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往後不會再胡鬧了
傅寄舟被禁了足。
他僥幸了半天,結果溫茹心裏早猜到了他跟趙紅的死有關,他不得不軟語求饒,反複表态,他自始至終沒動手,也沒料到他慫恿的那幾戶人家會憤恨到把人當場擊殺了。
溫茹也不知相沒相信,只一言難盡地看他,目光裏倒是沒有責怪,但傅寄舟總覺得,她心裏在想,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傅寄舟不想她這樣想他,他膩膩歪歪地蹭到溫茹旁邊給她倒茶,将自己做的事原原本本說出來,但話語間有沒有洗白自己,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說,他第一日出去時全憑着一股沖動,後來跟了幾日,聽了些消息,說是趙紅得了筆橫財,将南風館的燕蘭、燕棋兩個小倌包了一月,醉生夢死,夜夜笙簫,他便覺得趙紅這人真是五毒俱全,活該要被教訓一頓。于是,他便在長樂坊聽了些閑言碎語,将趙紅得罪過的人家記了一些,輾轉通過幾個乞兒把信發出了。他怕太女和趙紅以後清算,特地找了有些背景而且跟趙紅仇恨比較深的人家,他沒想害無辜之人的。
“那些乞兒在哪?”
可能是本來就清楚傅寄舟是個反派種子選手,所以溫茹對他用心計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擔心他這些年被她養廢了,沒經過磨砺,做事瞻頭不顧尾,反而害了他自己,因此,她此時一心想的是,怎麽将傅寄舟可能留的尾巴都掃除幹淨。
“我沒接觸那些乞兒。”傅寄舟天真地望向溫茹,“我将幾本舊書剪了字,拼作一封信,簡略說了趙紅做過的一些壞事,随信還附上了一些跟趙紅有仇怨的家族名錄。趁着和阿祁出去逛街的功夫,扔在了義林館的牆角邊,想着若有見義勇為的人撿到便好了,若是沒撿到,或者撿到了沒管,那便算了。”
“真的?”漂得這麽白,溫茹反而起疑了。義林館是家客棧,最受在外頭走江湖的人喜歡,傅寄舟将信扔在那裏,的确更有可能遇到見義勇為的人。
傅寄舟點頭,眨着眼睛直視着溫茹的眼睛,像在表示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那你怎麽知道,那人找了乞兒報信?”溫茹喝了一口熱茶,反問了一句。
傅寄舟語塞,順着手上攥緊的束帶,悄悄地去拉溫茹的手,想把還沒想好怎麽圓的細節混過去。
那個江湖人也是他特地選的。那江湖人初來炜京,性子莽撞血熱,最好打抱不平,長樂坊有傳言說那人似乎是為了救一個風塵小倌在老家殺了人,看炜京城人來人往,成分繁雜便一直貓在這裏。那江湖人撿到那信,果然忿忿不平,當場就有了行動,被傅寄舟看個正着。傅寄舟直覺,就算那幾家按兵不動,那個江湖人也會動手。
可是這些他不想再說了,他不想給溫家、給溫茹惹事,才會多轉了些腦筋。若是再說下去,溫茹得怎麽看他啊。
溫茹沒再追問,而是反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狠狠地握緊,被她手指施壓的地方,血色被擠在邊緣,可見溫茹下手有多狠。不僅如此,溫茹還惡聲惡氣地宣布:“你禁足吧,事情沒出結果之前,不準出院子。”
傅寄舟吃痛,小小地倒吸了口氣,委屈地看着自己被攥痛的手,巴巴地問:“那你多久來看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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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還叫什麽禁足?”溫茹不悅地睨他一眼,“這段時間,除非必要,傾蕪院不準進也不準出,你就待在家,好好反省知道嗎?”
“哦。”傅寄舟低落地垂下了眼睑,可又忍不住想問,“事情什麽時候出結果啊?三天嗎?”
