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一帶不是旅游區,本來許淮安帶她過來也只是因為實在在家裏窩太久了,只是這一出來,倒是沒料到遇見了個來本地寫生的畫家。
謝知遙之前在藝術雜志上看到過她的畫,一時間沒忍住多問了兩句。
女人倒是樂得跟這個小姑娘讨論,兩個人這麽一聊就是好幾個小時,許淮安失笑搖頭,靠在船上翻了本書看。
“如果你想走藝術生這條路,有什麽問題可以問我。”臨行前,她大概是起了惜才的心思,從背包裏翻了張名片給她,“雖然成績還是你自己努力才有,但是你的确有這個天賦。”
謝知遙愣了下,還是猶豫着接過來道了聲謝。
藝術生?不可能的。
女人大概是看出來她的顧慮,沒多說什麽,收拾好畫具跟她們道了別。
謝知遙低下頭看着手裏那張對方留下來的畫,一時間有些五味雜陳。
她的神色變化被許淮安收入眼底,許淮安輕嘆了聲,低聲說:“走吧。”
周圍的蘆葦随着風輕輕搖曳,不遠處的蓮簇擁在一起,花葉半開半阖。
許淮安把船劃出去,彎腰折了一簇蘆葦花放在船側。
那些條條框框和莫名的期許其實才是禁锢了她的枷鎖,而現在的她才是真正會覺得開心,會覺得歡喜的那個女孩子。
許淮安眼神微動,忽然想起了有一回俞秀筠問過她的問題。
“小寶,你是要想做自己喜歡的呢,還是對自己更好的呢?”
她當時答了什麽呢?好像是問了一句為什麽不可以二者兼得。那個時候母親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發,感慨道有太多時候魚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淮安,有的時候我其實有點羨慕你。”清涼的江水流淌過足尖,謝知遙坐在船頭,過了半晌才含笑地低聲道,“如果是你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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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一半,她像是驚覺什麽似的住了口。
許淮安手上的動作一頓,小舟停泊于江心,随波搖晃。她放下船槳,緩步挪到謝知遙身旁坐下。
“哪來的那麽多如果。”她在她身邊坐下,擡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眸子清澈,“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如果,我們就不會是現在的我們了。”
換個環境,如果許淮安沒有經歷過過去的那些,她或許不會如現在的淡漠;如果謝知遙不是在給予她足夠溫暖的家庭裏長大,她也不會成為那個願意向黑暗中的弱小者伸出手,向欺淩者說不的人。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來的那麽多如果。謝知遙明了地點點頭,索性探身去把船上竹籃裏的油紙包拆了,拿了塊糕點出來。
“阿遙。”許淮安側眸看着她,忽然道,“你有想過再瞞他們一次嗎?”
“如果我沒選文或許還行,但現在有了之前選文理的前科在,更不可能了。”謝知遙張口咬下半塊綠豆糕,舌尖觸到的甜味讓她眯了下眼睛,“算了,其實想想也沒什麽,以後……總會有機會的,實在不行我去報個班當業餘愛好也好嘛。畢竟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那一二已經很好了,別的,還是不要強求了。”
許淮安不禁莞爾,笑說:“你倒是看得開。”
“那不然呢?總是把一些不愉快放在心上,不得憋死呀?”謝知遙伸手去捏了下她的臉,被對方一把抓住了手。
如果……她想強求呢?許淮安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裏,眼底淌過一抹悵然的神色。明明她是想的。
“早知道應該讓你帶口琴過來的。”謝知遙任由她抓着手,她仰面躺倒在船上,仰頭望見天幕湛藍,“然後再下點雨就完美了!”
“那你應該讓我學蕭笛才符合氣氛。”許淮安略微低下頭看她,輕笑說,“湛湛長江去,冥冥細雨來。不過下雨的時候林奶奶不會讓我帶人上船的,怕危險。所以啊,收收你那這種想法吧。”
謝知遙吐了吐舌頭,側過身戳了下她的臉,不忿地嘟囔道:“淮安你真的太會破壞氣憤了。上回也是!”
