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等到謝知遙哭完擡起頭,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把對方身上那件本來就帶着點濕氣的短袖衫弄得更濕了。原來還勉勉強強可以不用換,現在卻是不行了。

許淮安倒是不怎麽在意,她深吸了口氣,溫聲道:“哭夠了?”

謝知遙悶悶地嗯了聲,還帶着點鼻音,聽着委屈極了。

“我媽媽……都和你說了嗎?”

“說了。”許淮安手在地上撐了一下站起來,長時間的跪坐讓她腿有點麻,“不是你的錯,起來先換衣服。”

謝知遙拉住她的手站起來,乖乖地被她牽着走出畫室。

之前還不覺得,現在被空調冷風一吹,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許淮安了然地看她一眼,等她拿完了衣服,輕車熟路地把人往浴室一推,板起一張臉說順便去沖個熱水澡。

謝知遙剛想反駁說你自己身上也濕着,就被推了進去。

出來的時候許淮安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頭,看見她出來,站起身過去把人牽到了床邊坐下。

“眼睛閉上。”

溫熱的毛巾貼合上眼皮,緩解了酸澀感。謝知遙整個人放松下來,兩只手乖乖放在腿上,跟個小孩子一樣。

許淮安一條腿跪在床邊,稍稍彎着腰放輕了動作把毛巾一點點熨燙過她紅腫的眼睛,她的眼睫輕輕顫動着,好像眼前的人是個什麽精巧脆弱的瓷器,生怕磕到碰到了。

“這麽大的雨,你來不怕危險嗎?”

她低着頭,習慣性地搖了搖頭,卻又反應過來對方看不見,“不遠,沒關系的。而且……”

“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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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放心不下什麽,但是謝知遙聽得懂。

她閉着眼睛,無聲地笑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低低地問,“她還說了什麽嗎?”

“讓你別想太多,後面她和叔叔會和你爺爺談一談,如果實在不行,考慮過一段時間單獨給老人家找個清靜的地方養着。”毛巾上的熱氣散去,許淮安退回來一點,把毛巾扔進臉盆裏,“還有……”

“還有什麽?”謝知遙睜開眼睛,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還殘留着熱度。

許淮安另外拿了條幹毛巾,她猶豫了一下,說:“問我方不方便帶你回去。”

一邊是老人,一邊是女兒,怎麽處理似乎都不大好,于是夏蘭只能退一步想到了她。這一點謝知遙其實想一想也不意外。

她深吸了口氣,看着眼前女孩子的臉,冷靜下來之後似乎胸口的郁結也散了一點:“你不是還要去首都嗎?這是要我跟你去的意思呀?”

“我怎麽感覺每次遇到這種事情,都是你帶我跑了。”

上一次和父親的争執,這一次和爺爺的沖突,好像都是要以短暫的逃離做結尾。

許淮安拿着毛巾擦了擦自己被潤濕的頭發,聞言輕笑了聲:“有什麽不好嗎?”

“那倒沒有。”謝知遙嘟囔了句跳下床,從衣櫃裏翻出了件幹淨的t恤給她,“你趕緊換衣服啦,我去給你拿吹風筒,不然到時候肯定你先感冒。”

說着就跑出了門。

真是……許淮安失笑搖頭。她站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了畫室敞開的門。

裏面還沒收拾,殘缺的畫紙就好像被無情撕碎的幻夢,可以重組,但終歸留下了痕跡。

會過去的吧。她心口有點酸澀的疼,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別的什麽。

窗外的雨似乎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慢慢停了。

飛首都那天天氣很好,傍晚的航班,還能看見粉紫色的天空和從地平線上緩緩落下的夕陽。

許淮安分了只耳機給她,和緩的樂聲順着白色的線傳入耳蝸。

謝知遙伸了個懶腰,側過頭看了眼望着窗外的女孩子。夕陽的暖光落在她臉上,柔和了棱角。

她伸出手,碰了一下對方長長的眼睫。

許淮安給她吓了一跳,立馬轉過頭說:“怎麽了?”

謝知遙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把腦袋往她肩上一靠,手掌搭在扶手上哼哼了兩聲說沒有什麽的。

許淮安不明所以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

垂下來的碎發掃過眉間,弄得人有點癢。

考場在慶北的澄海校區。

大概是正值暑假,學校裏沒什麽學生,這個點來慕名來參觀校園的人也沒多少,柏油路上空空蕩蕩的。

偶爾會遇見幾個在這邊等着考生出來的家長,挎着包,手裏還搖着扇子在樹底下焦急地等待着。

明明開考的鈴聲才打了沒多久,他們臉上的表情卻好似下一秒自己的孩子就會帶着好消息從考場裏走出來一樣。

謝知遙拿着相機,在偌大的校園裏走走停停,時不時地拍兩張照。

靠近教學樓的右手邊有個人工湖,看着路牌應該是叫思南湖,邊上有個戴着草帽的老爺子扔着魚食在喂魚。

謝知遙逛得有點累了,索性找了個樹蔭坐下來休息。

她沒打算走太遠,這麽停停走走閑逛再走回來,其實看了一下表也就過去了一個來小時,離考完還剩下一段不短的時間。

樹蔭底下,學校裏的野貓喵喵地叫了兩聲,翻了個身露出白絨絨的肚子,惬意地享受着午後的安詳時光。

謝知遙撐着臉看着它撲騰,放空了腦袋發着呆。

思緒在安靜流淌的時光裏被拉得很長,她的腦海裏不自覺地開始浮現出許淮安一貫沉靜的眉眼。

現在的考場裏的女孩子會是個什麽模樣呢?她漫不經心地想着,在腦海中開始描繪一幕幕鮮活的圖景。

考場應該很安靜,除了窗外的蟬鳴,能聽見的也就只有落筆的書寫聲。可能陽光會從沒拉緊的窗簾裏透進來一點兒,悄悄溜到女孩子的手邊,遞上了那麽一點點的熱度。她可能會不在意地把試卷翻了個面,黑色的筆跡一路向下,在草稿紙上列出函數的好幾種可能性,在幾何圖形上勾勒出各式各樣的輔助線。

