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送我一件,我還你一件

溫茹小心翼翼地拐過幾條花園裏的小徑,繞進假山,又從半人高的花叢裏鑽出來,最後才在傾蕪院院子外的門前站定。

她一邊頻頻往後頭看,防備着路過的小厮看到她的行蹤,一邊拾起門上青銅神獸像銜着的門環輕輕敲了敲。

門裏小厮應聲過來開門,正要行禮,溫茹就“噓”了一聲,閃身蹿了進來,反手将傾蕪院的門關得嚴嚴實實。

那日花庭說要吃藥補身子,她稍微掙紮了一下便乖乖聽了話,想着吃藥能吃多久,不過兩三日的功夫,忍一忍便過去了。結果小半個月過去了,今日都十五了,一大早起來,花庭還揪着她喝藥。

溫茹一想起那苦藥的滋味,就覺得十分頭大,不知道裏面到底放了什麽,聞起來胃裏翻騰,喝下去膽汁倒流。溫茹怕了怕了,想着能躲一頓是一頓,便趁着花庭親自去盯藥爐的功夫,躲到這兒來了。

今日十五恰逢溫府家宴,估摸着最多一個時辰,花庭便要去忙着準備宴席,屆時定沒有時間再逼着她喝那苦水了。

“小姐日安。您怎麽過來這邊了?奴這就去裏面通報表少爺。”守在院子裏的還有兩個粗使小厮,見溫茹過來,忙放下手中的活,過來行禮。

“好啦好啦,不用多禮。家宴開始之前,不許告訴傾蕪院以外的人我在這兒,知道嗎?你你你,都知道了吧。”溫茹豎起食指對着小厮們一個個隔空點過去,一本正經地叮囑,只是她這身子的年紀尚小,命令的語氣還稍顯稚嫩,欠了些威嚴。

小厮們自然沒那麽怕她,一個個捂着嘴笑:“小姐放心,若是花庭大人問奴等,奴等就說不知道。”

溫茹滿意地點頭,眼裏露出一絲笑意來:“行,去跟表少爺通報吧,我稍站一會兒便要進去了。”

那日,她醒來之後才知道,傅寄舟成了溫府裏的表少爺,往後要在溫府小住一段時間,婚約的事先按住不提,且看兩人姻緣造化。

顯然,傅寄舟的人生已經改變了軌跡,往後只要少跟女主和女主男人扯上關系,大抵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好好生活下去。

瞧,她只做了一個小小的舉動,傅寄舟便因她而得救,她可真是太棒了。溫茹心裏默默得意。

不過,當溫年月問她要傅寄舟那份婚書的時候,她仍然抗拒得很。不管溫年月怎麽說,她都死活不肯拿出來。她可是見過無數劇本的打工人編劇,那種穿越主角改了一條命運線,另一條又續上的故事她見得可多了,別按下葫蘆又起瓢,牽扯出一大堆事來。

而且經她這一摻和,溫家和傅寄舟的聯系更密切了,若是溫家被劃分到反派陣營,溫家怕是不一定能在大結局全身而退。所以,不管怎麽說,她絕對不拿出來,甚至想要把它藏得更嚴實些。說起來,那日她換掉濕衣服的時候就藏好了,任誰也別想拿走。

溫年月看着她警惕的小臉忍不住發笑,最後只好放任自流,只叮囑她好生保管,往後要用的時候,若是找不到還得回前洲找傅寄舟母親傅菱一起補辦,麻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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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蕪院主屋裏,傅寄舟穿了一身白玉蘭花紋的青色織錦緞袍衫,正站在書案邊彎腰凝神地提筆描紅。因着早有小厮來告知今日戊時要去前廳參加溫家家宴,所以他讓梳妝小厮們将他的長發一絲不茍地結在頭頂,結成發髻,再纏一道玄色網巾,将碎發掖得乖乖巧巧的,身畔的窗格開着,暖融融的陽光從窗外瀉落到他肩上。

被竹笙選出來到傾蕪院做管事小厮的是今年剛滿二十歲的家生子谷昉,聽了院子外小厮們的通報,忙快步走到傅寄舟面前。

“表少爺,小姐過來了。”

“誰?”傅寄舟手上的筆尖一顫,墨水落下泅濕了字帖,好在他用的淡墨,倒也不至于将這一頁荒廢。

還不待谷昉回答,他便将筆放到硬木筆架上,慌亂地撈起自己的袖擺,着急地問谷昉:“我身上可有染了污墨?”

谷昉連忙繞着他轉一圈,認真地回答:“回表少爺,未曾染上。您描紅一貫小心,極少染上衣服的。”

盡管谷昉這麽說了,傅寄舟還是不放心,從書案處走出來,拉着自己的衣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谷昉,去将我宴上要穿的那套衣裳拿來。”

“可……”離家宴還有好幾個時辰呀,谷昉懵乎乎地想要勸阻。

那邊在院子裏站了會兒,想着裏面的人應該已經有所準備的溫茹擡步跨過門檻。今日她穿了一身绛紅色對襟襦裙,外面罩了件紫雲紗制的大袖衫,頭上只簡單地插了一只煙雨狀的步搖,眉宇間幾分疏朗,看到傅寄舟正站在右側方,眼睛一亮,大步朝他走過去,笑盈盈地說道:“你今日穿得好鄭重呀!”

