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③③【二更】

直升機的角度和高度稍一偏移, 許淩霄的降落地點就會南轅北轍。

沈鹿鳴霎那間,好像明白了她要做什麽,驚恐道:“許淩霄, 你別跳!你給我回來!”

此時, 她身上背着白色的降落傘包,雙手張開站在機艙門,眼眸微阖, 感受着風的侵襲, 心裏默念:

「如果風能聽見女巫的咒語, 那麽, 請把我帶到他的身邊。」

就在沈鹿鳴驚喊出聲的瞬間,那道纖細, 卻如蘆葦般柔韌的身影, 頃刻落入到無盡的雲層之間。

巨大的風力包裹着她,許淩霄心裏默念時間, 就在一陣浪一般的雲飄來之際, 手裏捏着的繩索一掙,降落傘如潔白的羽翼,瞬間在她身後張起。

風雲像無數只精靈,鑽進了這巨大的降落傘中,将她托了起來, 她就像漫游在天上的女巫,降落傘,就是她的掃帚。

許淩霄手裏捏着指南針,目光凝在一片綠色叢林中,南部多雨,沼澤密布, 但在這樣一片深綠上,要找到白色的降落傘,應該很容易,難道程少微他落地後,還有力氣收傘?

雖然這個想法很離譜,但她更不願意相信,程少微是沒來得及開傘逃生。

伴随着降落傘的漂移,許淩霄感覺到絲絲的涼意粘來,攤開掌心,原來是下雨了。

離地大約十米的時候,她身上的降落傘,被樹桠卡住。

這個現象,讓她心情忽然一沉。

程少微的帳篷如果也這麽卡住,他有這個功夫收傘,怎麽不加緊聯系部隊。

眼下的每一個結論,都讓許淩霄心情很煩躁,這種情緒之下,掩藏着她不願意面對的難過。

她長腿踩上了樹桠,再拿出軍用刀割斷了傘繩,一瞬間的墜感将她往下拉,許淩霄迅速抓住枝桠,如果直接跳下去,她還沒找到程少微,自己先折了。

頭頂的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枝桠上密布的刺紮得她指尖一疼。

Advertisement

但此刻,他顧不及看傷,在瞅準支點的瞬間,長腿一邁,終于跳到了樹幹的凹口。

低頭攤開手心,上面樹皮混着鮮血,被雨水打落,于是将衣袖紐扣解開,抻長了袖口,隔着衣服,雙手抱住樹杆,緩緩往下滑落。

落地之後,許淩霄打開指南儀,往哪裏去,現在成了她的第二個難題。

她原地轉了一圈,發現自己落在了一個山坡上,離山頂約有四五十米,好在剛才卡在了樹梢上,否則,落地稍一不穩,就會滾進山底,光是碰到沼澤,她就可以沒命了。

這種時候,站得高,才能望得遠,許淩霄不管方向,只往山上快步走去,隔着雨簾,她往山頂四周掃了一眼,能見度還可以,許淩霄看到方圓二十公裏的地方,都沒有一間茅草屋。

蠻荒之地。

于是決定再換一座山頭,冒雨爬了一會,再次确定方向時,這會已經是下午六點,夜色靜靜地垂了下來,許淩霄的體力被拉拽着一點點消耗,而就在她再次回到原地時,突然,她聽見山間裏傳來了動靜。

這個人不知何時出現的,竟在那裏撿她的傘包!

許淩霄右手按在腰後,那裏藏着飛行員降傘前配備的手|槍,在靠近大約兩百米距離的時候,突然,那個看着瘦得像個猴一樣的男人,往她這邊看了過來——

“別動!”

許淩霄拔出手|槍的瞬間,指着那個男人道:“放下傘包,這是國家財産。”

那人吓了一跳,但估摸是距離并不近,于是手上動作根本不停,居然還在撿傘包,許淩霄左手手腕托着右手,見他要逃,喊了聲:“別跑!”

她體力已經在消耗,不能浪費在追這個人身上,于是手腕一提,朝他頭頂上方斜25度角的方向,開了一槍——

“嘭!”

