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顧迦南這個年紀,很少有人能夠想明白“順其自然”這個道理。說得好聽一點是灑脫,說得難聽一點就是不求上進。在很多人為了自己的未來拼搏奮鬥、甚至想要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候,顧迦南把自己縮起來逃避着外界也逃避着自己的未來。

到底是被現實逼到了什麽地步,才能夠放棄反抗,站在原地等待不可知的命運降臨?關于這一點林炎想不明白,但是他能夠分辨得出顧迦南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很無奈。

與顧迦南認識的這段時間并不算長,但在一次又一次地接觸交往過程中,林炎在一步步地接近着他。

林炎有的時候覺得顧迦南其實很怕孤單。只不過他一直以來都找不到一個可以陪伴他的人,這個人不論是朋友、戀人還是家人,他什麽都不用做,哪怕是像現在這樣陪顧迦南蹲在偏僻幽深的小巷裏吹吹冷風就很好。

林炎忍不住凝視顧迦南的側臉,也不知是不是這天夜裏顧迦南換了造型的緣故,林炎覺得他好像比平時更帥氣更吸引人,他很想伸手去觸碰、感受那種美好。在顧迦南的身上有太多他看不透的過去,可不論過去是怎樣的,他想要給現在的他一份溫暖,盡管這份溫暖很細微,顧迦南也可能并不需要,他還是想給。

一廂情願也好,自作多情也好,他想陪在顧迦南的身邊。

這種感情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讓林炎深陷其中的他本人并沒有察覺,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無法放手了。

林炎忽地想起來,他和顧迦南的相遇是在這個城市幾十年一遇的下雪天,如今那場雪早就停了,積雪也消弭殆盡。恐怕以後的幾年內也不可能再下這樣大的雪,在這個冷得過分的不尋常的冬天裏,林炎卻相遇了生命裏的另一種可能。

“冷嗎?”林炎沒頭沒腦地問道。

顧迦南把自己的身體縮得更緊了一些,“還行。”

林炎淡淡地笑開來,他伸手去抓顧迦南的胳膊,然後慢慢地撐開顧迦南縮成一團的四肢,他傾身抱了上去,以他的個子,能夠将顧迦南大部分都攬在懷裏。顧迦南的背脊抵着小巷上那破舊不平的磚瓦,林炎的氣息瞬間充斥着他的鼻腔。

“你……”

沒有給顧迦南說話的機會,林炎打斷了他,“你知道猴子是怎麽取暖的嗎?”

“……”顧迦南有些摸不清林炎說話的套路。

“就像這樣抱在一起。”

“那是猴子。”顧迦南下意識地反駁。

“人如果感到冷的話,擁抱一下又有什麽不可以呢?如果你想要的溫度我可以給你,又有什麽不好?”

顧迦南想嘲笑林炎這種扯淡的邏輯,但話到嘴邊不知怎的就說不出口了。他總覺得現在的氛圍雖然很奇怪,但是他并不想去破壞。林炎的懷抱很溫暖也很讓人安心,對于從一個比自己年輕三歲還不滿二十歲的人身上得到這份安心,顧迦南多少都覺得有點丢人。

哪怕林炎比同齡人成熟,哪怕林炎的這份溫柔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男人的溫柔與女人的溫柔是不同的,那份穩重與暖意不是一個會撒嬌的女人所能給予的。透過厚厚的大衣傳遞到內心深處的溫暖,如果不是林炎這樣的人,根本無法給予。

顧迦南被戴天陽擁抱過,戴天陽身上那種強人所難的氣場讓顧迦南很不舒服,那個時候他直接給了戴天陽一拳。可是此刻哪怕是林炎自說自話地抱了他,還說着什麽猴子怎麽取暖這樣的奇怪話題,顧迦南還是從心底裏覺得很放松。

他猶豫着将手舉起,似乎是想要回應林炎的這個擁抱,然而在僵持了幾秒之後他又放下了。他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做,他既沒有推開環住自己的高個男生也沒有去回抱住他,他只是僵着身體靜靜地感受着對方想要傳遞的這份暖意。他已經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了,但他不想拒絕林炎的這份心意。

他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月色清涼而深遠,內心深處的堅冰仿佛被這份溫暖包裹而開始融化。如果時間就此靜止,被林炎一直這麽抱下去直到死掉,也沒什麽不可以。

顧迦南閉上眼睛,他能夠清晰地聽到快速的心跳聲,即便他分不清這是自己的心跳還是林炎的。

感受到顧迦南沒有反抗,林炎暗自松了一口氣,他還做好了大不了被打一頓的心理準備,不過這頓揍看樣子是不用挨了。

林炎很想再捧着顧迦南的臉吻一次,不過維持這個擁抱好像也不錯,就是他半蹲着的姿勢實在太累,沒一會腿就開始酸軟。

出乎林炎意料的是,先蹲不住摔下去的居然是顧迦南。顧迦南跌坐在地上,他這麽一滑下去,林炎也直接失去平衡跟着栽下去,很不客氣地壓在了顧迦南身上,顧迦南的腦袋還磕到了背後的牆壁,發出了不容忽視的聲響。

“老板?你沒事吧?!有沒有撞壞?”林炎趕緊爬起來着急地問道。

顧迦南又好氣又好笑地看向林炎,“人都要撞成白癡了。”

林炎趕緊蹲下`身,看到他奇怪的舉動,顧迦南沒好氣地問了一句,“幹什麽?”

