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賞他陪她玩耍散心
宴平樂位于炜京的東城,是百年前溫家從江南過來行商時為了歇腳建的茶館客棧,前頭是茶館,可以飲茶吃飯,後頭是小隔間的廂房,供管事們休憩。
後來随着溫家嫡系遷居炜京,嫡系的財富資産便漸漸落在了這裏,可供溫家商旅休憩的地方多了,地段好、格局好、東家事少嘴嚴的宴平樂就單獨剝離出來,做了廣納四方賓客的宴飲之所。
第一年時,看上宴平樂後院小隔間廂房的大都是上京趕考的學生,等這些人發跡起來,宴平樂不知怎麽的就逐漸變成了文人清議時最愛選的地方。
文人騷客們常常聚在這裏,舞文弄墨,清議時政,宴平樂的掌櫃也十分投其所好,定期在這裏舉行四藝争聖的比賽,讓文人騷客們多了賣弄才華,出風頭的舞臺。
當然,往來宴平樂的并不都是文人學生,因着這裏風雅熱鬧,達官貴人、番邦貴客、普通百姓也喜歡到這裏逛逛,聽聽最近大家都在議論些什麽,出了什麽有意思的傳奇,有哪個不得了的人物開始嶄露了頭角,如此種種,不勝枚舉,就連女皇也看上了這裏的消息多,在這裏派了公幹的暗樁。
當年皇家定下律例,只準皇商專營一項商事的時候,因着宴平樂作用特殊,女皇便放縱了溫家在絲綢錦繡之外做宴平樂的生意,搭着宴平樂做起來的番邦珍品閣也一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今日,太女在宴平樂廣邀文人志士,共論趙紅被殺一案,辰時一刻開始,便有人陸陸續續過來,宴平樂大廳的茶座、樓上二層到四層的雅座慢慢地坐滿了人,有在朝的文臣武将,有功名在身的文人秀才,也有單純來湊熱鬧的平民百姓,甚至于一些郎君們也被帶了過來,含羞帶臊地坐在那裏等一段佳偶天成。
正熱鬧着,玉花骢拉着紅柚木做的馬車緩緩而來,系在馬車外壁角上的紅棕色鈴铛清泠泠作響,等馬車停在宴平樂門前時,掀開簾子,溫茹穿着一身寶藍色的孔雀紋襦裙,眉眼淺笑地躍下馬車。
溫茹站在原地,擡頭看了一眼宴平樂的繁華熱鬧,不禁笑得更舒展了些,轉過頭,代替掀簾子的小厮,将馬車的簾子掀出一尺多寬,朝裏伸出手:“快些出來,很有意思的。”
她話音一落,從車裏面扭扭捏捏伸出一只手來搭在她手上。溫茹可不許他往回退,手上用力将人往外拽了一把,傅寄舟腳步踉跄,從裏面險些跌了出來。
溫茹笑着将人攬住,穩穩地放在地上,指着前方的宴平樂大門:“看,不騙你吧。”
傅寄舟只匆匆掃了一眼就回頭去看溫茹:“掌櫃給我們留了廂房麽?”
溫茹聞言笑出聲來,伸手去捏傅寄舟耳後一條她親手紮的三股小辮,戲弄道:“沒有呢,今天來的人都是大人物,哪輪得到我們呀?”
傅寄舟聞言很是沮喪,見身畔來往的人多,将自己往溫茹身後藏。
不怪傅寄舟今日這般扭捏,實在是溫茹不像話,原本是好好選衣服的,傅寄舟選了跟溫茹一樣寶藍色花鳥紋的圓領袍,腰上簡便地系根深色的圓繩腰帶,也算鄭重了。
誰知溫茹看他換衣服,看得興致起來了,非要拉着他給他裝扮,在圓領袍外給他罩了一身粉白色的薄雲紗衣,腰上的腰帶換成了玉板腰帶,就連頭發也被溫茹紮了一圈小細辮,一部分被挽上去束了玉冠,一部分則別在耳後。溫茹還不讓他帶帷帽,只準戴着同是薄雲紗布料做成的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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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隆重,就是去喜宴上行婚禮也使得了。搞成這樣子,傅寄舟哪裏還想出門,被溫茹強行拉上了馬車,如今又是強行拽下了馬車。
“好啦好啦,很好看啊,”溫茹伸手向後抓住他手腕,将人往前拉,“你瞧那些小郎君,穿的也不比你儉省多少啊,他們長相不如你都不怕,你怕什麽?”