那個山民腳步吓得一溜煙,跑得更快了,還死死拽着傘包。

這腿腳也太利索了。

許淩霄罵了句:“他媽的,你應該來救我啊!”

把我救回村子裏去啊,大哥!

許淩霄當場氣得來火,要是程少微真掉這種地方來,會不會連衣服都被扒拉幹淨了。

一想到這,再加上程少微那張臉蛋,會不會因為長得太好看,被藏起來了,诶,她腦子裏現在亂七八糟的,都怪程少川,這小孩天天在她耳邊講故事,一會說落難王子被美人魚救了,要以身相許 ,一會說王子失憶了,被公主帶回家。

啊!

她踢了一腳樹樁,頭頂的雨葉頃刻簌簌落了下來,撒在她身上,冰冰涼涼的。

許淩霄長這麽大,頭一回覺得委屈。

但是剛才出現的山民,倒是給她引了個方向,現在傘包沒有了,她得找到有人煙的地方,眼看着太陽落山,再不走出去,她就得再次折在這裏。

不過好在下了點雨,她口渴的時候,就擡頭,讓雨水潤了潤喉嚨,走了大概兩個小時,許淩霄忽然感謝在航校時被逼着鍛煉拉引體向上的自己,她還想到了程少微,以前她覺得,開飛機的幹嘛要天天長跑,現在她明白了,不練長跑,她今晚根本不可能走出這座山頭。

此時,她按着地理常識走了條直線,低頭再一看手表,晚上九點。

距離程少微失聯,過去了兩個小時五十分鐘。

此時口袋裏有幾塊巧克力,但她還是忍住了。

許淩霄咽了下口水,她在想,也許部隊已經找到他了,也許,一會等她找到電話,就會有好消息。

不論她此行能不能遇見程少微,但此刻的跋涉和筋疲力盡,能讓她忘記不安,只要她在找,就還會有希望。

有時候,盲目的行走,也好過被動地等待宣判。

就在她手裏的電筒光芒掃過山林時,忽然,看到不遠處樹枝上,垂下一道細細的長條,直覺告訴她,這不是樹枝,而是,人造類的工具。

待她再走近一看,驀地怔了下,這是:羊鞭子?!

等回過神來,她頓時燃起了希望,有羊鞭子,不就是有趕羊人嗎!

許淩霄撥開灌木往裏走,電筒的光亮一掃,果然,是一群雪白的羊,一群,多麽令人心動的羊啊!

可愛,還乖巧,被光亮照過也只咩了幾聲。

她拐進山路,就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蹲在山坡邊洗衣服,走近了看,旁邊還放了他的書包。

應該是放學回來後,還要去趕羊,這會才有空洗衣服。

許淩霄手裏的電筒一掃過,那小男孩猛地回頭,一雙眼睛葡萄一樣大地看着她,驚恐,詫異。

“小同志,你好,我迷路了,你能帶我去村公所嗎?”

許淩霄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一點,但小男孩還是眼睛睜睜地看着她,不吱聲。

許淩霄又重複了遍,這回,他小小的腦袋歪了歪,挂了個問號。

耶?

他聽不懂國語嗎?

許淩霄一想,這裏是南部,方言和少數民族聚居,聽不懂很正常,于是,她指了指小男孩的書包,他立馬把書包緊緊抱在懷裏。

她不由笑了,看來是個愛學習的孩子。

許淩霄從兜裏拿了塊巧克力出來,遞了過去。

這個放羊的小男孩臉蛋上還都是灰,看起來髒兮兮,許淩霄見他有些怯怯的畏懼,就撕開了巧克力的包裝紙,掰開一角巧克力,放到自己嘴裏,剩下的都遞給了他。

許淩霄指了指他懷裏的背包,意思是,我們交換。

小羊倌遲疑了,但還是不肯。

許淩霄輕嘆了聲,用手比劃地在掌心寫字,意思是說,借你的紙和筆用一下。

聽到這話,他果然放下了被打劫書包的防備,從布袋裏掏出了一只鉛筆和草紙,再接過許淩霄手裏的巧克力,乖乖地舔了起來。

許淩霄在紙上面寫了行字:請帶我到村公所。

孩子果然看懂了,點了點頭,特別乖地就馬上帶她走。

許淩霄見羊還在原地吃草,想提醒他,但這個小羊倌腿腳靈敏得很,一下就走在了前頭,許淩霄想笑,這是連羊都不要了?

