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暴雨
九九重陽節秋高氣爽,景色宜人正是邀三兩好友登高賞菊的好天氣。
所以當陸舟邀他登高,他沒多想就同意了。
等出發了才知道只有他和陸舟倆人帶着各自的小厮書童,衛瑢越發覺得奇怪,這陸舟這段時間也不知在忙些什麽,衛瑢幾次去找他都被告之人不在,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太多,他有種對方在躲他的感覺。
而此次對方居然單獨邀他,衛瑢不得不多留份心眼,這位師兄是不是想了什麽新的整人方法。越想越覺得八九不離十,這事陸舟也不是沒幹過。
一行人乘馬車離開書院往書院附近的小山行去,那山無名,卻是林祈特意選中将書院建在這附近,雖說山不夠壯麗但勝在精致,花木繁多,已至秋季落葉缤紛,厚厚的棉花般的落葉鋪滿了山道如同一條黃金地毯,最驚喜的便是那滿山的野菊,少許紅楓更是點綴了整座山林。
離得近了才看見一座大湖出現在眼前,曲曲折折的石橋連着湖的兩頭,湖心一座閣樓,想是建來供游人在湖上賞景品茗。
衛瑢莫名想起了陸府的那座小院,以及那座浮橋相連的小湖,有次他問過陸舟為何要用浮橋,陸舟卻說那些他不想見之人若想要進他小樓,他就使人把浮橋抽走,如此任性,簡直讓人哭笑不得。
衛瑢帶着笑意看了看陸舟一眼,對方卻沒見到這難得的一幕,陸舟上了馬車後就一直緊閉雙眼,衛瑢正要開口提醒他到地方了,卻見馬車并未往那石橋方向走,而是繞過大湖往山背駛去。
衛瑢訝異片刻便釋懷了,那石橋邊停了好幾輛馬車,想來也是來登山的書院學子,陸舟畢竟是書院先生,雖說年齡差不多,但少不了見禮寒暄,放在陸舟這種厭煩禮節的人身上,不想與那些人照面也是可以理解的。
馬車轉到山背,這邊的風景同樣秀美,只是一眼望去空無一人,零散的茱萸散落在周圍,阿垣性子還跟個孩子似的,見兩位公子走得慢,便說去為他們采茱萸,轉眼便沒了身影,衛瑢怕他爬樹摔着便讓阿宇跟着他。
只是走着走着衛瑢才發現陸舟的小厮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他與陸舟倆人一前一後走在這寂靜的山道上,好似突然間其他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陸舟也奇怪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
“當心!”陸舟只顧着發呆,腳下被一根斷枝拌倒,幸好衛瑢在他身旁拉了一把,感受着對方溫潤的氣息萦繞在身側,陸舟總算是将心裏那道坎越過去了,畢竟之前從沒見他有這種愛好,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時就将一顆心糊裏糊塗的交了出去,若不是老父來信催他回鄉成親,他恐怕還不能明了自己的感情。
也不怪陸舟如此,他是父親的二子,在他之前還有位兄長,可惜倒在春闱考場上,陸舟從那時起就對逼着大哥考科舉的父親有些怨怼,從此決定絕不考科舉。
而陸大公子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得知噩耗竟以身殉情,陸老深感對不起對方父母,又想全當年指腹為婚的佳話,便為陸舟定下了那姑娘的嫡親妹子,可那姑娘比陸舟小了十歲有餘,陸老便讓陸舟等到如今年紀。
陸家家風一向嚴謹,從小就明白該娶那姑娘過門,但父親來信催他卻是千般萬般的不願意,腦子裏想的都是衛瑢的身影。
那年之所以跟來京城原是以為将衛瑢當成知音,或許是有些好感,但那點點好感不值得他背棄婚約,然而此刻他才明白原來那時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原來那時就已陷得那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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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累了嗎?前面好像有個小亭子,不如去那裏休息片刻吧。”一角飛檐隐隐出現在樹葉後面,衛瑢自己也有些乏了,又見陸舟一副魂游天外的神情,而且突然刮起了風,天邊一片烏雲似是往這邊方向移動着,衛瑢便提議道。
那亭子不大,位置很偏,若不是衛瑢眼尖怕是找不着這地兒,眼見那片烏雲黑沉沉的壓來,想來一會兒必有一場暴雨。
衛瑢緊趕幾步踩上臺階,身後陸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師兄?”衛瑢回頭見陸舟神色凝重,遠方那片濃雲裹着雨水轉眼就到了眼前,“師兄快進亭子,要下暴雨了!”