說完,伸手要去摸他額頭上的網巾。

傅寄舟紅着耳根偏過頭,倒退了半步,說她:“你好好說話,莫動手動腳。”

溫茹皺了皺鼻子,轉身在旁邊的坐塌坐下。瞧他這個小正經,她又沒幹什麽,尋常只在電視上、書本上見過這個網巾,一時好奇就想摸一摸嘛。

這副模樣看在傅寄舟眼裏,他不由得繃緊了神經,懊惱自己說話重了些,正想辦法找補,溫茹卻一秒抛之腦後,語氣輕快地跟他說:“母親叮囑我,宴席上好生照看你,你可要時時跟着我。溫家二房、三房的人都得看我母親的臉色行事,你別怕她們。若是有人背着我欺負你,你只管找我和我母親告狀,我們給你讨公道。”

傅寄舟抿唇,小步走到坐塌另一邊,坐下給她倒了一杯茶水,垂頭乖巧地應了一聲“嗯”。

溫茹繞了許多路過來,确實有些渴了,遂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傅寄舟看她牛飲,眼露無奈:“喝慢些,別嗆着了。”

“怎麽可能,”溫茹擺擺手,從身側随身帶來的手包裏拿出一個素色的香囊,遞給傅寄舟,“喏,給你的。”

傅寄舟接過,他知道這是溫茹給的蜜餞,她已經送了好幾次了,說是要拿這換他藥裏的甘草蜂蜜。以往在前洲,他也吃過藥,近日送來的藥他喝着并未覺得有什麽大不同,也不知那位黃大夫有沒有聽她的将藥裏的甘草蜂蜜勻給她。

将香囊遞給傅寄舟後,溫茹一直眼巴巴看着。傅寄舟心領神會地當着她的面打開。袋裏的第一顆蜜餞,她總是想先嘗一嘗。

誰知香囊打開後,裝的卻不是蜜餞,而是一枚淡青色的玉鎖,肉眼可見上面覆着一層精致的麒麟暗紋。傅寄舟不由得看愣了。

“欸,拿錯了。”溫茹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拿了另一個香囊出來,送到傅寄舟眼下,“這回肯定對了。”

傅寄舟慢吞吞地拉緊了香囊的繩束,将第一個香囊還回去。

他還以為……

低頭垂眸遮掩住自己眼底的失落,傅寄舟将第二個香囊接過來打開,見裏面果然裝了一袋子飽滿晶瑩的蜜餞,便送到溫茹面前,向溫茹上貢她想要的第一顆蜜餞。

溫茹彎了彎眉眼,擡手将最上頭的一顆蜜餞送到自己嘴裏,一臉滿足地嚼咽。這古代制蜜餞的商家不知道用了什麽秘方,甜而不膩真的太好吃了,但花庭說男子才嗜甜,讓她少吃些。

這種性轉可不可以不要,她很喜歡甜食,很喜歡小裙子,很喜歡漂亮首飾。

不過,也有好處,現在她才是主子,她要想吃,自然有一千種辦法。看,她這不就吃上了嗎?

想到這裏,溫茹看傅寄舟越來越順眼,笑眯眯地伸手将那香囊裏的玉鎖掏出來,抖落系着的墨青色三股繩,繩子上那些細細小小的琉璃珠随即碰撞在一起叮叮咚咚作響,分外精巧。溫茹擡手,朝着傅寄舟招了招手。

傅寄舟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許是嫌他動作慢,溫茹伸手抓了人袖子,将人拉得更近了些。兩人一坐一站,傅寄舟只能傻愣愣地看着溫茹将那玉鎖的墜子給他系在腰上。

“你……”傅寄舟心尖顫得厲害,他還以為……他還以為是他近日過得太過舒坦,什麽都敢妄想了,卻原來真是送與他的嗎?

“我昨日跟母親去鋪子裏轉了轉,一眼便瞧中了這個玉鎖,”溫茹打完結,牽着玉墜的下擺流蘇,晃了晃,仰頭笑着說,“你瞧,跟你那件玉珏的風格像不像。不過這件是青玉做的,更襯你今日的衣裳。”

傅寄舟望着挂在自己腰上的玉鎖有些出神。

溫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回神啦,多好看也不能看得走神吧。就是個物件,你送我一件,我還你一件,這才好嘛。”

“嗯。”傅寄舟點頭,轉身回自己的座位,吩咐谷昉将香囊裏的蜜餞裝到盤子裏,跟其它糕點一起再呈上來。

溫茹見他如此上道,心裏便覺得跟他更親近了一些,同他聊起,昨日去鋪子裏的事。

她昨日看到了好幾個番邦來的人,金發碧眼,不算稀奇,但他們手裏的香料她倒是看上了,要了些回來,等明日,府裏廚子們得閑了,讓他們給她倆做烤肉吃。

傅寄舟聽得驚奇,便細細同她聊了起來。

兩人正中擺着的是一個榻上小案,案上頭擺着茶水、糕點和蜜餞;案底下,傅寄舟的手則一直偷偷地攥着腰間那玉鎖。

他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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