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溫府家宴
許是這次家宴确實忙了一些,花庭始終沒找來,小厮們也沒端着藥碗送到傾蕪院堵人。溫茹高高興興地在傅寄舟院子裏吃了午食,翻了翻傅寄舟這裏的游記雜書,又坐在院子裏看了好一會兒小厮們踢毽子,一直玩到了酉時,方有小厮過來通知傅寄舟去榮華堂赴宴。
溫茹聞言,立馬從石凳上站了起來,捂嘴秀氣地打了個呵欠,眼角微紅地說道:“我們過去罷,到了榮華堂,你放輕松些,若遇到麻煩事便躲到我後面。”
傅寄舟将小厮們踢到他腳下的毽子撿起來,方才跟着她一起站定,打量了一眼她眼底眉梢的顏色,微微點頭。
“表少爺……”谷昉見自家少爺已經起身跟着溫茹往外走了,忙出聲喚他,目光在傅寄舟身上略微掃了一眼,提醒他忘了換赴宴的衣裳。
因着是第一次赴溫家的宴,自家少爺同他昨夜認真地挑了許久。
傅寄舟頓了頓腳下的步子,暫且沒回他,而是伸手扯了扯溫茹的袖口,将人扯得轉身過來看他,問道:“錦衣,我今日穿的這身可好看?”
溫茹認真地看了好幾眼,方才眉眼彎彎地誇:“好看的很,”說着伸手調笑地撥了一下他腰上挂着的玉鎖,垂落的琉璃珠叮咚作響,“尤其是我挑的這玉鎖,點睛之筆不外如是。”
溫茹嘚瑟得眼尾都快飛上天,傅寄舟擡袖微微擋住了笑着的嘴角,側轉身對谷昉說:“酉時過了,耽擱遲了不好,有事回來再說。”
谷昉啞口,屈身行禮應下,恭恭敬敬地跟在二人身後。
此時已經酉時一刻,暮色垂晚,确實不應當多作耽擱了。
榮華堂後面是溫家祠堂,供奉着溫家先祖,每逢月中,溫家便要在此舉辦家宴,以示不忘先人,敬守初心。
家宴規模不算很大。溫家祖籍江南,留在炜京的只有嫡系一支,除了家主溫年月之外,還有她的兩個嫡親妹妹,溫年星、溫年辰。
溫家東府、西府明面上已經分了家,但皇商嫡系不可科舉,沒有別的路子,溫年星、溫年辰仍管着溫家部分商鋪,靠吃商鋪的紅利過活。只有等到日後溫茹當了家主,溫年星、溫年辰以及她們的女兒方可科舉入仕,自奔前程。
溫茹、傅寄舟一前一後進入榮華堂的時候,人基本到齊了。
溫年月正坐在上首,桌案擺得高其它人十幾臺階,其餘人按照以往的習慣依次排了下去。
溫年星、溫年辰坐在右手邊。溫年星身畔坐着她的正君李氏,面目端莊,聽聲響看向溫茹她們的時候,露出一個溫潤的笑容。溫年辰身邊則坐着她的側君喬側君,喬側君性子明顯高傲許多,只淡淡地瞥了門口一眼。喬側君再往下才是正君崔氏,垂眸不語,任周遭有何聲響都只徐徐地撥動着右手上的一挂紅木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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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茹記得,佛家弟子撥動念珠是為了計數,計算自己念了多少遍經。在溫家祠堂前廳念經,他倒像是最虔誠的那個。
左手邊溫茹的座位打頭,怕傅寄舟認生,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溫茹旁邊,再以下是二房三房的小姐們。溫年星與李氏所生的二小姐,溫夕藍;溫年辰與喬側君所生的三小姐,溫夕雪;溫年辰與崔氏所生的四小姐,溫夕桦。
溫茹在嫡系這一輩裏原本行二,但大宓朝為了減少嫡女和長女的紛争,規定嫡系嫡女占嫡占長,因此,溫夕藍虛長了兩歲,仍是二小姐,喊溫茹一聲堂姐。為着這個,她平日裏格外看不慣溫茹,沒少在家學的學堂和練武場給溫茹使絆子,溫夕雪從小跟着溫夕藍在西府長大,兩人自然親厚地結成了小團體。
上次來找溫茹訴苦的四小姐溫夕桦因為砸死溫夕藍的愛犬,被關了半個月禁閉,今日才放出來,見着溫茹立馬咧開嘴笑了,擡手搖晃着與她打招呼。
這是個可憐的孩子,溫年辰因着崔氏早年害死過溫年辰極喜歡的一個小侍,對崔氏極為不喜,在與正君敦倫育女期間,府內府外拈花惹草,每日醒來都不知在誰的肚皮上,最後弄得懷了孕卻不知究竟是誰的血脈。
