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切的開始
“過來坐。”
嬴歡沒回答談與不談, 只是指了指對面空着的座位,讓辛棠先坐下。
辛棠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還是先坐了下來。
嬴歡把桌上擺着的幾樣食材一一加進鍋裏, 這個時候他的強迫症顯然起到了一個漂亮的作用,每樣食材他都在計劃好的區域裏擺的整整齊齊,青菜白豆腐紅肉,各種顏色搭配在一起,讓人異常有食欲。
“這是日式火鍋, ”贏歡蓋上鍋蓋方便悶煮食材,一邊解釋,一邊抽了一張濕巾, 仔仔細細把手上每一個角落都擦了一遍,動作優雅得如同在擦拭什麽藝術品。
“雖然很少加辣,但是食材一起煮出來很鮮,因為動物油不多, 碗裏不會凝固,比紅油火鍋更适合冬天吃,我想你應該會很喜歡。”
因為加菜之前鍋裏就在燒着了, 不一會兒鍋裏就響起來咕嚕咕嚕冒泡泡的聲音。
熱氣順着鍋蓋的氣孔蒸騰上來, 整個餐桌都有了一中霧氣缭繞的朦胧感, 讓寒冷的冬天好像多了點溫馨的意思。
但此刻的辛棠感受不到任何溫暖,他只能感到來自冬日徹骨的寒意。
他垂眸看着冒熱氣的火鍋, 或許是過了很久,也或許只是過了片刻,又重複了一遍:“我想和你談談。”
嬴歡連眼皮都沒撩一下,自顧自地問道:“知道我為什麽要做這個嗎?”
辛棠搖頭,“我現在不想讨論這個。”
但嬴歡仿佛聽不到他說話, 回答道:“我第一次吃日式火鍋,是你帶我去的。”
“嬴歡!”辛棠有點受不了了,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提高聲音叫了嬴歡的名字希望他能認真聽自己說話:
“你說我失憶前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究竟指的是是什麽?還有,唐九日失蹤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這件事又和你有沒有關系?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些事,我真的要瘋了!”
然而嬴歡只是慢條斯理地揭開了鍋蓋,把面餅放了進去,朦胧的水汽一下子變得厚重起來,籠罩了他的眉眼,一幅歲月靜好的模樣,和憤怒的辛棠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下雪了,你對我說,‘你的手好涼,聽說冬天吃這個很暖和。’”
辛棠不理解,明明這一切的起因是嬴歡,他怎麽可以這麽平靜!
憤怒似乎突然就積攢到了頂點,辛棠猛地打翻了火鍋,站起來吼道:“你能不能不要這樣!能不能認真聽我說話!我不想再逃避下去了!這些事早晚要解決的不是嗎?”
滾燙的燙濺到了嬴歡的手上,瓷白的皮膚立馬紅了一大片,但嬴歡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也沒有絲毫生氣的跡象,就這樣站了起來,一邊擦手一邊走到了辛棠身邊。
他扯了很多紙,擦完手之後順手丢在了桌邊,擋住了淌向辛棠的湯汁。
終于,嬴歡的手落在辛棠的肩膀上,緩緩用力。
“真可惜,湯灑了。”
嬴歡的力氣很大,這是辛棠早就領教過的,他感覺到嬴歡想強行把他按回座位上,他的肩膀很痛,抵抗了一會兒,還是被迫坐了回去。
“嬴歡……”
辛棠剛說了個開頭,就被嬴歡截住了話頭:
“你先坐一會兒吧,我來收拾。”
“你……”
“今天應該只能吃外賣了,選一下吧,想吃什麽。”
“難道你……”
“還是日式火鍋吧,沒吃到,有一點遺憾呢。”
每一句話都被嬴歡強行截斷,辛棠再度想要擡高聲音,不讓嬴歡打斷他的話,不想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嬴歡落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已經不是單純地想把他按住,而是幾乎把他肩膀捏碎了一般,疼得他差點失聲叫出來。
“還有五天就過年了。”嬴歡突然說道。
辛棠迷茫地擡起頭,因為疼出了眼淚,看到的嬴歡都朦朦胧胧的。
這一刻的嬴歡美得驚人,如同晨霧缭繞中由上至下傾注目光的山妖,充滿腐朽的誘惑力。
那山妖緩緩張口,如同山間小溪淙淙流過的清冷質感的聲音穿過重重晨霧,直抵辛棠大腦:
“我說過,我會看着你的。”
辛棠猛然想起來,當初他提起要大掃除的時候,嬴歡曾說過一些讓他覺得莫名其妙的話——
“儀式感?一個大掃除就能給你儀式感了?”