陸舟一向是随性、肆意地,凝重不過一瞬,他立在臺階下擡頭望着衛瑢的雙眼:“衛瑢,衛徵羽,我只問你一次。”
衛瑢有些不明所以,但見陸舟說得鄭重便凝神聽着。
“你可願與我一生攜手。”猛地一聲驚雷,雨水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豆大的雨珠打在陸舟身上頭上,很快就浸入了他的眼睑,可他只是固執的瞪大着眼望着那個烏發的少年,雨簾讓對方的身影像是罩上了一層輕紗,讓他看不透他溫潤的表情下究竟是何态度。
風吹起了他的衣袂,雨水打擊在磚瓦、樹枝遮蓋住了周遭的一切聲響,狂風吹散了少年的發髻,如瀑的長發披散下來,少年張口說着什麽,陸舟聽不見,衛瑢那一如既往淡定的表情讓那少年此刻看起來是那麽的遙遠,陸舟心想,你說的一個字我都聽不見,他只站在那固執的看着衛瑢等待着一個他滿意的答案。
少年一步步走下那座小小的涼亭,長發被雨水淋濕,越發黑亮的貼在臉頰,襯得他蒼白如雪,青色儒衫包裹着修長消瘦的身體,那少年穩穩地踏在積滿雨水的泥地,卻步步生蓮如同行走淨土。
衛瑢走到陸舟身前,望着他的雙眼說:“師兄,抱歉。”
擦身而過的瞬間,陸舟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卻在餘光看見對方平靜的眼神而作罷。
這片過雨雲很快就消失在天際,陽光沖破雲層,一道道照射下來,空氣被洗淨,落葉的清香萦繞在鼻端,衛瑢一步步往山下走,被雨打濕的小徑有些濕滑,他幾次都差點滑倒,下個山卻是用了十二分的精力,倒是讓他沒工夫去想陸舟的事。
被雨淋濕加上秋風一吹,他只感到陣陣刺骨的冷,他一路走到馬車邊,等在那裏的衛辄見他如此,大吃一驚,趕忙扶他去到車內,将濕衣脫下,幸好他想着若是晚歸怕是會有些涼,便給衛瑢帶了件外衣。
“瑢叔怎不在山上避了雨再下來?”衛辄是衛家村的人,年紀比大哥二哥還大上五、六歲,輩分卻比他低,父母去得早,族裏把他養大,衛老爺見他為人老成持重,便讓他跟着衛瑢來京城照顧着,也算見見世面。
衛瑢此刻只覺得冷,并不想費腦子給他解釋自己為什麽要冒雨下來,想起還在山上的陸舟和阿垣他們,便說道:“你讓人去山上接陸公子和阿垣他們下來,留下一輛馬車在這等着,我們先回去。”
“是!”衛辄見衛瑢冷得渾身發抖,也覺得不能在這再呆下去,于是便下車去吩咐妥當後,便自己駕着車帶着衛瑢先回去。
陸舟在山上呆了很久,直到那些家仆尋找他的聲音中帶着哭喊,才從那座涼亭出來,那些家仆喜極而泣的催促着他下山,被濕透的衣服包裹了這麽久,他早已渾身冰冷,只是他畢竟身強力壯,回去後喝了碗姜湯,裹着被子發了身汗,第二日便如常了。
聽說衛瑢病了,他也不知該作何表情,若是就這麽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的去探病,他自己心裏卻是沒那麽寬仁。
只是當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去見衛瑢,得到的卻是對方病重無法見他,他一開始以為是衛瑢不願意見他,才讓這粗人擋住他,陸舟心裏火起,就想硬闖,卻被那人攔下,見那人神色沉重隐隐有些不忿,他才想起衛瑢可不是那種會逃避的人,如此說來對方竟是病了這半月有餘?!
陸舟只好回去,打算等衛瑢好些了再來見他,他那日在山上想了很多,或許衛瑢在他心中比他之前想的還要重,他甚至有些委屈求全的想法:只要衛瑢願意與他在一起,他們各自娶妻也不是不可以,雖然他原本是想把婚約給退掉的。
只是這一等又是将近半月,就在他又患得患失的想着是不是衛瑢故意将他拒之門外才托病不出,晃晃悠悠的來到衛瑢的小樓,卻見到一個本不應出現在這的人,穿着一身黑衣風塵仆仆正往樓上行去。
陸舟不知為何,此刻在這個地方見着那人,竟會覺得是如此的刺眼,他喝道:“站住!”
“你來這幹什麽?”
那人也不下樓,就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陸舟,他的臉色很難看,幹裂的嘴唇抿得緊緊地,一語不發的望着張牙舞爪的陸舟,那眼神并不如何兇狠,卻讓陸舟遍體生寒。
他見陸舟安靜了下來,便轉身繼續往二樓走去,陸舟之前得不到衛瑢的一點消息,此刻從那個男人疲憊的眉眼中察覺,衛瑢這次恐怕病得很重,他顧不得其他,只想跟着上去看看他。
“衛辄!把他丢出去!”衛琛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衛辄是他的人,阿久這次病的這麽重,卻還想瞞着家裏人,衛辄給衛琛傳了消息,他便放下手中的一切趕來京城。
衛辄猜測此次衛瑢生病多半是與陸舟有關,加上對這位性格多變的陸公子也沒甚好感,便多次阻攔他去看望瑢叔,見衛琛如今的态度,衛辄在心裏抹了把汗,幸好攔着他了,若是讓琛叔在瑢叔房裏見到這位陸公子,怕不會把他給撕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