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阿舟及冠我不可能缺席
宋衛長離開沒多久,溫茹終是找人去通報了,傅菱那邊也很快同意了見面。
兩人在書房見的,交談出奇的平和。她呢,剛知道了傅菱的一些悲傷往事,心裏對她還有點同情,所以沒有跟她針鋒相對,問傅菱能不能在及冠禮上為傅寄舟戴冠的時候,措辭都帶着禮貌。
可能是她這樣問話的态度比較好,傅菱周身雖然仍是冷冰冰的,但到底沒那麽紮人了,聽到她的來意,仿佛很理所當然地應下,還跟她提了幾個文官之家及冠禮需要注意的事項。
某個瞬間,她感覺這就是一家人心平氣和地讨論一場重要的家宴該怎麽辦。
等把及冠禮那日的事情都談完,溫茹随口跟傅菱說,她這幾日可能要趁着空閑的功夫,去附近幾個洲府的商號轉轉,看看生意。傅菱擡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回答,阿舟那邊她會照看。
溫茹不過是要給去許洲的打算過一下明路,誰知竟然從這個她以為的刻薄寡恩的人嘴裏聽到,她會在自己不在的時候照看阿舟,溫茹頗有些受寵若驚。
這讓她從書房出來之後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或許正如宋衛長所說的那樣,因着傅寄舟,她對傅菱帶着很大的偏見。可是這也無可厚非吧,親生兒子诶,一個人對自己親生兒子這麽殘忍、冷酷,她還真的沒辦法公正地看她。
尤其是傅寄舟多乖啊。她有心力将自己的女兒教養成“神童”,卻沒有心力随手給乖巧懂事的傅寄舟一點小小的庇護嗎?
說是這麽說,她轉道去後院看傅寄舟的時候,還是比昨日講究了一些,指了傅菱書房外的一個小厮領着她去後院。也算是給傅菱一點面子吧。
到底是陌生的地方,傅寄舟睡不住,早早便起了床,用過朝食之後,他見院子裏的石榴樹長得有些恣意粗犷,便找谷昉要了把花枝剪,不顧他們的阻攔,踩在椅子上認認真真地修剪着,他的頭肩幾乎快被茂盛的石榴樹葉完全遮住,只能從簌簌而下的葉子、殘花才能看出他在裏面正忙活着。
不多時,他額角漸漸滲出細小的汗珠,但看着逐漸有條理的石榴樹花枝,心裏又有些滿意。正修剪着,隔着層層疊疊的枝條,他忽然看到一道靛青色一道柿色人影緩緩地朝他這邊走來。剛到院門,身穿靛青色短衫的小厮便忙不疊離去,露出了身後人的全貌。
是溫茹。
傅寄舟高興地撥開面前擋住視線的枝葉,喚了一聲:“錦衣,我在這兒。”
溫茹應聲停下腳步,仰頭看到傅寄舟穿着一身墨青的窄袖袍衫站在石榴樹間,石榴樹葉的綠色也深,他高高地站在那裏面,被層疊的枝葉遮掩着給人帶來了奇怪的視覺感受,仿佛傅寄舟原本就該長在那裏一樣。
溫茹不由得笑出聲來,快走幾步到了樹下,伸開雙手,眉眼彎彎道:“膽子真大,從椅子上掉下來怎麽辦?”
“旁邊的谷昉不是看着嗎?”傅寄舟笑着回了一句,看了一眼溫茹,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花枝剪,果斷向着另一邊的空地将那花枝剪扔了,不管自己身上有沒有惹了塵土,笑盈盈地朝着溫茹的懷抱俯下身去,順從地讓溫茹将他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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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乖順地被抱,眉眼溫柔中又帶着清甜,溫茹覺得自己被治愈了,等傅寄舟站穩,頗有些戀戀不舍地松開手。
看他額角有汗,她又伸手問谷昉要了個帕子,輕輕地幫他擦汗。一邊擦汗,一邊揶揄地從他發間拈出一片枯葉,笑道:“這般不怕危險也不怕髒,是不是太無聊了些?”
她出炜京的時候,原是打算去許洲時也将傅寄舟帶着的,屆時,裝作富家小姐少爺一般攜手同游,剛好能少惹人生疑。但是聽了傅菱的往事,想到第一日進這個院子時看到的那副周氏瑩瑩生光的畫像,鮮妍的生命就那般草率而慘烈地戛然而止,她忍不住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意外,每時每刻每地都有,但它發生的概率只有百萬、千萬、上億分之一,人們大可不必因為意外而戰戰兢兢地生活。但是,當一件令人心驚的意外就發生在自己生活圈子裏的時候,油然而生的驚惶怕是需要累日、累月、累年才能逐漸消散。
所以,這次她去許洲不想帶着傅寄舟去了,但她沒有想好怎麽跟他說。這一趟,為了不耽誤一來一回的功夫,她很可能及冠日那天才會趕回來,唯留他和谷昉他們待在對他并不友好的傅家,他會不會難過?
