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笑話一場

時間倒回到今日将午時分,回來報告的暗衛風塵仆仆,灰褐色短衣肥褲未曾來得及換,簡單彙報之後,又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雙手呈上:“大人,屬下還将傅大人給您的回信一并帶回來了。”

此時已經知曉傅寄舟是因為傅菱縱容繼夫掘了他父親陵穴而孤身上京的溫年月面沉如黑水:“竹笙将它拿過來,我倒要看看那個老婆子還能講出什麽花兒來!”

竹笙垂首将暗衛手中的信取來,放在溫年月面前的案上,他匆匆瞥了一眼,信封處頗有風骨的筆跡寫着:“溫姊親啓”。

這字跡讓竹笙想起,傅菱大人也曾是春風得意,騎馬游街的探花卿,為人雖然偏激頑固了些,但也是一身正氣,懷抱着滿腔報國報民的熱忱。

溫年月将信拆了,略略看個大概,便将信紙往桌上一拍,橫眉大怒:“如此小人,我當真生平未見!”

竹笙和站在堂下的暗衛都被她的怒氣震得小顫了一下,半晌,竹笙才開口:“傅大人他……”

“她竟說,阿舟行止乖張,不孝不貞,未告父母,即孤身遠走,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到未婚妻主家中,有堕家族清譽。米既已成粥,她亦無話可說,便當從未生過此子。若我願以嫡女童養夫養着也算留他一命,日後為侍為奴皆可!”溫年月說着說着,便咬牙切齒起來。

竹笙亦是瞪大了眼睛。雖說歷朝歷代投入大量金銀財帛供天下醫術名流研究改進,女子生産已經算得上微末小事,但到底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血肉,傅大人何至于此。

暗衛忽而凜眉,抱拳說道:“屬下沿途調查過傅大郎君來京的足跡,周邊販婦走卒都說,是有見過帶着帷帽,身量瘦小的小男子,有好事者曾想上前騷擾,卻被身着短褐、喬裝打扮過的人攔住教訓了一頓。屬下猜測,傅大郎君應是被人暗中保護着上京的。暗中勢力……大人亦知,傅大郎君舅家周氏早在八年前便已絕戶,所以……”

溫年月聞言坐直了身子,困惑地糾結着眉毛:“你的意思是傅菱幹的,她算計我?”

“屬下調查到,八年前周正君突遇匪患身亡之後,傅大人亦曾徹夜頹唐,終日守着周正君陵穴飲酒嚎啕,傅大郎君無人照料府中便招了一乳父,不知為何,次年,那乳父便被擡為了側君,傅大人甚至與其生下一女。那乳父如何苛待傅大郎君猶未可知,但不排除,傅大人知曉側君容不下傅大郎君,便想到了将人送到溫府寄養的辦法。”

“那不還是算計我!”溫年月将案上的信紙捏作一團,眼底深邃如墨深沉,任誰被算計了,心緒都不會太好,尤其是算計到了自己親女的頭上。她親女看上傅寄舟是一回事,傅菱母子二人算計溫府嫡女是另一回事。

竹笙想到傅寄舟來時的樣子,心下不忍,忍不住開口道:“傅大人作何想法,竹笙不知,但傅大郎君定不是那般想的。”

溫年月偏頭看他:“為何?”

“大人許是忘了,傅大郎君來時是為了退婚的,若不是被小姐插手藏住了婚書,此時婚約便已經退掉了。”竹笙垂眸,緩聲說道,“大人身為女子可能知之不多,未曾婚嫁的男子若是離家叛逃,被戶籍官吏查到便當流民處理,至多罰苦役三年;若在府衙有婚嫁或婚約記錄,被戶籍官吏查到便會交由妻族處置。如今,大多數家族對叛逃男媳的處置多為沉塘,更有甚者,将男媳賣到南風館中,以示懲戒。”