想到這,她心裏不由浮起一絲暖意,希望,程少微也能遇到這樣可愛的小羊倌。

而不是那個搶了她傘包,卻把她丢下的山民。

果然,大概走了半小時,許淩霄面前就出現了一小片茅草土坯搭的寨子,她跟着小羊倌到了家,屋子裏有潮味,許淩霄掃了一眼,沒有別人。

屋子裏黑漆漆的,她手裏有電筒,就倒立着把光照向屋頂,相當于一盞燈,比他點煤油亮堂多了。

這時,就見小羊倌手腳麻利地抄起水瓢舀水,倒進鍋裏,再在竈膛裏生火,緊接着就從籃子裏拿出了一顆雞蛋,敲開放到鍋裏炒,許淩霄這才發現,因為家裏沒有油,所以用水炒的雞蛋,接着又在籃子裏找到了中午剩下的米飯,倒進去繼續炒。

他見許淩霄在旁邊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端着蛋炒飯從板凳上下來,示意她吃。

她确實餓了,雖然米飯很硬,雞蛋也沒有油,但她卻吃得很開心,這時,小羊倌還貼心地給她端來了一碗水。

許淩霄見他盯着自己的飛行服看,忽然,心裏一個念頭閃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國旗徽章,在紙上寫道:“這個圖案,你見過嗎?”

寫罷,面前的小孩,點了點頭。

“你見過?!”

許淩霄猛地站起身:“這樣的衣服,在哪裏?”

小羊倌被她陡然的激動吓了跳,指了指屋外,此時,繁星滿天,漆黑的夜裏,只有她的電筒閃着光。

許淩霄一把拿過收電筒,拽着小羊倌就沖出了門:“快,帶我去!”

她的聲音語氣明顯吓到小羊倌了,就在他伸手指向茅草屋的瞬間,許淩霄覺得自己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緊緊繃着。

長腿邁到了破舊的木門前,她擡起的手微微發抖,側着身,在推開木門的瞬間,一聲吱呀,仿佛命運的審判官,正坐在裏面。

她不敢看。

手裏的電筒背在身後,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屋子裏一片漆黑,高高的草堆裏,凹下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這一刻,許淩霄忘了呼吸,在看清那草堆裏蓋着的一件飛行外套時,猛地,她将門又帶了回去。

裏面躺着個人,不知是死,是活。

從三千米的高空,縱身跳下,許淩霄就為了這一眼。

如今,她沒想到以這種方式,得償所願。

她将手裏的電筒放到門腳,光線朝上,像一盞路燈。

小羊倌看着她,許淩霄食指按在唇上,示意他別出聲,然後,揮了揮手,讓他回去。

不過兩息,她的手重又推開了木門,借着屋外的燈光,她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跪坐在這道身影一側,借着淡淡的光線,她看見了一副幹淨深邃的側臉。

男人的眉骨很挺,所以睜眼的時候,看起來劍眉星目,如果不是在部隊裏當試飛員,應該早就娶了妻子。然而,此時他安靜地躺在草堆裏,身上還覆了一層薄薄的幹草,腦袋偏到了一側,許淩霄小心翼翼地掀開外套,仔細看了眼他的身體,好歹松了一口氣,四肢都還在。

于是,找到手腕,涼涼的指腹一觸,傳來細微的脈搏。

在這樣的顫動中,許淩霄覺得自己的心跳,被劇烈地勾響,程少微,還活着。

一瞬間,許淩霄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

她就這麽看着程少微,他們有多久沒見了,這樣的注視也未曾有過,男人的下巴冒出了層淺淺的青茬,許淩霄指尖摸了摸,覺得有點膈手。

最後,不知道是不是看累了,還是這個山野之間太過安寧,又或者,她的神經卸下了緊繃,緩緩地靠在他的身側,纖細的身子壓着草垛,入了這場靜夜。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間,感覺到細微的光,在她臉上緩緩挪過,一寸寸地,讓她的防備心又起了。