溫年辰混得很,非要将所生之女安在崔氏頭上,溫夕桦便成了娘不愛、爹不親的三房嫡女。崔氏後來厭倦了府中世事,交了中饋,整日裏窩在小佛堂裏誦經念佛。見此,旁人更猖狂了些,明裏暗裏嘲諷溫夕桦的身世。
溫夕桦與溫茹交好并非是因為姐妹情深,或是合眼緣,而只是因為跟嫡系嫡女在一處,她總覺得自己這身份更立得住些。她想着,嫡系都認她的身份,那些雜碎嚼舌又有何用呢。
“堂姐,這是哪裏來的郎君?好俊呀。”待溫茹、傅寄舟行走到她身邊的時候,溫夕桦便傾身過來,笑着寒暄。若是個成年女子,說這樣的話算得上輕佻,好在她只有十歲出頭,包子一樣的圓臉顯得比傅寄舟還小上許多,便只覺得言語分外真摯。
傅寄舟耳後微紅,向右邁了一小步,躲到溫茹身後。
溫茹伸出食指将傾身過來的溫夕桦推了回去:“好生坐着,在祠堂前廳還敢胡亂說話,小心又被關小黑屋裏。”
溫夕桦嘴一癟,悻悻地坐回去,小聲嘀咕:“堂姐見着好看的郎君,便不跟妹妹玩了。”轉瞬見溫茹帶着人往上首去了,又忙伸手去拉溫茹,笑嘻嘻的,“堂姐,明日去學堂麽?我聽聞,這半月堂姐身體不适,也未去上學,明日去麽?我明日一個人……”
溫茹歪頭想了想,回她:“去。”
溫夕桦眉眼登時敞亮了許多,端端正正坐好。
溫夕桦以下還有一桌,是二房三房的小侍們帶着幾個郎君吃席。平日裏溫茹見得不多,有些連名字都不甚記得。
“開始吧。”見人來齊了,溫年月站了起來,随着小厮們高舉的祭品,一步步徐徐地朝後面的祠堂走去,溫年星、溫年辰她們緊跟其後,再接着是她們這些小的。
食祭過後,衆人回席,溫年月告知衆人,前洲表親的孩子傅寄舟将暫居溫家東府,如若遇到,須以禮相待,衆人應下,認了臉,便各自下去宴飲。
剛坐下,溫茹一張小臉就皺了起來,她不過是去了趟祠堂回來,怎麽案上驟然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溫茹擡眼哀怨地看向站在她身後的花庭,花庭卻不看她。
見此,傅寄舟在案下偷偷拉了拉溫茹的手,附耳輕聲說:“我将剩下的蜜餞帶來了。”
溫茹擡手撓了撓鑽了熱氣進去的耳朵,鼓鼓臉頰,仍不怎麽高興,傾身過去,小聲跟傅寄舟咬耳朵:“那你拈起一顆,我一喝下,你便塞我嘴裏。晚一秒,我便要苦死了。”
“曉得。”傅寄舟低頭去拿自己腰側的香囊,用熱帕子淨了手,方才小心翼翼地拈出一顆,舉在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溫茹拿起那黑魆魆的藥湯。
坐在上首的溫年月将兩個小家夥的動作看得分明,嘴角微勾,仰起下巴,将手中滿滿一琉璃杯的酒一飲而盡。
“大人!”一向能不開口就不開口的竹笙在一旁看不過眼,少見地主動出聲勸阻,“午時到現在,您已經喝了兩壇了。”
“滿上吧。”溫年月卻不理他,只讓跪伏在一旁的倒酒小厮繼續将酒杯續滿。她端起酒杯,眼前光景已然有些迷蒙,一晃眼,便瞧見傅寄舟眼神緊張地将那黃澄澄的蜜餞塞到溫茹嘴裏,見溫茹吃下,眉眼才稍稍松了松。
“還好,那小家夥長得不像傅菱那混球。”溫年月将杯裏的酒再次一飲而盡,喟嘆了一聲,擡眼掃視了階下伴着橘黃色燈光眉眼和煦、熱熱鬧鬧說着小話的衆人,老二老三那些側君、小侍、小郎君她也不常見,面生的很。
半生的時光尚未過去,座下眼熟的故人卻已然寥落。
竹笙知她難受,便不再勸酒,而是将一顆提前備好的解酒藥丸,遞了過去,見溫年月服下,退到她身後不言不語。
腦子裏想起,午時,派往前洲調查傅寄舟孤身上京緣由的溫家暗衛傳回了消息。
當初,自家大人和傅菱各自求娶了前洲百家求的兩位光風霁月的少年郎,四人宴飲同樂,妻夫親密,豔羨多少人。誰知不過經年,家主孤身一人坐在這熱鬧的家宴之中。難得收到舊友消息,卻是她縱容繼夫掘了故人陵穴,将親子逼得離家出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