“背你去醫院,別真的撞出腦震蕩……”

林炎的語氣太認真太嚴肅,顧迦南愣了幾秒之後自己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褲子,“回去了,要上場了。”

“真的沒事嗎?”林炎仍舊狐疑地跟在顧迦南身後追問着。

顧迦南沒理他,卻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林炎看不到的淺笑。回到酒吧裏,那種喧鬧的空氣瞬間将他們再一次包圍。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那個靜谧到能夠聽到彼此心跳聲的擁抱與耳邊盡是各種各樣的交談聲的環境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不過林炎仍然很高興,看着顧迦南埋頭穿過人群,剛剛的擁抱成為了他們兩個的秘密,他沒來由地生出了一種自信,他或許很快就能追到顧迦南了。

先不說這份自信是不是來得太快,林炎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即便只是維持現狀,他也很滿足了,至少,顧迦南接受了自己的擁抱。

林炎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等待顧迦南上場。這家酒吧與之前顧迦南帶着樂隊演出的酒吧有點不一樣,從裝修風格到客人的打扮都能看出來,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傳統的酒吧,之前的那家反而更接近于夜店。不過在物欲橫陳的年代明顯是後者更能賺錢,林炎也是明白這一點的。

顧迦南在十分鐘後登場。酒吧全場都配合地安靜了不少,臺上一張金屬制的高腳凳,一個簡單的話筒架,一束暖黃色的燈光,顧迦南就穿着白襯衫背着木吉他坐在那個位置上。

顧迦南沒說什麽廢話,只是低頭撥了幾個和弦,然後調整了一下話筒架的高度。有不少人已經将目光放到了舞臺上,顧迦南擡起頭,淡淡地掃了臺下一眼,在看到林炎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複又低下頭開始正式演唱。

第一首是《藍蓮花》。與之前唱重金屬搖滾的略微沙啞的嗓音不同,這次顧迦南開口所流露出的聲音顯得很透明,緩緩流淌在這間酒吧內的音樂幹淨到讓還在說話的人不由得禁了聲。

“沒有什麽能夠阻擋

你對自由地向往

天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無牽挂

穿過幽暗的歲月

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地瞬間

才發覺腳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地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遠

盛開着永不凋零

藍蓮花

……”

雖然不是自己寫的歌,但顧迦南唱起來倒讓林炎對這首歌有了新的認識。一個會唱歌的人是能夠将自己表達給聽衆的,林炎不知道在場的其他人有沒有感受到顧迦南唱歌時的心境,至少他自己已經完全沉浸于其中。

如同歌詞所寫的那般,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顧迦南也一定經歷過四周昏暗一片唯有他一人踽踽獨行的時刻,當穿過那些歲月,在那幽黑的盡頭,是否能夠遇到一個不一樣的自己,最終向着有光的彼岸走去。

林炎聽得太入神,壓根沒察覺方天是什麽時候坐到他身邊的。

“顧迦南是不是真的很會唱歌?”方天突然一句讓林炎吓了一跳,看到他的反應,方天笑笑,“你就這麽迷他嗎?”

“……嗯。”林炎用含糊不清的鼻音糊弄過去。

不過很顯然,方天也沒想聽林炎能夠說出什麽直接承認的話。他喝了一口威士忌,看着臺上的顧迦南,緩緩開口道,“以前有公司想簽他,被他拒絕了。”

“為什麽?”林炎不理解,對于那些地下樂隊來說,被簽約、出唱片、成為明星似乎是夢寐以求的事,顧迦南明明那麽喜歡唱歌,也很有才華,長相也很出衆,為什麽要自己放棄這一種可能?如果他答應的話,林炎認識他的方式也許就是通過電視網絡等媒體了吧。

方天搖搖頭,“我認識顧迦南的時候他不是這個樣子的。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他的事,他心裏壓了太多事,他之所以唱歌好像只是為了唱歌。我也問過他為什麽要拒絕,他不肯說。這麽多年了,他活得太累,如果能夠有什麽能讓他喜歡并且投入的話,也算是一件好事。”

“也許是負擔太重了吧,他承受不了更多。”

“與其說他喜歡現在的生活,不如說他只能這樣活下去,如果這種平衡被破壞,我想他會跌入人生的另一重困境。”

“……”方天的話讓林炎徹底失語,他盯着舞臺上那個讨人喜歡的顧迦南看了很久,顧迦南開始彈唱第二首歌。

好半天才又聽到方天說:“不好意思,是不是和你說太多了?”

“不會。”林炎的注意力又全部放到舞臺上上去。

“……

那就這樣吧再愛都曲終人散啦

那就分手吧再愛都無需掙紮

……”

顧迦南唱了四五首歌,林炎之後都沒說話,和方天坐了一桌靜靜地聽着。直到顧迦南拿着吉他下臺,他像是下定重大決心似地說道:“我想帶他走出來。”

他像是說給方天聽的,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沒有人能夠一直活在過去,更何況那不是什麽美好的過去。”

方天不無驚訝地打量着林炎,末了他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拍了拍林炎的肩膀,“以後來我這裏給你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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