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城市的節奏慢,早上自然醒,慢慢騰騰地洗漱完走到巷尾去吃碗雲吞,回來才開始忙活手裏的活兒,好像再大的事情到了這兒都可以先放一放。大院裏的那棵廣玉蘭枝葉繁茂,謝知遙閑下來的時候幹脆把畫架一起搬了下來,就着院子裏的景畫兩筆。

奶奶打理花草的時候看見她支着畫架聚精會神地在上頭塗畫着,好奇地走過去瞄了兩眼。

她其實更擅長畫油畫,但是嫌麻煩,沒把顏料帶全,畫出來的效果她自個兒覺着差強人意,耐不住老人家眼裏覺得小輩做什麽都好,誇得她有點臉紅。

許淮安有的時候會陪她下樓,自己拿本書看,或者幫着她遞畫筆,但更多的時候兩個人各做各的事情,也不覺得無趣。

這麽過了幾天,在謝知遙差不多把院子裏的花草描了個遍的之前,許淮安幫着爺爺把一樓儲物間裏的木藝工具清了出來。

老爺子退休以後閑不住,時不時地出去溜達幾圈就從老相識的人手裏頭拿些木料回來自個兒做些小玩意兒,還小的時候許淮安回來經常搬個小馬紮在邊上看着他做木工,看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會一點。

不過這兩年老人身體不如前了,這些活兒自然而然地也放了下來。

“拿出來給你倆消遣消遣。”老爺子搖着扇子,丢下這麽一句出門下棋去了。

謝知遙畫到一半探頭過來看許淮安蹲着挑木料,“這要怎麽弄?”

“看做什麽了。”許淮安從一堆木料裏翻出來一小包菩提子,她攤開手倒出來一粒,回頭道,“給你雕一個?”

“好啊。”

手藝活兒費時費力,這一個小東西刻完也到了傍晚的時候,謝知遙抹完最後一筆顏料,扔了畫筆湊過去看她拿着砂紙打磨。

模具臨的是格桑,雕起來難度不算大。饒是許淮安也是個半吊子的水平,做出來的成品也挺好看的。

“淮安你手是真巧。”謝知遙看着她折騰完最後那一點,接過來贊嘆了聲,把那顆菩提子放在手心裏仔細瞧着,愛不釋手的模樣。

她可以一幅畫折騰幾天還抱有熱情,但對這種木工手工卻沒什麽耐心繼續。

到底是嫌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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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淮安低着頭正打算收拾工具,聽到她的聲音回話道:“有說菩提子保平安的,你要是想要的話我幫你打孔拿繩子穿起來。”

“好啊。”

學校不許戴首飾,她們最後拿着那顆菩提子穿了個鑰匙扣。

謝知遙順手挂在了鑰匙串上,言之鑿鑿說之後都不換鑰匙孔了。

許淮安反問了句:“壞了你也不換?”

“那不是淮安你還在嘛。”她湊上去眨了下眼睛,軟聲道,“小寶師傅,你這東西有保修期的嗎?”

自從聽見家裏人喊自己小寶,這人就時不時地要這麽叫一叫,現在這又是什麽新的……奇奇怪怪的稱呼?許淮安在水池邊清洗工具,聞言擡起頭睨她一眼。

“你想要多久?”

“那當然是越久越好咯。”謝知遙放了東西過去幫她收拾,“是不是覺得我這位‘客人’難纏的很?”

水珠濺上面頰,許淮安側過頭,蹭了下自己的袖子,淡定回她:“是挺難纏的,但沒辦法,概不退貨,我也只能做虧本買賣了。”

“不過淮安,你總說自己什麽都不會,實際上你會的東西很多啊。”她故作搖頭狀。

“只限于會,算不上什麽特點。”許淮安把刻刀锉刀之類的東西收回木匣裏,拍了拍手道,“走吧,回屋吃飯。”

“明天早上帶你出去逛逛。”

說是出去轉轉,實際上這附近沒什麽能逛的地方。第二天一大早謝知遙看見院門口停着的自行車還是愣了一下。車應該是早上從屋裏推出來的,許淮安還在跟前檢查。

她沒帶畫板,帶了之前許淮安拿過來的那臺拍立得。原來想着帶出來用的上,結果她們倆在家裏窩了兩個星期,現在才想起來拿上。

“有點遠,騎車過去,不過只有這一輛。”許淮安見她出來,把包扔到了前邊的筐裏,“坐後座吧,我載你。”

“你行嗎?”謝知遙有些揶揄地笑道。

“你又不重。”許淮安知道她在想什麽,她拍了拍後座,“上來吧。”

謝知遙依言跳上了車後座。她們在深寧很少騎車,畢竟交通很方便,騎車還不如去坐地鐵公交來得快。她一開始還擔心許淮安載人沒辦法保持平衡,結果事實上對方除了一開始晃了幾下以外,後面都騎得很穩。

