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一句話像是刀子一樣直紮心口,到了中午跟着出門吃飯的時候謝知遙還有些恍惚。同桌的幾個大人是父母學校裏的同事,聊得都是些教學上的課題,她聽不懂,也沒興趣去聽。

還有個跟她同屆的實驗的男生,對方倒是想搭話,但她沒那個興致,婉言拒絕了。

這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謝知遙在他們聊完之前放了筷子,沒敢去看謝遠宏,只匆匆跟夏蘭說了一聲拿上手機出了餐廳。

假期的觀海城人流密集,她低着頭,猶豫了半天還是撥了個號碼。

人潮擁擠,她走得很慢,耳邊的通話聲在幾個長音的嘟嘟聲之後被接起。

“阿遙?”許淮安一手捧着馬克杯,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來電有些訝異,“不是說出去吃飯嗎?怎麽突然打電話。”

“你在家?”謝知遙聽到那邊翻書的動靜,猜測道。

“嗯。怎麽了?”

對面的聲音在喧鬧中像是失了真,她忽然沒來由地覺得有點委屈。

“沒什麽。就是……出來吃飯,然後我先走了。早上出門之前,老趙打了個電話給我爸……”她這說得前言不搭後語,聲音也有點低沉。

電話那頭靜了一瞬,然後她聽見了桌椅摩擦的聲響。

“你在哪裏?”

“觀海購物區。”謝知遙跟着人潮走出商場大門,回答道。外面在下小雪,今年的雪天似乎格外多,她身上只有部手機和一張公交卡,只能拉起了羽絨服的帽子跟着走出去。

好在羽絨外套隔水,雪也不大。

“下雪了啊……”

“中午開始下的,一直沒停過。”電話那頭的人話音一頓,像是嘆了口氣,“你是不是沒帶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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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遙眼睛彎了下,說:“猜得真準。”

那邊沉默了一下。

“阿遙。”她走下樓撐開了傘,呼吸的白霧彌漫開,“坐地鐵過來吧。”

“嗯?”謝知遙腳步一頓,插在衣兜裏的手蜷縮起來,“其實……”

“過來。”電話那頭的語氣不容置喙,“我在地鐵口接你。”

周圍很吵,後面許淮安說了什麽她沒聽清,只知道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上了一號線的地鐵。

五個站,大概二十分鐘。

刷卡出閘,電梯緩緩上行,謝知遙扶着冰涼的扶手帶,遠遠地就看見了地鐵口的身影。

大概是出來的匆忙,許淮安沒紮頭發,長發散披着,白色的耳機線從口袋蜿蜒消失在披散的黑發裏,襯得一張臉更顯小。她一手拿着深藍色的直骨傘,一手插在大衣口袋裏,白雪白衣,漂亮得好似幅水墨畫。

像是覺察到身後的視線,她回過頭,黑眸純粹而清澈。在望見女孩的臉時,那雙眼睛裏化開了一絲溫軟。

“到了怎麽不發信息?”許淮安摘了一邊的耳機,看了看手機屏幕問道。

“反正都知道你在地鐵口啊。”謝知遙自然而然地接過那半邊耳機塞到耳朵裏,輕音樂的聲音順着電子線傳遞進耳蝸裏。

許淮安撐開傘,跟她并肩走近雪中,問她:“想去哪裏?”

“不是你叫我過來的嘛?”這附近臨近海灣公園,夏天是涼快,冬天的風就冷得很。謝知遙縮了縮脖子,往她那邊靠了點,“唔……你家裏有人嗎?”

許淮安側眸看她一眼,說:“我媽媽在家。”

她應了聲,小聲嘟囔說:“噢……”

“怎麽了?”