如果覺得難了,她會皺着眉停下來思考一陣,陽光落在停滞的筆尖,帶起些微的弧光。

不知道為什麽,謝知遙明明沒有看到這些,卻能想象出一切該是什麽樣子,會是什麽樣子。

這麽想着,她忽然勾起嘴唇笑了一下,等到笑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個樣子着實有點傻氣。

邊上的貓被鈴聲驚醒,翻過了身站起來,像是有點生氣地喵了一聲,嗖的一下蹿到了另一邊的草叢裏。

謝知遙跟着鈴聲站起來,拿好了東西跟着忽然熱鬧起來的人群往教學樓那邊走。

教學樓外面圍了一圈的人,家長們堵在門口,看到自己家孩子出來了就是一通呼喚加招手,一時間整棟樓都變得很嘈雜。

謝知遙沒跟着往裏面擠,而是站在了外面的一排槐樹底下等着。

可能過去了五分鐘?還是十分鐘?她沒去看。

但是當那個身影出現,幾乎不經思考地,她喊了一聲。

“淮安!”

而被呼喊的年輕女孩子擡起頭,她的目光穿過擁擠的人潮,在一瞬間落向了聲音的源頭。

謝知遙心頭一跳,不自覺地發了愣。

北方的晴天很好看,不是南方那種晴天都帶着點點白雲的模樣,是一望無際的湛藍色,一眼看過去好像整個世界都開闊起來。

國槐的花被風吹得搖曳,豔陽穿過白花,投下的斑駁樹影就這麽輕飄飄地落到了年輕女孩子的身上。

教學樓前的一小段臺階沒有樹蔭遮擋,她踏着陽光走進陰影裏,夏日的風卷起槐花的香氣萦繞在她周圍。熙熙攘攘的是穿行的人流,窸窸窣窣的是仲夏的蟬鳴,十裏長街,她像是攜着朗日清風而來。

仿佛世間所有瑰麗的辭藻不足以描繪一二。

游魚從不遠處的思南湖水中一躍而起,落入湖水中的時候發出咚的一聲輕響,蕩開了泠泠波光,貓兒在樹蔭下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眯起了眼睛。

白色的槐花随風打了個旋兒,落在了謝知遙的腳邊,伴着那一聲熟悉的呼喚。

“阿遙?”

她恍若如夢初醒,卻又在擡眸的一剎那撞入對方的眼底,窺見了無數光陰。

有那麽一瞬間,心口的情緒像是滿得要溢出來。謝知遙喉嚨動了動,探身去抓住了許淮安垂在身側的手。

許淮安像是有點詫異地微張着嘴,但很快,她略略把唇抿起來,反過來扣住了對方的手掌。

謝知遙定定地看着她,兩個人什麽都沒說,卻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走嗎?”許淮安歪了下腦袋,眼睛微微彎起,露出個很淺的笑來,幹淨又秀氣。

謝知遙也跟着笑了,她的聲調向上揚起,連步伐似乎都變得輕快起來。

“走啊。”

她們都沒說去哪兒,就好像這一路只是漫無目的的閑逛,驕陽耀眼,樹影蔥茏。

這麽走了不知道多久,謝知遙蜷起手指,輕輕勾了下她的手心。對方如她所想那樣看過來,眸子裏像是盛着細碎的光亮。

“淮安,我記得……你上次說,你在想一個問題,有了答案告訴我。那……現在你有答案了嗎?”

許淮安約莫是沒有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她停下腳步,在裹挾着花香的風裏注視着眼前的少女。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就是……想起來了。”謝知遙眯起眼睛,兩個人握着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無意識的緊扣,她眼睛裏含着笑意,不閃不避地站在她跟前,“然後呢……我剛剛發覺,好像我也需要去思考一個問題了。”

許淮安驀地愣了,她嘴唇嗡動,像是想問些什麽,卻又聽見眼前的女孩笑着接着往下說。

“但是,可能我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看清答案。所以啊,淮安你這麽聰明,會比我先有這個答案嗎?”

前一秒驟然壓在肩上的壓力似乎轉瞬就消失了,許淮安長長地舒了口氣,輕笑了聲反問:“你怎麽知道我們倆的問題是一樣的?”

謝知遙沖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得意地哼哼了兩聲。

“我就是知道呀。”

她們倆之間太熟悉,熟悉到可能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心裏想些什麽。或許也正因為熟悉,有些事情被選擇性地當做了理所當然。

但當遮掩的細紗被和風剝落,一些看似突如其來的改變,卻又顯得那麽理所當然。

許淮安看着她沒說話。

她們不知不覺走到了老校區,兩邊是斑駁的白牆,爬山虎爬滿了牆面,風一吹沙沙作響。

謝知遙看着她的眼睛,把空着的手擡起來伸出小指。

“咱們拉個勾?”

“做什麽?”盡管這麽問着,她卻還是擡起了手勾住她的小指。

天地清朗,萬籁俱寂。

“我有答案的那一天,你把你的答案告訴我,好不好?”

一縷陽光晃過指尖。

“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從開始最開始寫大綱的時候就在想她們到底要怎麽樣把習慣變成愛情,但是寫了好幾版都否了,想想還是覺得或許她們适合的就是最平淡的那一種,根本就不需要太多波瀾。

不要被文案吓到啊,分開是要分的,但沒那麽快啊hhhh

沒談戀愛呢分啥嘛,而且沒有破鏡重圓tag(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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