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如果顧迦南再晚幾年認識林炎,也許就不會遇上這樣的情況。人在年少的時候總是會不顧一切地做些瘋狂的舉動。林炎只知道同性戀這條路不好走,卻并沒有深刻體會過到底是有多艱難;他只知道對家裏沒辦法交代,卻在面對顧迦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感情說出口;他只知道自己喜歡的顧迦南,卻根本沒給顧迦南留點餘地。
溫水煮青蛙或許是培養感情的最好方式,然而林炎畢竟太年輕,還不懂這個道理。他以為只要一心對着那個人好,對方終有一天會被感動。
然而這也不能責怪林炎,他到底是從小被父母呵護着長大的,家庭和睦不愁吃穿,沒吃過什麽苦。他總認為未來沒有什麽是不可克服的,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對于以後的設想總是過于理想化,這是這個年紀的學生都有的通病,好像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能夠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關于現實的殘酷與社會的黑暗,也只有将他們扔出校園之後才能慢慢懂得,不斷的受挫失敗,才能練就真正堅強的性格。
不過換個方面來看,這段時期所産生的感情反倒是最純真的。只可惜林炎喜歡上誰不好,偏偏要喜歡一個從大學退學以地下樂隊為生的書店小老板,這兩個人就算真的在一起了,別人也只會覺得不協調。
林炎的未來和顧迦南的未來注定走的不是同一條路。也許稱不上有多光鮮亮麗,但日後過着中等水平的生活對林炎來說還是不成問題的,至于顧迦南,對于生活得過且過的态度不知還能撐多久。長時間的孤獨讓顧迦南幾近自暴自棄,為了什麽而堅持,又是為了什麽而奮鬥,這些一概不考慮。
對于顧迦南來說,活着并不是為了等待什麽人出現,陪他一起走過風風雨雨最後攜手與共見證光明,這些純粹就是扯淡。他不會寄希望于別人身上,更不會對自己抱有什麽幻想。內心的黑暗與絕望不會讓他自憐自艾,他就只是那樣活着,既沒有做着靠音樂成名的美夢,也不會抑郁到想要結束生命。他選擇了一種最輕松的活法,什麽都不用想,反正将來不可預測,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愛怎麽樣怎麽樣。
所以面對除夕夜那麽執着的林炎,顧迦南有點崩潰。他很想對着林炎吼一通,質問林炎這樣的學生到底懂不懂什麽叫做喜歡。
但顧迦南到底沒有說出口,也許是因為林炎給他送餃子吃,也許是因為林炎已經觸及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大過年的他不想太掃興。
顧迦南沉默地坐在一邊不說話,手裏焦躁不安地按着打火機,看着藍紫色的火焰升起又熄滅,熄滅又升起。啪嗒啪嗒,打火機被折騰了一陣很快就陣亡,再也打不出火。顧迦南随手将打火機扔到茶幾上,沒有轉過頭看林炎,反而是深吸了一口氣,以低沉的嗓音開口道:“林炎,今天的事情我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此時林炎也已經冷靜下來,聽到顧迦南的語氣中參雜了淡淡的無奈,他意識到自己剛剛說得有點過分了。他很少有那樣步步緊逼別人的時候,溫柔體貼才是他一貫的作風。
“我呢,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上的人。先不說我是不是同性戀,到底喜歡不喜歡你這個問題,就算和你在一起了,我也只會拖你後腿,我年紀比你大,又沒有穩定的收入,我一個人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真的沒精力和人談戀愛。我也不想害了你,就當做你是一時沖動說錯了話。”
“顧迦南……”林炎下意識地叫了他的名字。
“我看過你的身份證,我比你大了三歲。戴天陽不是和你說過麽,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天天跑大馬路上深夜鬼哭狼嚎,派出所的人都差不多要認識我了。如果你是那個時候出現在我面前,我說不定已經答應你了。但很遺憾,我已經過了這個年齡,沒辦法陪你一起瘋。”
顧迦南婉轉地表達了他沒有心思和人随便玩玩,他只是把林炎當做不懂事的小孩,緊接着又開始發好人卡,“林炎你這個人真的挺好的,我也謝謝你這段時間這麽照顧我。等寒假結束了你要是還願意去我那書店打工,我就還雇你。我把話說到這裏,你也肯定聽懂了,再多說也沒意思。”
顧迦南一鼓作氣說完這些,自始至終都沒有正視林炎。林炎沒出聲,好半天顧迦南才擡頭看向林炎,一直都喜歡微笑的男生此刻抿着嘴将分明的側臉輪廓露出來,年輕又美好。
顧迦南輕輕說了一句:“新年快樂,林炎。”
林炎努力扯了扯嘴角,這回卻怎麽都笑不出來了,好半天才蹦出一句,“新年快樂,顧迦南。”
那天林炎沒留在顧迦南這裏過夜,顧迦南也沒留他。早就沒有公交車了,出租車司機也全都回家過年了,林炎是一個人順着公交車行駛的路線慢慢走回去的。
黑暗包裹着四周,路燈明明滅滅,寒冷又寂靜的街道與林炎的心情簡直遙相呼應。
按照林炎所生活的城市的習俗,一般所說的年齡都是虛歲。出生就算是一歲,實際上林炎要到這年的七月才會滿二十歲。
所以對顧迦南心動的這一年,他其實才十九歲,還是可以被稱作為少年的年紀。他想要奮不顧身一次,沒想到卻撞得粉身碎骨。
林炎走在街道上,手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想起顧迦南沾了藥酒的手剛剛還放在那裏反複揉過,林炎就覺得自己虐爆了,根本就像是在演電視劇,他就是那個被無情拒絕的苦逼男二號。不過還好,顧迦南并沒有完完全全推開他,也沒有說從此形同陌路這樣的話。