“好,今年過年都按照你的安排來吧。”
“既然你要了,就一定要做完,我會看着你的。”
辛棠突然有點背後發毛的感覺,他難以想象,嬴歡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會有今天?
又或者說,嬴歡那麽爽快地帶着他回以前住過的地方,根本就不害怕他會發現什麽,就是因為預料到了現在這種情況?
辛棠終于後知後覺領會到了,“精神疾病”四個字代表着什麽。
新年啊……他等到年後,嬴歡就會正面和他談論這件事了嗎?
辛棠拿不準,但事到如今,他除了等着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動了動肩膀,疼得又是悶哼一聲。
現在的他,拿嬴歡沒有任何辦法……
嬴歡用指腹拂去辛棠眼角的淚水,辛棠的視線一下子變得清楚起來,有點可笑的是,他好像看到了嬴歡眼裏的憐惜。
“肩膀怎麽了?很痛嗎?”
仿佛那個幾乎捏碎辛棠肩膀的人不是他。
辛棠阖上眼睑,心裏只餘幾個字:這個瘋子……
唯一還稱得上幸運的事,大概就是嬴歡有一套自我接洽的邏輯,辛棠窺探到了其中一角——比如嬴歡尤為在意“語言”,說出的話一定會實行,沒說出口的話,哪怕心照不宣,對他來說也是不存在的。
五天時間,聽起來好像很短,但真正身在其中的人,只會覺得度日如年,尤其是辛棠還要被迫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繼續和嬴歡扮演一對恩愛的情侶。
這讓辛棠常常産生一種他也是個瘋子的錯覺。
辛棠的睡眠肉眼可見地變差,他總會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并在晚上頻頻驚醒。
每當這個時候,他看到躺在身邊的嬴歡,總會産生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他真的在和一個瘋子共眠,并且他自己也逐漸變得像一個瘋子。
在新年的前一天的晚上,辛棠突然夢到了以前的事。
夢的一開始,他住在一間普通的公寓,在卧室裏打了很久的游戲。
不知是過了多久,他突然關掉電腦,跑到書桌旁奮筆疾書。
沒一會兒,一個看不真切的女人推開門,笑着道:“喲,咱家棠棠這麽勤奮啊,竟然一直在寫作業。”
“那當然,我們今天摸底考試的成績出來了,你們答應我的事沒忘記吧?”
“當然沒忘記,怎麽?真考進年級前五十了?”
“那當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誰!”辛棠得意洋洋地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成績單,“看到了嗎?年級排名48。”
“喲,還真是,這真是你自己考出來的?”
“當然是我自己考出來的!這兩個月我天天晚上學到12點,你又不是沒看到!再說了,我們學校監考多嚴,我哪有那本事作弊還不被抓到!”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不過你要繼續努力,別這次考好了,下回又得意得不行,掉出來了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說好的獎勵呢?”
“現在就給你拿成了吧?瞧你那樣。”
女人說着嗔怪的話,語氣卻一直是輕松而充滿笑意的。
辛棠只是作為第三視角看着這一幕發生,卻有一種特淚盈眶的沖動,他想,這就是他的母親嗎?這麽好的女人,卻早早死于一場車禍,怪不得辛和多年都跨不過那個坎。
女人從錢夾裏數了十張一百的遞給辛棠,“拿着,一千,一分不少,沒賴你的吧?”
辛棠喜滋滋地接過錢,“沒有沒有,就知道老媽你最守信用了。”
“錢給你了,但不要亂花知道嗎?萬一以後突然有個想買的東西什麽的,你就能直接掏錢買了是吧?”
“哎呀我知道了,我不會亂花的。”
也不知道辛棠究竟有沒有聽進去,把錢收起來就打算出門,“我出去一趟,你們今晚吃飯不用等我了。”
“你要去哪啊?怎麽連飯都不吃了?”
