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面乾坤
恒水四季如春,白槐在這裏是普遍存在的,它高大挺拔,氣魄盎然。迎面而來的風,土腥而霸道,這白槐沿路繞過東城和西城,直直消失在每一道城牆的盡頭。
花無缺不喜槐樹,因為它太顯而易見了。而且白槐還有一個典故,叫做“槐,木也,從木,鬼聲”。雖然聽說這句話是褒義的意思,可花無缺總能理解成貶義,這不是指他懼怕鬼神,而是說他不喜歡這種詭異的東西。相比下來,他應該更喜歡桃花吧。
擡頭望了望被樹蔭遮住的天際,花無缺才驚覺,這白槐還沒開花。也是,距離八月還早,況且一向不遵循常理,經常姍姍來遲。很多有心人士都喜歡用白槐花釀酒,入口甘甜又苦澀,矛盾又新奇,花無缺也是嘗過的,總的來說還不錯。
闖進江玉郎的府邸輕而易舉,因為到處都是抱着劍打盹兒的練武人。花無缺收起殺意,慢吞吞地晃過每一個房間。倒也稀奇,這麽大一個院落,卻沒多少仆從。滿眼的大樹遮掩着走廊,在暗夜裏張牙舞爪,像惡作劇的小童。
花無缺的經過,呼呼呼帶起了一陣風,那純白色的衣角更像是靈異的鬼魅,吓人得很。倒夜壺的小厮剛一出門就看到這副景象,生生打了個寒戰。
小厮道:“你你你……你找誰?”
月滿中天,樹仗人勢,一個俊美的男人正擡起一個人的下巴,那表情冷冷冰冰,像立刻就要吃人的一樣。而就快要被吃的那位,圓睜着眼睛,仔細看兩條腿也在拼了命地顫抖,他的其中一只手還拿着夜壺。
江玉郎剛挎着包袱大搖大擺進門,就看到史上最讓他痛恨欲絕的登徒子調戲人的畫面,牙一擰,就甩起包袱扔過去。
他頭冠書生帶,腳蹬白絨靴,更有幾分翩翩君子模樣。
認出是熟人,江玉郎歉意道:“花公子,若住不慣江總镖頭府上,大可與魚兄搬過來,這裏其他沒有,屋是其多。”
花無缺展開扇子,笑道:“我只是一時迷路,誤跑進來罷了。你既已知我和小魚兒從客棧住進江總镖頭府裏,自是知我倆在那邊是有朋友。”
江玉郎道:“花公子莫要開玩笑,我住在這裏雖不久,但也常迷路,你進來豈不是更難出去?再者,江總镖頭家的江小公子我與他打過幾次照面,也知你們相識。”
花無缺道:“你這輩分,生生提了一階。”
江玉郎笑道:“在下也是粗人,不敢妄自菲薄。”他徑自拾起包袱并拆開,裏面是一團又一團的廢衣物。
花無缺似是沒看見,淡道:“你可知江小公子死了?”
江玉郎手上一顫,包袱應聲落地。他痛叫:“可是真的?哪個歹徒如此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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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缺嘆道:“若知歹徒是誰,江總镖頭早抓他來血祭了。”
江玉郎使勁搖頭道:“竟沒人通知我,我今才知!”
花無缺看他一眼,跳上房梁合上折扇,道:“小魚兒令我來提醒你,諸事小心。”
江玉郎連忙拱手謝道:“多謝!花公子親自上門告知,在下感激不盡!魚兄也是熱心腸之人吶!”
又飄遠了思緒的花無缺呆呆站在樹上,廣袖被風拉得老高老高。小魚兒剛從某間房走出來,就看到這副情景。在稍微愣了一下後,心想不妙。事情的發生有點不可思議,花無缺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正準備回頭,小魚兒立即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出面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覆上了臉。
如此千鈞一發,吓落了小魚兒額角一顆豆大的汗珠。
花無缺旋過身就看到這個男人,只見他穿着一身輕麻布衫,他的背後是一間敞開的房門,呼吸有點急促。花無缺突然注意到這個人手裏拿着一把劍,紅色閃着流光的劍鞘,十分惹眼。最讓他詫異的是那劍尖上滴個不停的紅色液體。鮮紅色的,人血!花無缺一陣心驚。
花無缺從來都是處事淡漠,而小魚兒在他身邊總是能補上這個空缺。小魚兒善于交際,舌燦生花,為着這段日子的相幫,江總镖頭便讓他倆住進了江家。一來不用出入人來人往的客棧,二來同樣是借住,不如在熟面孔這裏比較方便。
而所謂熟面孔,便是葉池江白二人。
話說有一天,小魚兒正搖一把破扇子扛一把破椅子在院子裏乘涼,正準備小睡一會兒,突然一只鴿子撲哧着翅膀就飛進了視線。他懶洋洋地擡起眼睑,卻不知這破鴿子竟然脖子一揚就将屎拉到了他腦袋上!
而解救鴿子的,偏就是花無缺。他使了個擒拿手捉住小魚兒的手腕,疼得後者哇哇直叫。小魚兒見時機可乘,就踢了他一腳,以表達多日來的不滿。而花無缺已經招呼起了鴿子,一邊喂它吃小米粒,一邊拆鴿子腿上系着的字條。
小魚兒撇嘴道:“喂!那是我的糯米團!你竟拿給這個畜生吃!”
花無缺無奈道:“還不是你擋了它的路。”
小魚兒道:“此路是我開,它飛錯道了!”
花無缺笑道:“你這蠻不講理是學父親的還是母親的?”
小魚兒看他一眼,眨眨眼道:“難道不是學你的?”
花無缺欲伸手敲他額頭,卻被小魚兒一個翻滾閃過。小魚兒的身形一變,整個人穩當當立在他後頭,點了他的穴道,吊兒郎當道:“我小魚兒呢,光明正大的招式一樣都沒學會,可暗算別人的功夫可是多了去了。”
花無缺揚揚紙條:“包括這個?”
此刻他們來到了面攤,花無缺收起紙條,凝注着小魚兒端着碗面正吃到一半的舉動,似乎察覺到這人瞪着自己,小魚兒擡眼就是一瞥,道盡古靈精怪。
“公子,瞧我做什麽?我已經有主了。”小魚兒嚼着面,吐字不清晰。
行人紛紛駐足,只因坐在露天攤的他們一颦一笑好看得緊,姑娘們懷春,手指絞着手帕不知如何是好。
花無缺目不斜視道:“不出三日,兩廣镖局又要變天。”
小魚兒笑出一口白牙:“江玉郎這個人,估計存了與我同樣的心思,我一日在江南,他的盟主之位便一日不安穩。”
花無缺道:“不知是他想得太過簡單,還是你的計謀太過複雜。”
小魚兒吸溜完最後一口面咂咂嘴,但笑不語。
江總镖頭府上是個好地方,不僅床好睡,酒好喝,飯菜好吃,連院落裏的樹也甚得花無缺的喜歡。這些有着筆直軀幹的白槐樹,多少也能聞到家鄉的氣息……花無缺負手站在底下,突然就想起了移花宮的那株桃花,粉紅色的桃花瓣,美豔至極。桃花酒還留有餘香,如果能夠與人共飲是最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