謝知遙默了一下,把之前的事情省略去一些,簡單的說了一遍,輕聲說:“所以……”

許淮安站定了身子,攤開手說:“知道了,手機給我。”

她噗嗤笑出聲,難得乖巧地把自己手機解鎖遞了過去。

這個習慣是小時候就有的,那段時間年紀小,謝知遙就總喜歡在她家裏沒人的時候把她拉去家裏,反過來要是她心情不好,就會跟着許淮安回去。至于家長那邊,一般都是許淮安打電話回去跟謝遠宏說,這個約定可以說是心照不宣。

這一次也同樣不意外,謝遠宏也當做是她鑽牛角尖耍脾氣。只是挂斷前,電話那頭的人多說了一句讓她幫忙勸勸,許淮安不着痕跡地看了她一眼,含糊地應了聲。

勸什麽不用多說,都清楚。

“可以了。”她把手機還回去,“走吧,回家。”

往常沒少過來,俞秀筠看見是她自然也樂得晚上多做幾個菜,閑聊之餘還把許淮安打發去樓下超市買瓶醬油。許鈞毅照例晚回,兩個人碰不到面,也省的相對無言的尴尬。

“我還說這孩子火急火燎地下樓去幹嘛,原來是小遙你過來了。”俞秀筠像是想到剛才的畫面,笑罵道,“這孩子,接我都沒接你勤快。”

“哪有啊。”謝知遙乖巧地搬了張凳子在料理臺前面坐下幫忙,“淮安她就是話少,什麽都不愛說。”

“是啊,有的時候還挺愁的。”她倒了杯紅糖水過來,試探般問,“你們在學校還好吧?小寶這種性子,我總擔心她跟別人相處不來。”

“不會的。”謝知遙想起對方生日那天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眼底暈着細碎的星芒,“她很好,真的。大家都挺喜歡她的。”

俞秀筠笑了聲,眼底似有驕傲,她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說:“那就行,小遙你也很好的。阿姨……真的謝謝你,陪她這麽多年。”

謝知遙跟着笑彎着眼,她還想再多說什麽,耳邊卻驀地響起一個聲音。

“你要因為你的任性害了小安嗎?”

她心底一涼,笑容僵在了唇邊。謝遠宏這句話太重,她沒辦法忘掉。如果選擇影響的只是她自己,那沒有任何關系,但如果跟許淮安挂鈎……她便如受掣肘,連抉擇都變得艱難。

誰都明白天賦與興趣不是一個概念,早前那一句讓人拿個狀元回來雖然是玩笑話,卻也正如謝遠宏說的那句,不完全是戲言。

她一直相信對方有這個能力,只要她願意。所以如果是因為她限制了對方,那……

“你發什麽呆?”胡思亂想之際,耳邊忽然有人開了口。

許淮安把買回來的東西擱到臺面上,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沒什麽。”謝知遙慌忙壓下了雜亂的思緒,反問道,“你這也太快了吧?”

“……樓下就是超市。”許淮安狐疑地看了她兩眼,“買點東西不就五分鐘的事兒?”

反倒是她剛剛有點奇怪。

不過這點疑慮被面前的人三言兩語帶了過去。

夜裏開了中央空調的暖風,許淮安調了下溫度,偏頭問她:“你要睡客房還是?”

“收拾客房好麻煩的。”謝知遙一邊擦着頭發一邊笑說,“我跟你睡啊。”

許淮安輕笑了聲,過去給她多抱了床被子。

後半夜空調定時的暖風關了,房間裏的溫度一點點降了下來。許淮安朦胧中似乎感受到有誰往自己這邊靠了點,像是想要在冬夜裏汲取多一點溫暖。她緊了緊被子,無意識地抓住了什麽抱着。

意識随着寒意一起被溫暖驅散。

醒來時天光大亮。

假期裏房間的鬧鐘一律被取消,許淮安看了眼時間,正想起床看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身邊還躺着個人。

女孩裹着被子睡的正香,長睫輕顫恍若蝶翼輕舞,她的足尖搭在許淮安的小腿上,一只手還虛虛抱着她的手臂。

如果不是許淮安剛才看時間翻了個身,對方應該是半靠在她身上的。

還有些迷蒙的意識霎時間清醒。許淮安看了她一會兒,伸手過去把被子往上拉了一點。她甩了甩頭,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下床摸索着套了件毛衣去洗漱。

俞秀筠起得早,看見她出來驚訝道:“怎麽不多睡一下?小遙呢?”

