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靈堂

一輛馬車奔馳在官道上,天上正下着大雪,道路上泥濘不堪,也幸好那馬車乃是衛家最新式的,防滑防震效果都很不錯,不然以它的速度,在這道路濕滑的官道上狂奔,沒有滑到溝裏,實在需要莫大的運氣。

一襲灰衣帶着鬥笠穿着蓑衣的衛辄坐在馬夫的位置,飛雪不停的往他臉上撲來,有一小部分貼着露着的脖子上,被體溫融化順着衣領流進他的衣內。他小心的操控着馬車,此時的衛瑢固執得可怕,衛辄多次要求減慢速度都被他制止,見衛瑢又一次掀開車簾詢問是否到達,他終于忍不住說道:“馬上就快到了,公子進去吧!外頭風雪太大了!”迎着風,聲音必須用喊,後面才能聽見,張大的嘴裏灌進冷風,這滋味可不好受,他趕緊側過頭看向衛瑢的方向。

“還有多久?”衛瑢面上平靜,聲音也毫無起伏,但衛辄知道實際的情況正好相反,從他還未到衛瑢身邊時就聽說過家主家的兩兄弟感情非常好,等他跟着衛瑢去到京城就更是深有體會,衛琮幾乎每月一封信箋,從不間斷。随着信箋而來的是各式各樣的禮物,有些精致的小玩物,也有些特地收集來的名家字畫。衛瑢每次收到家書,那張完美面容上的笑意總是那麽的真誠,回起信來也是滿滿的十幾頁紙。說來外人也是很難相信,如一枚冷玉般的衛家三公子,會為了兄長一句話,而寫些低俗的話本小說寄回家給兄長,具體寫的什麽,沒人知道,據說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

“快到了,看,已經能看到了!”衛辄舉起馬鞭指着遠處,那裏正是衛莊的方向,已經隐隐能看到那熟悉的輪廓。

“咦?”衛辄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怎麽了?”衛瑢長期伏案,眼睛多少有些近視,對于遠處的衛莊只模模糊糊的看見一個影子。

“這……或許是我看錯了!”衛辄躊躇着不知該不該将自己看見的說出來。

只是随着馬車的行駛,離着目的地越來越近,那大門口懸挂的東西,自然是被主仆幾人看得一清二楚。

“啊!公子!這究竟是……這不是說沒找着屍首嗎?這可不能設靈堂啊?!”小書童阿垣揪着衛瑢的衣角,白色的喪布挂滿了衛莊的大門,從敞開的木門望去,滿目雪白,飄蕩的白帆與飛雪如同在唱着哀樂,阿垣年紀小,這凄涼的一幕有些吓人。

只是手裏拽着的衣角,在馬車剛剛停穩時,就被抽離,阿垣擡頭看去,只見衛瑢跳下馬車,晃了兩晃,推開兩個來扶他的下人,大步往莊裏走去,玄黑的輕裘裹在他身上,将他整個人襯的越發的高瘦颀長,一雙長腿步子跨得很大。

“阿久?!”衛琛走出靈堂便見心心念念的人一頭撞進他懷裏,不過将近兩個月沒見,阿久又長高了些許,只是越發瘦得厲害,他環抱着這個渾身都在顫抖的少年,心裏的憐惜與內疚快要将他淹沒。

衛瑢擡手推開抱着他的青年,用得力道有些大,對方差點就跌倒在地,踉跄着站穩,望着他的眼神隐隐有些受傷,他卻視而不見,他所有的心神都凝在靈堂內的那個供桌上,一口已經被閉合的棺材放在供桌之前,衛瑢遠遠繞開它向着那個供桌走去,他想要離近點看看,是不是他看錯了,不可能的,對!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他看錯了!!!

“阿久!”冰冷的身子被人抱住,這時他才發現渾身顫抖得厲害,抱着他的人似是被他所影響,一樣的抖得厲害,連聲音也是:“阿久,別過去,別看!”

“騙人的對吧!”衛瑢咬着下唇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那不是父親,對不對?不是他!”強烈的悲戚從衛瑢身上迸發出來,衛琛什麽都說不出來,他只能抱着衛瑢一遍遍叫着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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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寒風夾雜着雪花卷起懸挂着的白布,衛瑢跪在靈前,他沒有哭,只直挺挺的跪着,間或起身給前來祭奠的人回禮,期間一句話也沒說,所有的迎來送往都是衛琛在處理。這也就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滿,衛琛一個庶子居然越過嫡子,更讓一些心懷鬼胎的人找到了發揮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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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三十一弟好大的面子啊!”這一聲陰陽怪氣的話是與衛琛同輩的衛瑞說的,他年已四十是原本的衛家長房的庶長子,自從家主的位置被衛莊的五房搶走,長房就沒給過衛莊一點好臉色,衛家村發展百餘年,枝繁葉茂,同輩的兄弟多達三、四十人,最多的車字輩如今已有五十多人,稱呼上就有些麻煩了,于是通常情況下很少會叫人的排行,衛瑞這樣叫已經是一種很不客氣的叫法。

但衛家長房可不這麽想,他們一直自诩高人一等,家主之位不過是施舍給衛潭的,如今衛潭去世,怎麽也該收回來才行便推了衛瑞這麽個二愣子出來。

“這衛莊都還不是你的呢,這麽快就急着表現吶?不過是個庶子而已,在蹦跶也沒用,丢人!”他自己本身就是個庶子,也不知是眼紅衛琛的地位還是別的,一段話被他說的酸溜溜的,幸好他還記得來之前的計劃。

之前聽說衛潭把家主令牌交給了衛琛保管,讓他暫代家主之位,衛琛和衛瑢雖然與他們同輩,但不過是倆個毛頭小子,于是衛瑞便單刀直入:“三十一弟,之前你父拿走家主令牌,我們念在親戚情分也就沒跟他多計較,如今你父已去,這令牌也該回到我們長房手裏了吧!”