上回?這怕不是還在記着去年生日禮物的仇?許淮安勾唇淺笑,她擡手解開了領口的扣子,把那條項鏈拎了出來。
“喏。有人叫我不許摘,我可真的沒摘。”她這麽說着,伸手去把竹籃裏的那壺酒打開倒了一杯,“作為‘賠禮’,要不要喝一點?”
自釀的酒度數不高,入口滿是桂花香,回味甘甜。
謝知捧着杯子小口喝了一點,眸子驀地一亮,“好喝诶,淮安你要不嘗嘗?”
這裏劃回去還有挺長一段路,許淮安正打算起身去撐着船,聞言搖了搖頭道:“以前嘗過,不過我對這種酒類沒什麽興趣。而且我喝了待會兒回去誰騎車?你也別喝太多,這一杯就行了。”
都沒成年,意思一下就算了。
“知道了——”她拖長了音調,笑意盈盈。
靠岸時日頭西斜,許淮安把船挺好,過去敲門跟老人說了一聲,這才推了車出來。和風吹起衣袖,女孩逆着光,眉眼柔和。
“上來,回家了。”
謝知遙依言跳上車後座,伸手環抱住她的腰。
傍晚涼風徐徐,叫人舒服的眯起眼。
“說起來,淮安,你車騎得這麽穩,是不是帶過別人啊?”謝知遙拽着她的衣服下擺,忽然問了一句。
“嗯?沒有,只載過你一個。”
“我這麽幸運的嘛?”她坐直身子,鼻尖抵在對方肩頭,“這要讓學校裏的人知道了,怕不是要嫉妒死哦?”
“為什麽這麽說?”許淮安有些疑惑地皺了下眉。
這人怕不是不知道自己其實還挺受歡迎的?謝知遙悶悶地笑了兩聲,伸手想去摸她的臉,故作調戲狀。
“誰不喜歡長得好看的女孩子呢?你是忘了之前想校花榜啦?要不是你平常總是板着張臉,保證滿櫃子情書你信不信?來,笑一個?”
“诶诶,別鬧!待會兒一摔摔兩個人。”許淮安吓了一跳,連忙把她的手抓下來放在自己腰腹處,不讓她亂動。
女孩子的指節纖細修長,指尖幹燥而溫暖。謝知遙沒來由地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方才還沒覺得有什麽,現在她卻忽覺臉熱,明明是很自然的動作,那被握住的指尖都隐隐有些發燙。心湖千江水亂,卻不知緣由何處。她收聲安靜下來,側過臉貼在女孩瘦削的背上,目之所及的天邊殘霞,燒紅了整片天空。
“真漂亮。”她收緊了手臂,低聲呢喃道。
“喜歡的話,下回有空再帶你過來。”許淮安分神看了眼天色,唇邊噙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什麽時候都可以嗎?”謝知遙眸子亮閃閃的,眼底似有水光潋滟。
“嗯。不管過去多久,阿遙……”她在下個路口調轉了方向,迎着晚霞向前,“只要你想,都可以。”
時光流轉,少年人會長大成人,或許今後天涯路遠,她們未必能時刻在一處,永遠相伴相依,但不管過去多久,這個諾言,永遠有效。
假期過得總是比平常要快,她們離開淮川時已經離開學只剩下十天了,兩個老人家依依不舍地叮囑,還不忘叫許淮安以後有了空再把朋友帶回來。
“總覺得你才是親孫女。”路上,許淮安沒忍住小聲說了句。
謝知遙本來還在擺弄相機,一聽這話立馬湊上去勾住她的脖子,笑嘻嘻道:“這麽一說的話,叫姐姐?”