也不是完全沒戲了啊……
林炎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
戴天陽去他那個有錢老媽那裏就住了兩天,回到和顧迦南合租的房子的時候,不出他所料,顧迦南又在睡覺。
每年都這樣,戴天陽已經習慣了。戴天陽曾經嘲笑過顧迦南,說他簡直就像個睡美人,其結果當然是被顧迦南胖揍一頓。
戴天陽不是沒想過留下來陪陪顧迦南,但是顧迦南平時都不會有什麽情緒宣洩。戴天陽怕再不給他一個人靜一靜的時間,說不定會把人憋壞。
如果睡覺能把那些不開心的事都帶走,那他情願讓顧迦南一次性睡個夠。
盡管他一直都在說自己和顧迦南同是天涯淪落人,但比起顧迦南,戴天陽的情況到底還是稍微好一些的。因此戴天陽對顧迦南的感情裏總隐隐夾雜着一些憐憫,因為他知道顧迦南的過去,也明白他的痛苦。那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他只是出于對顧迦南的心疼。戴天陽比顧迦南大兩歲,他認識顧迦南的時候,顧迦南在他眼裏就是只受傷的小豹子。雖然兇猛,但也有可愛的地方,忍不住想要摟在懷裏揉揉頭發,可惜顧迦南個子不高人也瘦,卻是個十足的男人,他從心裏厭惡着被人疼愛這種行為。
戴天陽知道顧迦南不會好好吃東西,所以手裏拎着一袋子的熟菜回來。輕手輕腳地走到顧迦南的床邊,看着顧迦南永遠理不整齊的短發和比一般男生白`皙的皮膚,有點心馳蕩漾。
戴天陽這種人就是能一邊說着想要顧迦南從了他,一邊又左擁右抱地招惹別人。誰都不知道他的真心到底是怎樣的,但這麽多年一直都和顧迦南合租,彼此也确實很熟悉了,可以算是顧迦南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
試着叫了幾聲,顧迦南都沒醒,只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毛,似乎被打擾了睡眠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戴天陽也就沒再堅持叫他,帶上房門,讓他繼續睡下去。
直到傍晚戴天陽才發現不對勁,顧迦南還是沒什麽動靜,走到房間一看,顧迦南正瞪着天花板發呆,眼裏布滿不正常的血絲。
“阿南?你怎麽了?”
“……”顧迦南動了動嘴唇,什麽話都沒能說出來。
戴天陽用手背試了試顧迦南的額頭,才發現燙得厲害,“你什麽時候燒起來的?怎麽不說?我帶你去醫院。”
顧迦南已經被燒得有些糊塗,再加上睡得時間太長,渾身酸痛,意識都模模糊糊的。戴天陽和他說的話他聽見了,但聽見歸聽見,以他現在這樣的狀況根本就沒法思考。但凡他還有一點抵抗的力氣,就不會任由戴天陽送他去醫院。
顧迦南對于醫院的厭惡感簡直到了病态的程度,戴天陽也知道這一點。但成人發這麽高的燒絕對不是什麽小事,更可怕的是也許顧迦南已經燒了很久了,而自己根本沒有察覺到,他怕再拖下去真的把人燒壞。
顧迦南只覺得累,那種席卷全身的酸軟感令他難受得想吐。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什麽時候燒起來的。他就只記得林炎走了之後自己在客廳發了一夜的呆,直到天光将要破曉才覺得有點困了就去睡了,其他什麽都沒管。
可能是那天晚上着涼了,但顧迦南不明白自己的身體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禁折騰了。明明從前是鐵打的身體,可以連熬幾個通宵,現在卻燒得眼眶都發紅,實在太丢人。
戴天陽把人扛到醫院,被人到中年的醫生罵了一通,說再晚一點送來就要進急救室了,都這麽大的人了,身體不舒服怎麽會自己察覺不到,別仗着年輕就不珍惜。
被那唠唠叨叨的醫生訓了一頓,戴天陽跑上跑下交了住院費。好在因為過年,醫院裏床位不緊張,還能有病房給顧迦南住。
大概是之前睡太久了,這回顧迦南是再也睡不着,盡管身體難受,也只能瞪着眼睛默默忍受。
看到戴天陽拖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顧迦南以一種沙啞得可怕的聲音開口問道:“死不了吧?”
戴天陽看他一眼,氣不打一處來,不舒服不會打個電話說麽,為什麽要一個人咬牙忍着。
“快死了,差不多了。”
“哦。”顧迦南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看了看輸液管裏的透明液體,平靜得讓戴天陽以為他已經被被高燒折磨成傻子了,“什麽病?”
“肺炎。先住院兩天觀察一下,現在沒事了,沒那麽容易死。”
“醫藥費你替我付。”到這個時候了顧迦南還有心情開玩笑,“反正剛過完年你有錢,我要跟着你吃飯了。”
戴天陽就當做什麽都沒聽見,“你是小孩麽?居然會得肺炎,顧迦南你還行不行?”
“不行了吧。”顧迦南說得很淡然,“我倒希望不行了。”
“……”
“我有預感,今年肯定會有什麽事發生。”
說這話的時候顧迦南躺在病床上,明明被燒得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卻還有心思說這些有的沒的,再加上極為蒼白的臉色,說得不好聽一點,就像個将死之人在做着最後的詛咒。而顧迦南說這句話的時候雖是面無表情,但戴天陽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
“戴天陽,新年快樂。”顧迦南忽然露出了個苦兮兮的笑容,“嘿嘿。”
“淦!”戴天陽要瘋了,“你腦袋被驢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