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讓人提心吊膽的那幾天過得很快,快到直到自己走出考場,看到考完試回來搬行李的高三畢業生都有一瞬的不真實感。

整個學校好像一瞬間空了不少。高三的篤行樓原本靠近宿舍和食堂,高三又早下課十分鐘,他們以往過去都只能看見長長的隊伍,可現在……那一塊原本人聲鼎沸的地方空空蕩蕩的。

有節體育課剛好卡在早上最後一節課,一般都是自由活動,體育老師也對利用這個點兒提早拿着書包跑去食堂的學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對于高一高二的來講,這也是唯一能比高三的先到食堂的時候。

但是現在……

李思媛端着餐盤走回來的時候還感嘆了一句。

“完全沒有搶飯的氣氛了。”

當然,話是這麽說,但這句話最後還是招致了剩下幾個人的白眼。

不習慣是真的,但誰真的想一下課就以一種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去食堂啊?

許淮安撐着臉看着身旁的謝知遙和李思媛互怼,無聲地勾起唇角笑了。

考完學業水平,一邊等着成績的同時,他們也不可避免地要複習這個學期的期末考。依舊是三校聯考,熟悉的套路和老師們熟悉的語氣,聽了兩年也差不多習以為常了。

最後一門考的英語。

作文仍舊是那種“假如你是李華”的熟悉範式,沒什麽太多新意。許淮安寫完作文後看了眼腕表,時間還早。

她百無聊賴地檢查了一下前邊的選擇題,又看了看自己的答題卡,撐着臉看着窗外發呆。

監考的老師看了她一眼,無聲無息地走了過來。他沒出聲提醒,只是站在邊上看着她放在桌上的卷子和答題卡。

一中考試座位是随機的,沒按照成績來分考場,但就算是這樣,像她這種常年在成績榜單和榮譽牆上挂着的學生多少也會讓老師眼熟。

監考老師在她旁邊站了一陣,直到廣播電子音開始播放離考試結束還剩十五分鐘的提醒的時候,他才背着手走開,還不忘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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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十五分鐘收卷,沒寫完的抓緊,寫完的檢查一下。”

暑氣透過窗戶滲了進來,陽光刺得人止不住地眯起眼。許淮安轉了兩下手裏的筆,把答題卡翻了過來。

收卷的窸窣聲混雜在尖銳的打鈴聲裏,一點點飄散在夏日的空氣中。

她考試的地方在實驗樓,離文苑有段距離,差不多是最後一批回到班上收拾東西的。前面收拾得快的已經先一步下了樓。

“喲,正說着呢,淮安你就回來了。”方慕白從一堆書裏擡起頭,勾唇跟她打招呼。

“說什麽?”許淮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圍在一起的幾個人。

“暑假的安排呗,好不容易放假了。”李思媛接話道,“雖然只有一個月……啊,對了,淮安你是不是過幾天要去一趟首都比賽來着?順道兒旅游嗎?”

許淮安清點着要帶回去的東西,聞言應了聲。

期末是考完了,但她還有一個所謂的全國賽要去考。雖然沒去集訓也沒刷題,注定就是去陪跑的,但當做去首都旅個游也不錯。

“那知遙你呢?你去嗎?”張昕接了一句。

“應該不去吧,她去考試我跟着去幹嘛啊?”謝知遙坐在桌子上,悠閑地晃着腿,“這麽熱的天氣,就應該在家待着才對。”

“就是啊,空調不好嗎?”方慕白把包背上,邊往門口走邊笑。

林雪本來抱着書,一聽這話立馬哼了聲,順手抄起最上面那本輕輕敲了一下她這便宜妹妹的頭。

“你可拉倒吧,到時候又出去到處跑的肯定是你。”

“我那叫采風啊姐姐!”一貫言笑晏晏的人只能給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姐姐收拾得委屈巴巴。

後者含笑嗔了她一眼,揮手道。

“那我們走了,暑假電話聯系。”

她們前腳剛走,李思媛和張昕也差不多到時候揮手道了別。

教室裏沒剩下幾個人,空調的風已經吹得人打哆嗦。

“走吧。”

海濱城市,夏天的下午四五點太陽依舊曬得慌。

下了公交車,許淮安打了傘和她一起撐着,偶爾路過三岔路口,悶熱的風會卷起少女的一縷碎發。

“聽之前競賽班的有人說,數學的國賽每年都是神仙打架。”謝知遙哼着歌,忽然說了一句。

許淮安側過頭,等着她往下說。

“有信心嗎?”她往前蹦跶了兩步,倒着走笑吟吟地看着她。

“看路。”許淮安把人掰正抓回傘下,搖頭說,“有什麽信心,我就去陪跑的。”

世界上從不缺少她這一個聰明人,比她聰明的又很多,比她努力的也有很多。要是她這種沒去集訓還沒刷題都能拿獎,那對那些勤勤懇懇努力做題的學生未免不公平。

“萬一呢,凡事皆有可能嘛。”謝知遙吐了吐舌頭,“對了淮安,你打算和思媛說的那樣在首都多待兩天嗎?”