傅寄舟順着她指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花枝招展的郎君們,周身玉帶金飾并不少,面紗輕薄得像是沒戴一樣,他稍微松了口氣,又見溫茹饒有興趣地看着郎君們衣帶翩翩地路過,垂眸拽了她一把,像是仍然羞怯,想要溫茹擋在他前面。
溫茹無法,只好就這麽領着他往裏走,掌櫃聽到通傳,知道小姐來了,連忙親自迎了出來,帶着人兜兜轉轉去了二樓一間看着偏僻,但視野很好的雅間。
溫茹又逗他玩。
等掌櫃一走,傅寄舟就氣鼓鼓地撒開手,坐在雅間的桌旁,越想越氣,幹脆将臉上的面紗扯下來,忿忿不平地朝溫茹扔過去。
面紗太輕,他又是胡亂扔的,沒扔多遠就開始往下飄,溫茹伸手将往下落的面紗抓在手上,笑嘻嘻地湊過去:“如今有了雅間怎麽還不高興了呢?”
說着上下掃了他一眼:“是了,我花了那般多時間裝扮的,除了我竟無人欣賞,實在是可惜,一會兒我們……”
溫茹話沒說完,傅寄舟忽然仰起頭,拉着溫茹的袖口,軟着聲音說:“我餓了,想吃糖蒸酥酪。”
溫茹只能把話噎回去,喊來小二,讓準備糕點小食,尤其是傅寄舟點名要的糖蒸酥酪。
一來一回,溫茹便沒再抓着傅寄舟戲弄了,坐在包廂,從半敞的窗格往下望,人已經很是不少,只等太女一來,表演便要開始。
正這麽想着,一個金絲木做的馬車和烏木做的馬車相繼出現在門口,前頭出來的是太女,鳳宸,後頭出來的是二皇女,鳳溪,因陛下已經将她的封地定在了程地,因此朝野上下多叫她“程王”。
鳳宸下來的時候瞥了鳳溪一眼,鳳溪回應她一笑,恭敬地喚了一聲“皇姊”,乖順地跟在太女身後,進了宴平樂正中,高幾個臺階的茶座。
這還是溫茹第一次看見這本書的正經女主,炜京看似不大,但各個圈子卻很少有交集,溫年月倒是帶溫茹去過皇家宴席,可遠遠地,跟看個火柴人一樣,什麽細節都看不出來。
女主鳳溪是今上側君秦氏的血脈,秦氏出身秦國公府,一個簪纓世族,代代都有英才,連今上都不敢輕易針對。雖然囿于常禮,秦國公府對鳳溪關注不多,只是秦國公府這一輩就出了秦氏一個郎君,家人偏寵得厲害,連帶着鳳溪也得了許多好處。
太女就不同了,君後金氏的母親只是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身世普通許多,但他與今上感情深厚,今上對君後、對太女、對弋陽王君都十分的好,太女更是還未出生就被封了太女。但也正因為如此,太女幾乎活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今上這份拳拳愛女之心實在是讓人倍感沉重。
“來了。”溫茹感慨道,“這程王長得過分好看了吧。”
果然是女主待遇麽,她這個身子跟她自己長相是一樣的,因為養得好,比她從前要好看許多,但大美女是絕對算不上的。
傅寄舟聞言順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正撞到程王擡頭,兩人視線在空中莫名接上了,傅寄舟心頭一慌趕緊移開了視線。居然是她,趙紅出事那晚,他在長樂坊撞到的那個人。
溫茹還撐着下巴欣賞女主大人的絕世容顏,坐在她旁邊的太女稍遜一籌,不過一身太女氣派為她增色不少,并沒有被搶風頭。
傅寄舟伸出手去拉溫茹的袖子,小聲道:“窗幔不放下麽?”
