覺得崩潰至極。
他覺得自己既不浪漫也不美好,他就是個挺粗糙的男生。他只是無法忍受別人随意把他寫進歌裏寫進小說裏,莫名其妙地被賦予了莫名其妙的含義,莫名其妙的人生以及莫名其妙的愛情。
他在初中的時候強烈要求父母給他改名,在長期的抗議與争取之後他的父母終于妥協,至于為什麽後來沒有改成,這些顧迦南不太願意去回想也不太願意記住。
顧迦南覺得自己是一夜之間長大的,夢裏依稀還是那個屁事不懂的初中男生,被家庭的溫馨環境寵壞,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煩惱。然而睜開眼就成了孤獨一人,中間的七年時光像是被偷走了一樣不見蹤影。顧迦南承認,他是刻意選擇遺忘了一些時光,當時以為過不去的坎,在漸漸淡出記憶之後也變得沒什麽大不了的。顧迦南有的時候覺得自己過于沒心沒肺,不管是痛苦的還是憎恨的,他告訴自己要去忘記,就真的忘記了,連做夢也不會夢到,他狡猾地讓自己從中解脫。那些影視劇裏所描述的死去活來糾纏不休的不堪往事反正他是沒有經歷過,他也想象不出那是什麽生活。
他縱身一躍,輕松地跳過了那段泛着黑水的歲月河流,然後長成了現在的顧迦南。
二十三歲的顧迦南穿着睡衣睡褲,外套一件加厚的棉大衣,頭發亂糟糟的,臉色泛白,坐在客廳裏吸煙,顯得有些邋遢,他盯着煙頭明明滅滅的紅橙色火星發呆,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空氣變得靜默又頹廢。
林炎按照地址找到顧迦南住的地方,距離書店很近,步行也就十分鐘,是老式的居民住宅區,沒有高層,都是五層高的樓房,小區裏面老頭老太很多,大冬天的下午架了張小桌子,聚在一起喝茶曬太陽。林炎拎着一袋麥當勞在小區門口看了看指示牌,然後徑直往目的地走。
顧迦南住三樓,林炎順着陰暗狹窄的樓道往上走,過道上還有幾家堆了不少雜物。迎面從樓上走下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過道窄,老人家走路又不穩,還拄着拐杖,林炎側開身子想讓他,卻被他盯着看得渾身不自在。
站在三樓最裏面的那戶門前,林炎按響了門鈴。沒一會門就被打開了,林炎首先聞到的就是一股煙味,忍不住用手扇了扇,正好被靠在門後的顧迦南看見。
林炎忙把手放下,生怕顧迦南生氣,揚了揚手裏的紙袋,“送外賣的。”
顧迦南轉身進屋,示意林炎跟進來。這個老式住宅區的房型都是兩室一廳的,客廳還格外的小,又顯得昏暗,只能勉強擺下一張餐桌和幾把椅子。顧迦南讓林炎自己找地方坐,他則是接過林炎手裏的紙袋翻看林炎買了什麽。一個巨無霸,一個香芋派和一包薯條。
顧迦南把香芋派拿出來扔給林炎,自己打開巨無霸的紙盒,挑掉了裏面的酸黃瓜。林炎手裏拿着個香芋派有些不知所措,“老板,你不吃這個?”
“給你吃。”
林炎又小心翼翼地問道,“老板,你好像臉色不太好。”
“嗯,昨晚喝酒了,所以今天沒起得來。”
顧迦南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林炎難以想象這人在玩地下樂隊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在他的印象裏,地下樂隊的人基本上都很瘋狂,誇張一點的在表演的時候會像吃了搖頭丸一樣興奮,反正不會是顧迦南這個懶散的樣子。
“書店這樣沒問題嗎?”
顧迦南嘴唇邊染上了一點黃色的沙拉醬,讓他顯得很孩子氣,“我開一天還要付空調費,書倒是賣不出去幾本。”
林炎“哦”了一聲,低頭開始啃香芋派,啃了差不多大半個的時候又擡頭問道:“那是不準備開下去了?”