“還沒想好。”她搖了搖頭。旅游這件事,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她是覺得沒什麽必要。

不過話又說回來……

許淮安啊了聲站住腳,擡手點了下女孩子的額頭,略帶警告道:“別日夜颠倒的畫畫。”

前些日子方慕白送了顏料和畫具,她就不信這人能忍住不動筆。在家待着吹空調就是個借口,宅着畫畫才是真的。

“知道啦——”謝知遙抓住她的手指,拉下來在身側晃啊晃的,小聲嘟囔了句。

許淮安無奈地搖頭,也就随她去。

假期一個月看起來漫長,但實際上精神一放松下來,轉眼就過了好幾天。

謝遠宏和夏蘭這兩個大學老師也是閑在家裏,寧大放假時間比高中早,他們兩個也比她這個高中生早一步有了假期。

假期第四天,夏蘭待着老爺子例行去了醫院檢查。雖然之前說是小手術,但事後的調養仍舊漫長,這也是為什麽父母堅持把老爺子帶回了深寧。

謝遠宏倒是在家,但也沒說她這兩天撒歡兒一樣有什麽不好。他中午去做了餐飯,飯後兩個人閑話了一陣家常,但就在謝知遙準備倒杯水拿回房間的時候,謝遠宏忽然開口問了她一句。

“你還在畫畫嗎?”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問得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謝知遙下意識地點了一下頭。

油畫的顏料味兒有點重,因為這個,她房間有一小塊是刻意隔出來當了小畫室,這個建議當時還是謝遠宏提的。

謝遠宏的臉色似乎有點微妙的變化,他坐在沙發上,像是猶豫了很多次要不要說,可最後,他也只是低下了頭不去看女兒的眼睛,淡淡說了一句。

“那……最近先別畫了。”

“……為什麽?”謝知遙皺了眉頭,她右手搭在自己左手的手肘上,深深地吸了口氣。她能看出來父親的糾結,也從這樣的神情裏體會到了有些什麽東西被深埋在了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就像……就像那張不知來處的老照片。

關于那張照片,她沒有問,不敢問,因為知道問了,也不會得到答案。可現在……盡管知道一個“聽話”的乖孩子不該問那麽多,但她想自己需要問上一句為什麽。

為了自己。

謝遠宏沒擡頭,也沒回答他。男人抿着唇,一向溫雅的臉上竟然隐隐在這種時候透出了鋒利的線條。

“……因為爺爺嗎?”謝知遙這麽猜測地說了一句,當她看見父親明顯攥緊的手指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應該是猜對了。

沒來由地,她覺得有些荒謬。幼時的一些記憶在腦海裏呼嘯而過,她想起了很多時候,被她忽略的那些……那些因為大人告訴她這是對的,而被她刻意忽略了的記憶。

老人那個時候還不用拄拐,身上還保留着嚴師的冷厲和……控制欲。那應該是她才開始學畫沒多久的時候,老人偶然一次過來,看見了房間裏的顏料。

沒有任何鋪墊,沒有任何先兆,那把戒尺就這麽抽了下來。

那個時候,幼小的孩子只顧着閃躲哭泣,根本不會有心思去想,自己到底是哪裏惹惱了這位一向嚴格的老人;更不會去記得……那個時候身邊的人在争執些什麽。

可是現在,她想起來了一點點。

她想起來了當時老人一直念叨的一句話。

“被她親口起了名字的孩子,多像她啊。但我決不允許這個孩子成為下一個那個人,絕對不!”

連被提及姓名都不配,卻要被這樣厭惡唾棄的人,究竟是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罪呢?老人說自己像她,決不允許自己成為她。

但是可笑的是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這個人是誰,又該怎麽成為她?

“爸爸,我不明白。”謝知遙有點疲憊地垂下眼睛,“你能告訴我,為什麽爺爺這麽讨厭我學畫畫嗎?明明奶奶就是美術老師,為什麽?”

“遙遙,很多事情不是你們這些孩子的錯,但是有一個詞,叫做遷怒。”謝遠宏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站起來走到女兒面前,擡起手很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如果可以,你爺爺他也不想的。現在,至少是現在,原諒爸爸不能告訴你。等你長大一點,我答應你,我會把過去的告訴你的。至于為什麽……”

他目光黯淡下來,苦笑着搖頭:“那是一道傷疤,一道刻在所有當事人骨子裏的傷疤。可能在當時來看沒有對錯,只有意外,但我們無法回避,甚至直到今天,我們都無法真正意義上面對它,更遑論釋懷。”

“可是總有一天我們需要面對,隐瞞無法解決問題。”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笑了一下,努力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可我們需要時間。遙遙,我保證,我會告訴你的。”

可這個時間是多久,又會發生什麽,誰都無法保證。謝知遙眼睫顫了顫,松開了緊握着的手。

“那……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你說。”

“爺爺說過,我的名字不是你們起的,那……是誰?”

“你記得啊……”他笑着搖了搖頭,像是無奈地嘆息。

謝知遙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正當她以為父親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打算轉身回房間的時候,她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很輕的呢喃。

很輕,但她确信自己聽清了那句話。

謝婷寧,她的名字叫謝婷寧。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今天課有點多,晚了點。

人物結局從我最開始寫的時候就定了(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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