“……你想都不要想。”
到高鐵站的時候謝遠宏來接了她們倆。冷戰了兩個月的父女終于說了第一句話,那種冷凝的氣氛有了緩和下去的趨勢。
許淮安松了口氣,擡起眸時卻恰好對上男人意味深長的目光。
“不後悔嗎?我以為你還挺懂事的。”
她抿了下唇,很輕地搖頭:“叔叔,我還是那句話,子非魚。”
謝遠宏點了點頭,沒像之前一樣反駁,只是道:“希望以後你也這麽想吧。上車,送你一起回家。”
開學就是高二,如果說高一還覺得高考兩個字離自己尚遠,那現在就是把這個事實再一次擺到了面前。
理由無他,這一年結束的時候他們要參加學業水平等級考試。盡管分了文理另外三科就不需要算成績,但這項考試在老師眼裏同樣重要,甚至還有老師在強調同分的情況下就要看兩個人等級考的分數。
至于是真是假誰也不知道,不過這麽一說,誰都不敢掉以輕心了。
這學期報道時間是下午,拿完通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多,街道上車水馬龍,謝知遙走出校門口才想起來有東西忘了拿,匆匆忙忙跟許淮安說了聲往回走。
恰到下班時間,路上人來人往,許淮安索性過了一條街,走到了人少的地方等着。
只是她才剛停下腳步,就聽見身後的巷子裏一陣響動。
她回過頭,看見幾個穿着校服的女生把另外一個女孩子拉進了巷子裏。
許淮安心頭一跳,下意識往那邊邁了兩步。
窄巷的燈光昏暗,她剛走到巷口,就聽見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我看是過了個暑假,不長記性是吧!”打人的女生聲音很尖,話裏的威脅和惡意讓人不住地皺眉。
許淮安打了個激靈,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過往的一些畫面。她不是個喜歡惹事的人,現在最好的選擇或許是應該轉身就走,但是……
“你們不許欺負人!”女孩稚嫩的聲音言猶在耳。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往前邁了一步。
“你們在做什麽?”
如果她走了,那與自己過去裏那些冷眼旁觀的人就沒有區別。
所有的漠視者都是幫兇。
深寧全市統一校服,每所學校的按照胸口別着的校徽作區分,一中的校徽上面是操場那邊一排排的梧桐和木棉,紅白相間的顏色,好認得很。
這邊還屬于一中的校區附近,外校的人不好生事,一群人只能作鳥獸散,為首的女生瞪了她一眼,在看見她胸口別着的校徽後也只能悻悻作罷。
窄巷裏的女生怯怯地看她一眼,抱着頭蜷縮在角落,眼眶紅紅的。
許淮安心頭一跳,恍然間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同樣的窄巷,同樣的欺淩……或許當初的自己,也有着與她如出一轍的目光。只是時光流轉,有人将她從黑暗中拽出,于是如今身份調換。
女生看着她,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話,可看到對方邁出步子走過來的那一瞬,她還是下意識抱住頭,這個人不自覺地發着抖。
“喏,擦一擦吧。”許淮安蹲下來,把包裏的紙巾遞到她面前,“人已經走了。”
“謝……謝謝……”女生試探着伸出手接過,開口說話的聲音還在抖。
許淮安收回手,站起來往後退,她指了指外面的街道:“如果,下一次還有這樣的話,可以喊大聲一點,這附近人流量比較大。”
“雖然不少人都不願意惹麻煩,但不試一下,永遠都會有人欺負你。”
女生怔愣着看着她的臉,扶着牆壁慢慢站了起來。
兩個人之間仍舊隔着一段距離。
許淮安見她站起來,抿了個笑沖她點了下頭準備往外走。她不是愛管閑事的人,這一次算是意外,畢竟不是同校,能說的也就這麽多,真要管她也管不着。
只是邁出巷口的時候,她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了一聲。
“等等!”女生抱着外套,扶着牆追出來,“那個……我……”
許淮安腳步一頓,回頭看過去。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她喘着氣,努力把聲音放平。
許淮安愣了一下,點頭:“一中,許淮安。”
女生笑了下,眼睛裏像是有了光。
“我……”
“淮安——”
熟悉的呼喚聲讓她下意識看了過去,身後女生似乎還說了什麽,但街上鳴笛聲刺耳,她沒聽清。
馬路對面的謝知遙沖她揮了揮手。
許淮安瞥了眼身後的女生,抱歉地笑了笑,快步朝斑馬線的方向走去。
路燈亮起,黑暗被驅散。
“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女生咬了咬下唇,有些羨豔地望向女孩的背影,低聲喃喃道。
“實驗,江阮彤。初次見面……謝謝,許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