溫茹見他這副模樣,心裏無端想笑。
到底知不知道事情嚴重性,他說得倒是天衣無縫,但萬一哪一步出了意外,被好事者瞧到了怎麽辦?
一個人偷偷摸摸在外面做了那麽多事,也不帶着護衛,這個時代一貫對男子不怎麽友好,出門在外遇到腌臜事的概率很高,若是出了事,那真是哭也來不及。這也太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了。
想到這,溫茹硬了心腸,跟谷昉說了禁足的事,便冷着臉十分無情地走了。
傅寄舟獨自站在屋裏,沮喪着一張臉,自我厭棄,要是能做得更沒有痕跡一點就好了。
溫茹不動聲色地關注着太女查案的事态,心裏打算好,只要太女一查到傅寄舟跟她講過的那幾個家族,她便暗中插手,将太女的注意力往別處引。
誰知,太女的行動慢得出奇,查了五日,仍是風平浪靜,到第五日的時候,趙紅家裏上上下下被帶到了府衙審問,太女的親衛從趙紅家裏搜出了好幾大箱黃白之物,十來個捂着臉哭泣的男子也被帶了出來,跪在衙門口苦苦央求衙役救他們出苦海,他們的母族大概率是不會再有他們的立錐之地,往後可否讓他們自立男戶。
溫茹這時候才靈光一現,合着太女的目标不是殺趙紅的兇手,而是狐假虎威,扯着她皮子作惡,害她聲譽的趙紅本人。
說不準,趙紅的死,正中太女的下懷。
溫茹剛一想通,太女的宴請帖子就送上了門。太女将在三日後廣邀炜京文人志士,共論趙紅被殺一案。估計是為了讓受邀者放下戒心,這宴請不在太女府,而在一貫以清議聞名的宴平樂。
如果太女想借題發揮,清算趙紅,把自己從過去種種中摘出去,選宴平樂自然是不錯的,但是太女分明知道溫家和趙紅也有梁子,選在溫家經營的宴平樂,總有一種,溫家是太女致歉名單中第一位的錯覺。按受的害來說,溫家絕對夠不上前排。
溫茹将帖子拿在手上轉了轉,想到前段時間太女私下約見她母親的事,她有種,太女想跟溫家套近乎的感覺。
兩日後,溫茹讓人打開了傾蕪院的院門,傅寄舟聽到谷昉的通報,連鞋都沒有好好穿,就飛快地從內室跑出來,不管不顧地抱緊了溫茹的腰,将臉深深地埋在她頸窩裏。
溫茹只覺得自己的脖頸漸漸濡濕,不知道是他呼吸撲出來的暖熱蒸汽,還是他又哭了。
溫茹心下一軟,擡手攬住他的背,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問道:“可知道錯了?”
“知錯了,知錯了,我往後一定乖乖的,再也不亂來了。”傅寄舟臉沒擡起來,反而将溫茹抱得更緊,說話的聲音悶悶的。
溫茹好狠的心,竟然真的禁足了他七日,她人不來,也不準外面往院子裏傳消息。
起初傅寄舟知道自己膽大妄為,犯了錯,溫茹沒罵他,沒打他,罰他只用了最輕的禁足,溫茹還是很疼他的,但禁足的天數多了,聽不到半點溫茹的消息,傅寄舟心裏便開始七上八下起來,總覺得自己遭了溫茹的厭棄,溫茹煩他了,不要他了。
如今将人抱住,感覺到溫茹身上傳過來的溫熱,他才覺得又活了過來。
溫茹一進院子,谷昉便讓粗使小厮們把院門關了,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不準胡亂說話。等他安排好,轉身回來,恰好看小姐低垂着眉眼溫柔地抱着自家表少爺,懸着的一顆心總算也落了下來。
他這幾日也十分後悔沒有及時勸阻表少爺,想來也是,聽到表少爺大半夜去那三教九流、亂七八糟的長樂坊玩,小姐怎麽可能不生氣。還好還好,小姐如今過來,事情應當翻篇了,往後他一定警醒一些。
“好了,還要抱多久,不讓我進屋嗎?”溫茹擡起手指,從縫裏鑽進去戳傅寄舟的臉,“別傷心了好不好,不禁足了,明日帶你出去玩。”
“嗯……”傅寄舟松開溫茹的腰,生怕她跑了一樣,雙手轉而去抓住溫茹的右手手腕,貼着人站在她旁邊,頭低着,乖巧地應。
“擡起頭看我啊,我又不在地上,”溫茹無奈地笑,又說,“你這身高,我看着着急,過幾日便跟我一起去練武場活動活動手腳,男孩子抽條都這麽晚嗎?”