“等開學了生意就好了。”顧迦南把吃了一半的巨無霸放到一邊,站起身從電熱水壺裏倒了杯涼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林炎看他臉色估計是宿醉未醒,“早知道就買點清淡的了,我不知道你喝醉了。”
顧迦南擺擺手,用手捂着胃部,在椅子上又坐下來。
“胃疼嗎?”林炎很貼心地問道。
顧迦南沒回答他,但是捂着胃部的手收緊了一些。
“有藥沒有?不然我去買藥。”
剛剛就不該灌那杯涼水下去,可是不喝又差點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顧迦南默默隐忍了一會,才又開口道:“死不了,別瞎折騰了,過一會就好。”
“真的沒問題嗎……”
“我又沒胃病,就是昨晚喝多了。”顧迦南站起身往房間裏走去,林炎本能地跟了過去。房間有些淩亂,一張單人床靠窗,被子團成一團,還是起床時候的樣子,一張白色的桌子上放了雜七雜八不少東西,牆邊靠立着兩把裝在盒子裏的吉他。
顧迦南在翻錢包,抽出一張十塊錢又把錢包扔在一遍,去翻挂在衣架上的黑色大衣的口袋。結果翻出了幾張小票和三個硬幣。顧迦南回頭看了林炎一眼,顯得有些暴躁。房間本來就亂,他這樣翻來覆去地找,林炎有點看不下去。
林炎猜測是他沒錢了,連買午飯的錢都報銷不了,雖然心裏無奈,但林炎還是很善良地說道:“老板,沒有零錢就算了,下次再說吧。”
林炎說的是“沒有零錢”不是“沒有錢”,這已經算是給足了顧迦南面子。顧迦南一屁股坐在床上,扭過身從床上挖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只見顧迦南神色不善,對着電話一通吼,“你又把我錢拿走了?你人在哪裏?拿去幹什麽了?”
顧迦南沉默了一會,然後沉聲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林炎不知道顧迦南是打給誰,不過還是有點打退堂鼓的,他在想要不然幹脆辭職不做了,本來就不是非做不可的工作,有顧迦南這樣的老板,以後怎麽樣還真的說不清楚。
“你下午應該沒事吧?跟我去找個人,順道把錢給你。”
“不用了。”林炎推辭着,“沒有多少錢,等以後再還吧。”
顧迦南看他一眼,十分犀利地問道:“是不是不想幹了?今天是我失誤,我肯定不會欠你錢。”
“……”被他這樣一說,林炎反而有些不知道要說什麽。
“不準因為這種原因就跟我辭職。”顧迦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林炎很想問他這怎麽就和人格有關系了,又怎麽是侮辱了,但是顧迦南說得特別認真,這讓林炎根本沒辦法質問他。
顧迦南用手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我等下要去排練,你去看嗎?”
林炎這次再也不敢說不去,點頭答應了,就當做是下午替他看書店了吧。林炎覺得顧迦南就跟個小孩似的,脾氣性格有些捉摸不定,看上去也确實年輕,不知到底多大年紀,可能和自己差不多。林炎想問,但又怕顧迦南不高興。顧迦南在一邊收拾要帶出門的東西,林炎在一旁仔細地打量着他。
林炎身高一米八七,算是發育比較好的,顧迦南矮他半個頭,大概是一米七五左右,但那是因為有了林炎這個參照對象。可能是因為身材比例很好的關系,如果單看顧迦南,會覺得他不止一米七五。五官明明長得很清秀,但因為他身上吊兒郎當的氣質顯得有些混。睫毛很長,鼻子很挺,鎖骨很漂亮,手指修長,林炎不自覺地将顧迦南細細看了一遍,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如果收拾幹淨,顧迦南會是一個非常養眼的帥哥。
林炎正這麽想着,顧迦南就把他請了出去,“我要換衣服,你在外面等我。”
林炎走出去,把剛剛咬了一半有些冷掉的香芋派給解決了,擡起頭的時候差點大跌眼鏡。
顧迦南換了件深V領的深藍色薄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皮外套,下`身是一條水洗色的牛仔褲。一頭短發還是亂,但卻不再讓人覺得不舒服,左耳那顆小巧的耳釘讓整個人都顯得很精神。身上沒有街頭混混喜歡的金屬鏈子,幹幹淨淨,但也氣場十足。與林炎的學生氣不同,顧迦南将那種不正經與男人的成熟結合得非常好。林炎自認為不是外貌協會的,可看到顧迦南這樣,還是覺得有些心跳加速。
“被我帥死了?”顧迦南背着吉他一臉調侃地看着林炎。
林炎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然後憑着本能點了點頭。
顧迦南用鄙夷的眼光看了林炎一眼,輕哼了一聲,“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