“瑞哥想要那家主令牌?”衛琛微眯着眼,這些人在他眼裏不值阿久一根汗毛,阿久已經很久沒說話了,得趕緊把這幫人打發了,這再憋下去,可別憋出病來。

“那……”衛瑞剛想說那當然,就瞄到長房嫡子衛琳的殺人般的眼神,他頓時反應過來,他要是回答說是,過後,那狠毒心腸的弟弟一定不會放過他,衛瑞頓時出了一聲冷汗,這衛琛不過一句看似平常的話,竟然就有如此陷阱,他心裏有些發虛,只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退回去。

“大家之族講究長幼有序,這令牌本就是長房所有,你五房霸占家主之位這麽多年,如今理該雙手奉還!”他聲音高亢,顯得有些虛張聲勢。

“家主之位從來只聽說過上代家主臨終之前指定下一位,還從沒聽說過按長幼之分的,我父的家主之位是前代家主臨終托付,而我父臨終前将家主令牌交予我,命我暫代,何來霸占何來奉還之說?!”衛琛态度恭謹有理有據,讓一些剛才還對他不滿的人暗暗點頭。

“你不過就是個庶子,那衛潭病得腦子都糊塗了,那麽重要的東西糊裏糊塗就交給你個小兒,真真是糊塗人辦糊塗事!”說是暫代,實際上只要族裏考核一陣,期間沒有反什麽大錯,為前代家主守孝三年後就可接任,衛瑞說什麽也不能讓這事就這麽被确定下來。

一直跪着對這些鬧劇都聽而不聞的衛瑢,緩緩起身,出了一直關注他的衛琛,在這嘈雜的靈堂上竟無一人發現。衛瑢走到衛瑞的面前,那衛瑞正罵得起勁,突然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出現在眼前,那張臉很完美,衛瑞不止一次暗地裏豔羨,衛潭不止自己長相俊美,幾個兒子也各有特色,其中以衛瑢的容貌為最。

只是這張臉此刻一臉漠然,那眼神就如天上的神仙,高高在上的憐憫,衛瑞幾乎被這樣的眼神刺激得發瘋,他這樣自卑的人,最見不得別人的憐憫,就在他開口喝罵之前,一個巴掌呼的抽在他臉上,他被抽懵的摔在地上。

靈堂之上陣陣抽氣聲,之後便靜得針落無聲。

只聽衛瑢緩緩說道:“我父舉人功名,衛家第十六代家主,你是何身份,竟敢在我父靈前喧嘩!侮辱我父?”

“你、你敢打我?!你有總再打一次!”衛瑞捂着臉爬起,簡直不敢置信,這個看來文文弱弱的小子,竟然當着所有族老的面動手打人。

“啪”的一聲脆響,一個響亮的巴掌印在了衛瑞的另一邊臉上。

“如你所願!”衛瑢一臉淡定,似乎在場的這些族人在他眼裏就如不存在般,也只有他敢做這種事,也只有他能做,有功名的人在普通百姓眼裏那是已經可以做官的人才,見了縣官不用下跪,衛家雖然生意做得大,但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別說衛瑢只是氣急打人,他就是走在路上無緣無故的抽人一巴掌,那人也只敢受着。

衛瑞見沒人出來給他撐腰,就有些蔫了,見衛瑢噓着眼看他,似是還想再打,衛瑞捂着兩邊臉,轉身一溜煙跑了,衛瑢在衛家一向是個地位特殊的人,從他剛開蒙就傳出神童之名開始,更別提他連過童生試鄉試,聽說兩場都是頭名,整個姓衛的都開始仰望這個少年,等着他一舉高中,被這樣的人打了也白打,再不跑就算被衛瑢打死,想必那些族老也會拍手稱好吧。

一場鬧劇就被衛瑢兩個巴掌消弭在開場之時,等靈堂的無關之人都散清後,衛琛才有空來看看又跪在靈前不言不語的衛瑢,他貼着他跪在他身旁,猶豫了良久才說道:“剛剛謝謝你幫我,我以為……”若是衛琮沒有出事,這家主怎麽也輪不到他,而且要不是……這家主也該是衛瑢繼承,他本以為衛瑢會對他心有芥蒂。

“不過是見不得他那樣對父親不敬罷了。”見衛琛表情黯然,他看了一眼回過頭去望向靈位又加了句:“父親選你是對的,論行商之事,我不如你。”

衛琛簡直要高興壞了,本以為得不到回應,他不過是想到衛瑢不再理他心裏難受,才露出黯然的表情,沒想到竟是得了句支持,看來衛瑢還是很在意他的。

又見衛瑢表情疲憊,瞬間心疼得就想将那少年摟進懷裏,幸好及時忍住說道:“阿久去休息片刻吧,晚上的守夜就不要來了,我在這守着就行。”

半饷沒得到回應,衛琛偷偷看向身邊的少年,只見對方眼神迷蒙,表情悲恸,一襲白色孝服讓他顯得越發脆弱不堪。

衛瑢想起父親小時候總想把他逗笑,有一次因為衛瑢不肯叫爹爹,為了個稱呼,一個大男人,三個孩子的父親,把頭埋在幼子的胸口,裝作傷心欲絕,像個被人抛棄的深閨怨侶。

幹澀的眼眶漸漸濕潤,一滴晶瑩的淚水劃過臉頰,悄無聲息的掉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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