傅寄舟聽她說自己的個頭,有些生氣,但又不敢生氣,緊緊貼着溫茹站着,不說話。
溫茹心知這麽久的禁閉,一定是把小反派吓着了,嘴上不好再使壞,盯着人把鞋穿規整,才帶着他往裏間走,正正經經地說明天的事:“明日有表演帶你去看,我們來挑一身光鮮些的衣裳。”
傅寄舟聞言有些奇怪,終于擡起了頭,疑惑地看向溫茹。
溫茹這才看清楚人,眼眶紅彤彤的,的确是哭了,本就不大的臉瘦了一圈,眼下似乎也有些青黑。
溫茹有些心疼。只是禁他足,對他也沒說特別重的話,怎麽被他弄得很嚴重似的,到底是這種深宅內院養人養出來的毛病吧,她還是應當多帶小反派見見世面,多交些朋友,多一些興趣愛好,也許會好一點。
“太女親自表演的,我們去湊熱鬧。”溫茹拿帕子幫他擦了淚,笑着說道,“這次要是錯過了,以後說不準沒機會看了。”
傅寄舟聽不懂,但溫茹說的都對,他要聽溫茹的話。
溫茹讓谷昉從庫房裏把料子貴重一些的衣裳都挑出來,又覺得不夠,讓谷昉去找竹笙,帶一些新的衣裳配飾過來。
“為何這麽麻煩?”傅寄舟看着谷昉去忙活,終是忍不住好奇。
“趙紅的死,怎麽說也有你一份功勞,太女如今高興宴請,我們自然要風風光光過去。”
溫茹的确是有些不懷好意的,她心裏那種皇權尊卑的想法并不如本土生人一般濃厚,如今太女養了只蠹蟲,縱容她害人,人死了,麻煩沒了,她才“假惺惺”站出來說自己沒發現,沒察覺,對不起百姓,往後若有人瞞着她,借着她的名頭欺壓百姓,便跟她彙報,一經查實,她一定嚴懲不貸。
太虛僞了。
但這招數肯定是有用的,說不準,太女一把操作下來,人們非但會既往不咎,還會誇太女愛民如女,果斷清明。
啧啧啧,想想就不爽。
但她一介皇商之女,又不可能怼上去叽叽歪歪,便打定主意風風光光地去宴平樂,不止她要去,無意幫了太女一把的傅寄舟她也要帶去,一起坐在貴賓席,頭排觀賞難得一見的太女的表演。
傅寄舟聽她提起趙紅的事,不敢随意搭話,拉着她的手,再次小聲許諾:“我往後不會再胡鬧了。”
溫茹撚了撚他垂着胸前的一縷烏發,心道,小反派還是很乖的,以後還是別對他這麽兇了,禁足七日确實有些過分。她自己不也喜歡耍小聰明嗎,沒道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不怪你了,往後做什麽事都要注意自己安危。遇到事情,自己估量着事大不大,找我,找府裏的護衛都行,別一個人去。你若是出事,我來不及救你,怎麽辦?”溫茹說話柔軟了許多。
傅寄舟眼眶一熱,将溫茹的手臂抱住,臉怼在她手臂上。
他知道溫茹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