早上的涼風拍打在臉上,日頭尚未完全升起,暑氣還未漫上來。路邊種着一排排玉蘭,繁密的枝葉遮住了清晨的那點日光,自行車掠過,帶起一陣風,卷起了路邊落下來的葉子。

這個點路上人流量不大,只有些早班的人在路邊各式各樣的早點攤上買早餐。

“大概要多久啊?”謝知遙觀察着周圍的路和景色,“感覺你對這邊挺熟的。”

“還好,騎車半小時吧。之前走過一兩次,然後就記住了。”許淮安在路口往左拐,“誰像你啊,跟個路癡一樣,走過幾次的路還能忘。”

左拐之後是個斜坡,謝知遙伸手自然地圈住許淮安的腰,不滿抗議道:“那不怪我好嘛!我是真記不住嘛!而且……”

“而且什麽?”耳邊是呼呼風聲,許淮安一時沒聽清她後半句話說了什麽。

“跟你出門我幹嘛要記路,有你在啊。”非常理直氣壯了。

許淮安愣了一下,女孩子的手環抱在她腰腹的位置,掌心的溫度透過T恤熨帖在肌膚上,本來是個很自然的動作,她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大自在起來。

“淮安?”大概是沒等到她的回答,謝知遙喊了她一聲。

許淮安眼睫顫了下,有點生硬地轉開話題:“你自己出去也得記路。”

風掠起衣擺,清涼感驅散了那丁點熱意。但殘存着的什麽東西像是在平靜的湖水中擲出一顆石子,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身後的人對這點細微的變化毫無覺察,一手環着人家的腰,一邊輕輕哼着歌。

兩側的景物快速後退着,慢慢的,視野逐漸開闊起來,一眼看去是綿延的山脈和廣闊的田地,還有江水流淌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這是出了城吧?謝知遙這麽猜測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飛快掠過的景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行車在路口停了下來。

謝知遙跳下車,好奇道:“到了嗎?”

“還沒,你在這兒等我一下。”許淮安推着車往右邊那棟自建的小樓走。旁邊一點是碼頭,幾艘小舟停在岸邊,上頭還有打漁用的漁網。

許淮安把車停在了門外,上前去敲了下門。裏頭的應聲很快,老人看上去跟爺爺差不多年紀,面上皺紋深深。

她看見敲門的女孩,渾濁的眼神像是突然亮了,拉起她的手邊說邊比劃。

兩個人用的是淮川的方言,謝知遙沒大聽明白,只能站在原地等。

今天天氣不錯,日頭不烈,也不像城市裏有那種灰蒙蒙的霾,遠遠地看過去群山蒼翠,江水湛藍。

她拿手機拍了張照片。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許淮安拎着個竹籃走了回來。

“走吧。”

謝知遙背着包,牽着她的手跟在後面,“你拿的什麽?”

“吃的,還有一壺自釀的桂花酒。”許淮安把碼頭邊的小舟拉過來一點,示意她先上去,“那個奶奶是爺爺他們的熟人,她沒嫁人,也沒什麽親人,所以一直對小輩格外好。爺爺奶奶現在不方便,每年回來都會叫我過來看看她。”

謝知遙了然地點點頭。

小舟輕晃,攪亂了江水,許淮安把船頭的竹凳拉過來,讓人有個坐下來的地兒,這才過去抓起船槳。

“你還會撐船?”謝知遙張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會,不過不熟練。”許淮安手上用了勁兒,小舟搖搖晃晃地飄了出去。

謝知遙抱着腿坐在船上,目光認真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陣。她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但這些東西她沒問過,許淮安自然而然不會說,大抵在她眼裏這不算什麽稀罕事。城市裏長大的孩子對這種鄉土氣息是陌生的,也是好奇的。

很多時候謝知遙會覺着這人比自己更像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孩子,身上總是帶着那點若即若離的距離感和書卷氣,看起來文靜秀氣,估計她不說,沒人能把她和小城裏的夏日蟬鳴聯系在一起。可現在看着她撐船,謝知遙又覺得這一切其實理所當然。

“幹什麽這麽看着我?”許淮安擡眸對上那雙含笑的眼,“想學嗎?”

謝知遙拍拍手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往她那邊挪過去,“那當然學!”

許淮安怕她因為船不穩當摔下去,連忙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了過來。

岸邊楊柳依依,顫鳴聲聲,江風徐徐拂過面頰,許淮安眯了下眼,從背後握住謝知遙的手,教她什麽時候該用力,如何調轉方向。

她講得認真,渾然沒意識到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因為身高的差距,說話的時候熱氣便噴灑在對方耳尖。

謝知遙沒忍住縮了縮脖子,被握住的手忽然覺得發燙。年輕女孩身上的氣息和衣服上殘留的衣皂香氣将她包圍,耳邊聲音低柔,她稍稍側過頭,入眼的是女孩幹淨隽秀的側臉和那雙烏黑的眸子。

眼底的眸光認真而溫柔。

木舟順流而下,謝知遙在那雙眼睛裏看見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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