溫茹掃了一眼窗格上的窗幔,拈起桌上的一顆花生,對着上頭的針銷打過去,蘭花暗紋的窗幔随之落下,擋住了下面若有似無的打量。
傅寄舟覺得自在了許多,那個程王眉眼深沉,臉上總挂着笑,但笑意分明不達眼底,一看就不是個好人,溫茹應當離她遠一些。
跟溫茹猜測的一樣,太女十分“公正”地将趙紅生前的罪狀展示在衆人面前,欺女霸男,貪食錢財,打着太女的名號胡作非為,甚至當街強拐良家郎君,私設刑罰牢舍,逼人自殺于私牢之中。每一條拿出來都是罪大惡極。
臺下一片嘩然,緊接着太女站起身來,痛心疾首地跟在場諸位道歉,尤其是在趙紅手底下受了罪的人家,她更是提出了由太女府給出補償。
太女态度極好,臺下衆人又都開始同情她被趙紅欺上瞞下。太女做錯了什麽,她不過是善待恩人罷了。如今落得堂堂太女之尊,站在宴平樂同臣民道歉的下場,實在令人唏噓。
“趙紅之死,如今看來死不足惜,但原本平和安樂、律法嚴明的炜京城卻出現了只有逼得俠士出手才能治得了趙紅這般蠹蟲的事,實在是讓孤汗顏。此次出手的俠士孤已經查明,但由孤做主不再深究,私下裏太女府将為趙紅一事的歉帖為諸位送上,希望諸位能夠諒解太女府的耳目閉塞,往後化幹戈為玉帛,共築河清海晏。”
太女同時還宣告:“日後若炜京城再有類似人與事,希望大家不要顧忌權貴,一旦禀明順天府或太女府,查明真相,定當皇女犯法與庶民同罪,一切秉公處理,絕不容許趙紅之輩仗着過去功績胡作非為。”
太女的話說完,宴平樂幾個包廂的門被偷偷地扣響了,太女的歉帖徑直送上。
收到歉帖的人對着來人笑得一臉尴尬。在她們看來,太女此舉分明就是在說,躲沒用,查到你了,不要有下一次,在女皇眼皮子底下以武犯禁,想什麽呢。
溫茹所在的包廂也被敲響了,傅寄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默默朝溫茹靠攏了一些。連他也暴露了嗎?不會吧,他分明做得很謹小慎微了。
溫茹将歉帖拿在手裏,打開便看到,稱呼的是溫錦衣小姐,後面行文也始終未提及傅寄舟半個字。
溫茹懷疑太女恐怕并不清楚事情始末,只是将可疑的幾戶人家都送了歉帖,她把話說得模棱兩可,心虛的人自然就對號入座了。
溫茹猜得不錯,太女只有順天府尹公事公辦的支持,哪有那麽多自己的人力物力去查當天的真相,只能根據現場的信息,差不多篩出了一些跟趙紅結怨的人家,寧願給錯,也不放過,幾乎都發了歉帖出去,警告那些出了手的人家,這次既往不咎,下次再犯掂量掂量朝廷揪出背後主使的能力。
溫茹支着下颌,漫不經心地想,太女也挺不容易呀。
太女将趙紅被殺一案說清楚之後,便廣邀各位文人志士為這次的事件提出自己的建議,務必杜絕此類事件在大宓國再次發生,最喜歡建言獻策的文人十分踴躍,太女派了言官下去,一一将衆人的意見謄錄在案,答應會将這些上達給女皇,若有采納,必有重賞。
“恭喜皇姊。”太女完成今天的任務準備從側門離開,程王緊跟其後,笑眯眯地行禮,“今日過去,皇姊在民間的名望将一日千裏,實在令皇妹歆羨不已。”
太女停住腳步,嚴肅着眉眼:“皇妹慎言,革除時弊,愛民如女,是鳳家享萬民供奉應盡之責。”
鳳溪笑着點點頭,略微有些吊兒郎當:“謹聽皇姊教誨,但皇姊将那蠹蟲自己豢養自己殺的本事,皇妹怕是暫且學不會。反倒是,戰場上軍功三百,比不少皇姊一席話,令皇妹我受益良多。”
“呵。”太女心裏氣得夠嗆,但還是撐住了太女的尊榮,“若皇妹不往我養的寵物籠子裏投喂食物,何至于将寵物喂成了貪心不足的蠹蟲。說來,那蠹蟲府裏搜出許多來路不明,沒有官府鑄印的黃白之物,皇妹一向見多識廣,不知可能看出一二?”
各自攥着對方的把柄,姐妹倆相談甚歡。
行吧,一計不成,總還有別的計策,鳳溪十分想得開,有秦國公府撐腰,她的好日子總會到來的。想到這裏,她打開自己手中的水墨紙扇,漫不經心地扇了扇風,擡眼又看到方才不小心驚鴻一瞥瞥到的郎君,看她一眼就匆忙躲開,實在羞怯得可愛。
就是有些眼熟,但這不重要,近來沒算計到太女,實在無趣得很,這個郎君很是打眼,讓她眼前一亮,就賞他陪她玩耍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