竹笙猜測,在傅菱大人的縱容下,傅家繼夫苛待傅大郎君,又掘了傅大郎君親父的陵穴,傅大郎君傷心透頂,再不肯留在傅家,可是男子一旦出逃,便必會面臨着被抓回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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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身上沒有背着婚約還好,虎毒不食子,傅菱大人怎樣也不會重懲于他,但他偏偏身上有着一個婚約,被抓回來便會徑直送到妻族,由妻族決定生死存活。按着大宓朝妻族對叛逃男媳的懲戒習慣,傅寄舟自是不願意将自己的命運交到陌生妻族手裏的,于是決定先上炜京退婚,再逃離傅家,從此山高水遠,他自己擔負自己的死活。

聽到許多家族對叛逃男媳的懲戒如此苛刻,近乎殘忍,溫年月蹙眉:“何至于此?”

竹笙停頓幾息,方才語氣沉郁地說道:“不做重懲,恐後人效仿。”

暗衛也跟着勸解:“屬下夜探過傅府,傅大郎君所住院落偏僻破敗,已然廢棄,若是将人趕回去,怕是……”

聞言,溫年月眼尾微垂,沉默許久,終是長嘆了口氣:“罷了罷了,稚子何辜,便當我從未知曉此事,傅大郎君今後即是我溫府的表少爺,一切用度以溫府嫡親郎君為準。”

竹笙忙應下,不再多言。

囿于此事牽涉傅菱後院之事,溫年月沒有插手的名義,只能自己氣惱,連灌了數十盞黃湯,怒氣漸漸被澆灌成了無盡悵然。

當年綠紗滿蓬窗,今日雕梁結蛛網。

真是……笑話一場。

“母親怎麽喝得如此多?”溫茹在下首看着溫年月一杯一杯仰頭喝酒,有些擔心。

她在21世紀親緣福分薄,工作忙碌也沒一日自在,到這來溫年月處處對她好,她便把溫年月當做了親生母親,把溫府當成了自己的家。看她惆悵地獨自飲酒,不由得心急。

花庭聞言看了過去:“許是想起正君了吧。”

溫茹點點頭,想着也是,今日家宴,兩位嬸嬸都有美人相伴,只有她母親,孤身一人,還要日日忙碌,承擔起整個溫家的擔子,十分辛苦。

想到這裏,溫茹站起身來,要了一杯煮得溫熱的牛乳,拾階而上,走到溫年月身邊:“母親,喝酒傷身,喝些牛乳解解醉吧。”

溫年月擡眸看她,又轉眼看了一眼坐在下方,眼露擔憂的傅寄舟,寬慰許多,接下了牛乳,将人拉着在身邊坐了,笑語道:“錦衣長大了,還知道關懷母親了。”

溫茹跟着笑:“那是當然,我長大得可快了,母親若是有什麽煩憂,告訴女兒,女兒願為母親分擔一二。”

溫年月揉了揉她的頭,認真地回她:“為娘記住了,明日去上學,便讓劉先生和衛娘子給你各多加一個時辰吧。”

溫茹翻了翻腦海裏的記憶,登時瞪大了眼睛,說道:“母親,女兒寬慰您的話語,如何當真?我們還是照舊吧,教文課的劉先生那邊還好說,練武場的衛娘子拳腳功夫了得,打起人來痛得很。”

溫年月不由得哈哈一笑,将人往邊上一推:“行了行了,就會賣乖,下去吧。家宴也到了尾聲,你送阿舟回去,往後彼此照顧着些,多做事,少惹事,別讓為娘操心,為娘便阿彌陀佛了。”

溫茹站穩了身子,行了一禮,方說道:“母親放心,等女兒長大了,往後便是風吹來,雨打來,女兒也會好好護着溫家上下,讓母親、阿舟、花庭、竹笙還有許多小厮們,都平平安安、富貴榮華。”

不管溫年月信不信,她都說得極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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