“醒了就起來了,她還在睡。”許淮安打了個哈欠,“媽你怎麽起得這麽早。”

“上班習慣了,沒辦法。不像你們小孩子能睡多點。你爸爸公司有點事出門了,估計晚上才回來。”俞秀筠給她倒了杯溫水,“既然起了就去吃早飯,我煮了皮蛋瘦肉粥。”

許淮安捧着水杯小口啜飲着,白色的蒸汽升騰而上,像是連帶着也濕潤了那雙眼睛,瞧着濕漉漉的。

俞秀筠沒忍住揉她的頭發,感嘆道:“你這樣多好看啊,多可愛。”

“……媽,你濾鏡太厚了。”她偏過頭,有些哭笑不得。

俞秀筠只是笑,沒反駁她的話。

她本想洗了碗去把人叫起來,卻沒想到剛推開房門,就看見謝知遙拿着手機耷拉着腦袋。

許淮安看了眼她手裏拿着的手機,大概猜到了怎麽回事:“叔叔的電話?”

“嗯,說我待太久了該回去了。”謝知遙揉着眼睛小聲嘟囔,見她過來沒睡醒似的伸手抱住她的腰蹭了兩下,“好煩吶……”

衣料摩擦過肌膚,許淮安的背脊僵了一下,卻又很快放松下來,她擡手搭在她肩上,猶豫了一下伸手去摸了摸她腦後睡得亂糟糟的長發,說:“先起來吃早餐。”

她指尖還帶着暖意,這麽輕輕的揉弄讓人有點昏昏欲睡,可惜睡是不可能的了。謝知遙哼哼了兩聲,無奈地起身洗漱。

謝遠宏和夏蘭在小區門口等着她們。

許淮安跟她們打了個招呼,剛想說什麽,就聽見謝遠宏過來沖她笑了下,說:“小安你有空嗎?叔叔跟你說點事。”

謝知遙心裏打了個突,下意識地皺了下眉。

許淮安看了她一眼,安慰般捏了下她的手指,她扭頭看向謝遠宏,禮貌地點頭道:“可以的。”

男人溫和地笑了笑,帶着她走到了路口。

“你知道遙遙在鬧什麽別扭對不對?”冷風呼嘯,他在路邊站定,開門見山道。

許淮安眼皮跳了下,拇指摩挲過指尖,輕輕颔首。

“人的選擇很重要,好的選擇會讓人一生受益。小安,你說對嗎?”謝遠宏臉上仍舊笑容得體,他鼻梁上架着副眼鏡,看着文質彬彬的。

許淮安跟他對視了半晌,大概猜到了這一場談話的內容,她輕而緩地搖頭:“叔叔,每個人都不一樣,好未必是适合。”

“你們還小,很多事情不懂。适合與否,不能全憑自己的感覺。”他笑着搖頭,似乎在笑着十幾歲的孩子如出一轍的天真,“父母這一輩經歷過的比你們要多,總不會害你們不是嗎?”

許淮安沉默了一會兒,她站在冷風裏,眼底光暈深沉。

“叔叔。”她望着那雙溫和卻又堅決的眸子,再一次搖頭,“子非魚。”

謝遠宏平靜的目光裏似乎有了一絲裂痕,他抿了下唇,笑着掩飾下去:“小安,有的時候權衡選擇的正确與否不是看意願,是看收效顯著與否。”

“喜好從來不等同于适合,更不等于前路順遂。更有甚者,影響到的也不只是她一個人。你們還小,這個道理,不是一句子非魚可以反駁的。”

言下之意仍舊是不同意。

他拍了拍女孩瘦削的肩膀,臨別前意味深長道:“你跟遙遙那麽好,勸勸她,別鑽牛角尖,有些事情啊,當局者迷。我和她媽媽不會害她的,都是為了她好。”

許淮安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和遠處謝知遙的那一個回眸,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在路口站了很久,久到手腳都覺得冰涼。

回到家的時候俞秀筠開着電視在看,見她回來招呼着把桌上的堅果推了過去。

“媽。”她糾結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你知道文理分科的事情嗎?”

“嗯。”俞秀筠捏着遙控器的手一頓,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麽了嗎小寶?”

“沒。”她眼神微微一動,像是不經意提起一樣語氣輕松,“就是好奇你為什麽沒給建議。之前他……爸爸不是想讓我……”

“他也就是說說。”俞秀筠擡手在女兒腦袋上揉了一把,溫柔地笑說,“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你開心最重要,其餘的我們不幹涉。”

“……為什麽?”

“因為那是屬于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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