伸手下意識按在腰後的槍上,忽然,頭頂落下一道笑聲。

許淩霄忽地睜開眼睛,就看到躺在面前的一張,放大的帥臉。

此時,天還沒亮透,程少微的眼睛,比星星還亮。

“你怎麽躺在這兒了?”

見面說的第一句話,好像前一天經歷的不是生死,僅僅是平常的一日。

許淩霄收回了手,墊回在腦後,而程少微雙手環胸,雖然光線不足,但他這個動作,看起來肩膀又寬又結實,隔着薄薄的背心,許淩霄迅速挪開了眼睛。

“你在做夢吧。”

她說。

“做夢也是好的。”

說着,他擡起了手,許淩霄驀地縮了下腦袋。

“額頭怎麽了?”

程少微皺了皺眉,撩起她的劉海,看着上面纏着的白色繃帶。

許淩霄聲音硬邦邦道:“撞了一下。”

“噢,殉情?”

許淩霄眼睛頓時一睜,就看到程少微眼裏含着笑,像淺淺的流光。

而她的生氣撒進了大海裏,一點痕跡不見。

遂從草垛上坐直了身,将兜裏的把所有巧克力都拿了出來,一個一個地,擺在了兩人中間,就像壘金磚一樣。

末了,很豪爽地說了句:“喏,給你。”

程少微靠坐到牆邊,笑了聲:“聘禮?”

許淩霄:“……”

“六顆巧克力就能買一個男人,程少微你也忒不值錢了。”

他聲音有些沙啞,撕開一塊,卻是先遞到許淩霄面前:“那也得看是誰下的聘。”

許淩霄看着面前的巧克力:“還有返禮?”

“嗯,還不都是你的。”

許淩霄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不過都是她帶來的巧克力,于是接了過來,送進嘴裏。禮尚往來,她也給他撕了一顆。

見他含進了嘴裏,這才放心,剛站起身,手腕突然讓他握住:“你還會回來嗎?”

許淩霄垂眸看他,不會真以為自己在做夢吧?

于是,她蹲下身,故意在他面前道:“那得看你表現,程少微,我問你,臨死的時候,你心裏最想的人,是誰?”

“許淩霄。”

他看着她的眼睛,理所當然道:“因為心裏想,所以才會夢見。”

許淩霄頓時愣楞,難道程少微睡不清醒的時候,就是這種狀态?

有點奇怪,一點都不內斂,直白,甚至有點熱烈。

許淩霄确實有點熱了,她猛地站起身,沖出了柴房。

此時世界起了一層薄霧,她摸進小羊倌家的廚房,拿起水瓢舀了一碗水,仰頭咕嘟嘟地灌了起來。

熱意未褪。

她覺得,兩個人裏,至少有一個得清醒。

于是,她又舀了碗水,這會,身後傳來動靜,是打開房門,正揉着眼睛看她的小羊倌。

她看了眼天色,灰蒙蒙的,于是把外套脫了下來,遞給他,道:“你拿着衣服,去見村長。”

見他睡得懵懵懂懂,怕他不清醒,于是在草紙上寫了下來。

他立馬乖巧地點了點頭,就跑出門了。

許淩霄端着水,重又走回到茅草屋裏,見程少微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完了,這家夥身體沒毛病,腦子不會傻了吧。

于是晃了晃手,将水遞給他。

從她進門開始,程少微的眼睛就凝在她身上,見她蹲下來,也不急着喝水,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許淩霄見狀,覺得他還沒算傻透。

“等天亮了,我們就下山,我剛才讓小羊倌去找村長了,不知道這個寨子裏有沒有電話,我估計也沒有,這裏連電燈都沒有。”

說着,就見程少微朝她張開了雙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