“我去找嬴歡吃飯,就幫我補習的人,這次多虧了他幫我補習,我才能考進前五十。你放心吧,我吃個飯就回來。”
“那你吃完飯就早點回來啊,大冬天的,別在外面玩兒太晚。”
“知道了。”
辛棠匆匆跑了出去,跑得飛快,冬日的太陽已經散盡,淩冽的寒風吹過來,吹得少年臉色蒼白,但他始終是笑着的,仿佛向他的愛人奔赴而去,熾熱的少年總是不懼于燃燒殆盡。
熟練地拐過幾個路口,距離目的地只剩一個路口,辛棠卻突然愣在了原地。
這個路口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駐足圍觀,有人在看路中央血肉橫飛的悲慘車禍,也有人在看跪在路邊,吃下被血液染紅的蛋糕的少年。
“我知道怎麽回事,”一個大叔熱心地給新來的人分享他知道的故事 :
“我那會剛好在等紅綠燈,那個出車禍的女人和那個小孩是一起的,結果還是紅燈的時候,那個女的突然沖進了大馬路,被大卡車當場碾死了。”
“那小孩兒,你別看他長得好看,人邪門得很。就那個蛋糕,上面全是血,說不定還有那女人的碎肉的,他竟然撿起來吃了。”
“可不是麽,說不定那個女人就是被他逼瘋的,要不人好好的,怎麽會闖進紅燈尋思去。”
“要是我生了這麽個怪物,我也受不了,哎,這女人也是命苦啊。”
氣氛的辛棠直接沖了過去,撥開了紮堆聽八卦的人群,吼道:“你們什麽都不知道!不要在這裏亂說!”
“你這小孩兒怎麽回事?我們說我們的,關你什麽事?”
“他是我的同學!他是什麽人我再清楚不過了!你們這麽胡說八道,不怕遭報應嗎?”
“嘿、你怎麽說話的?嘴長在我身上,我愛說什麽說什麽,你管得着嗎?”
“我是管不着你,不過嘴長在我身上,所以就算我說你一大把年紀嘴上還沒個門把會遭報應,你也別管我。”
“怪不得你要幫那個小怪物說話呢,原來你也是個沒家教的。”
此話一出,旁邊竟然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辛棠臉色鐵青,他不怕事,但他有點擔心嬴歡的狀态,有太多人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他不能盡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
他狠狠地瞪了這些人一眼,脫下外套快步跑到了嬴歡身邊。
嬴歡此刻的狀态有點奇怪,半張臉都是剛剛被濺到的血,但他沒有擦,他仰着頭,像是感受着什麽,整張臉呈現出一種既血腥又純潔的矛盾的狀态。
辛棠擦去他臉上的血,嬴歡忽然睜開了眼。
兩相對視上的一瞬間,辛棠看到嬴歡的眼中映出了自己的臉,除此之外,好像別無他物。
辛棠的心跳有點失衡,他慌張地用外套罩住嬴歡的頭,把他扶了起來。
“我們走吧,不要待在這裏了。”
嬴歡沒說話,只是乖乖被辛棠帶走了。
直到他們徹底脫離人群,辛棠想要松開嬴歡,卻突然被嬴歡拉住了手腕。
“我眼睛裏好像有血,看什麽都是紅色的,但你來了之後,血突然消失了。”嬴歡歪了歪頭,似乎對此感到疑惑。
辛棠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跳突然更快了,他看了一眼兩人交疊的手,欲蓋彌彰地移開了視線,随口解釋道:“可能是我剛才給你擦臉的時候,紙巾把眼睛裏的血吸出來了吧。”
“原來是這樣。”
“不說這個了,我特意來找你的,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麽?”
“你來找我,你不知道要吃什麽嗎?”
辛棠尴尬地撓了撓後腦勺,提議道:“那我們去吃壽喜鍋吧,你的手好涼,聽說冬天吃這個很暖和。”
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将一切痛苦都抛卻在了人頭攢動的路口。
辛棠睜開眼睛,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
那個夢太真實了,他可以确定,那就是真真切切發生在他過去的事情。
原來這就是他和嬴歡的開始……
重新站在第三視角看整件事的經過,辛棠看得很清楚,那些血并沒有濺到嬴歡的眼睛裏,贏歡說他看到的世界是紅色,實際來自他崩潰的神經,而非安小緋的血。
可是,當辛棠出現的時候,他說,他看到的紅色消失了。
從那一刻,他們注定糾纏的命運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