說辭想不出,但行動上自顧自地将補償給出去了。她一點兒沒有急着走,而是說外頭太陽會越來越大,她想和傅寄舟在屋子裏待着。
進了屋裏,溫茹挑了個窗邊,不會被太陽曬到的地方坐下,擡手招呼傅寄舟過去,很閑适地,讓他給她念話本聽。
傅寄舟貼着她坐好,在谷昉拿來的話本裏挑了又挑,沒有給溫茹念那些漏洞百出的粗鄙話本,讓溫茹懷疑他品位,而是拿了本他覺得有趣的游記,聲音清淩地開始念,唇齒間将那些山啊、水啊、雲啊、霧啊、桃源人啊念得十分引人入勝。
溫茹不由得聽進去了,聽到有意思的地方,她還抿唇笑了笑:“怎有這般奇怪的地方,我不信。往後有空我要帶你親自去找一找,若是找不到,就罰你這個傳謠的小家夥一月不能講話。”
傅寄舟跟着笑出聲來,輕輕推搡她一下:“關我何事,又不是我寫的。”
期間,谷昉送來了冰飲和糕點,讓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更閑适美好了一些。但到底還是要走的,用過午食,溫茹催着傅寄舟去午歇,自己則要走了。
傅寄舟拉着她的手不放:“我能不能不午歇,你再多待一會兒?或者你睡床上,我讓谷昉把軟榻搬進來。我們一同午歇好不好?”
溫茹擡起另一只手捏了捏他耳垂:“不害臊。”說完覺得自己是時候把自己的行程交代了,再開口的語氣就夾雜了一點兒心虛,“及冠禮那日的事準備得差不多了,過兩天,桃紅、桃綠會跟谷昉詳細說說,那日你具體要做什麽,你聽她們的便好。”
傅寄舟聽她話裏的意思,眼裏浮現幾絲緊張,不由得攥緊了她的手:“你不一起嗎?”
溫茹用剩餘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這幾日有別的事要做,需要去隔壁洲府一趟,可能要及冠日那天才能回來。”
溫茹目光有些游移,傅寄舟便走到她視線所在的地方,盯住她不放:“你會回來接我的吧,你不要走了就不回來。若是在溫家,我還能從容些,在這裏,你若是沒有及時回來,我怕是一刻也坐不住,寧願不要那及冠禮,也要去找你的。”
溫茹點頭:“我肯定會回來,便是那邊事情沒做完,到了及冠日我也要回來的。阿舟及冠,我不可能缺席。”
“我信你,錦衣。”傅寄舟認認真真地回答他。
他不會在溫茹做大事的時候拖後腿,只希望溫茹做完事,回到家,第一個來看他。
見傅寄舟這邊說好了,溫茹又想起自己把傅菱的事忘了,補充道:“為了禮儀全備一些,那日你母親要為你戴冠。我不放心她,那日我一定要回來看着才行的。”
傅寄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又想到,傅菱要為他戴冠,溫茹不放心,一定會更記挂着回來,便按捺了不開心,只說:“你在,都可以。”
明明不好說的話全說了出來,也得到了傅寄舟的同意,但看着傅寄舟百依百順的樣子,溫茹心裏的過意不去更重了,心裏暗暗下了決心,一旦去了許洲,每日裏定會都給他寄件當地的小玩意兒,讓她知道她沒忘,還記得人,還記得要回來。
宋衛長将去許洲的東西一應準備齊了,溫茹從傅寄舟那邊回來沒多久,她和宋衛長,及兩個暗衛就一身簡單低調的裝扮,縱馬朝許洲去了。
許洲不及前洲繁華,但溫家在許洲的商號也是不缺的。溫茹一到許洲便先去了其中最大的幾家商號,翻了翻她們遞上來的賬冊,瞧了瞧鋪子上的綢緞錦繡成色,像極了正常巡視生意的商家小姐。
在商號裏,她第一次看到了她們說的成色有疑的金塊、銀塊。因為不同的生長形成條件,不同的金銀礦産出的金銀往往有着不同比例的雜質,在冶煉技術沒那麽到位的古代,這些雜質被保留了下來,可以作為區分哪個金銀礦出産的特征。
這幾塊的産出礦藏明顯沒有記錄在案。
但這種細微差別一般人是注意不到的。若不是溫年月無意中看到了有未曾被剪成碎金、碎銀的完整鑄塊,發現它們既沒有鑄印,也沒有授印,恐怕很長一段時間裏,這些金塊、銀塊都不會被察覺。
溫茹心裏有數之後,又去到商號裏間,聽先前來探路的護衛彙報查到的信息。
護衛說,許洲近年沒有大規模招錄苦工的情況,反倒是許洲這兩年人口流動變快了,有幾個村莊都有上報自家男媳出逃的情況。
其中有一件最是驚奇,她們雖然還沒來得及細查,但已經直覺這事同那金礦脫不了幹系。
溫茹聽了有了勁頭,讓她繼續講。
護衛慢條斯理地彙報道:“屬下幾人是去縣衙路上偶然聽到茶肆上的人議論的,說是許洲闊縣平武村一戶人家的男媳出逃了三個月,前幾日的深夜突然歸家,距離家門口僅餘十丈便倒地暴斃。天大亮,這戶農家才發現他的屍體,被送到縣衙仵作一查,那男媳喉管裏竟有一塊生金,男子獨有的陽|物也不見了。這說不清是體面還是不體面的死法引得許多人議論,說那男媳貪慕虛榮,不守夫道,被老天爺懲罰了。”
宋衛長聽了皺了皺眉,側身轉向溫茹:“小姐,若這男媳當真曾在那私礦裏幹過活,恐怕……那私礦養的是閹奴。”
閹奴早就被禁了。
将歷史往前數上百年,女子統治男子的手段不如現在多管齊下來得軟和、精妙,男子們也不及現在這般溫順,但大宓國又少不得底層男子的廉價勞工,便将那些本應充作苦役、流民的男子大批量閹割,送到最需要苦力的地方,榨幹他們身上僅有的價值。
但這事到底過于殘忍,容易引起男子們的反感情緒,讓他們無法相信女子們用溫情織的網,畫的餅。因此,大宓國便加快了各行各業高級工具的改造,又在商人的幫助下發展了其它更省力、更掙錢的産業,這才讓閹奴漸漸地退出了歷史舞臺。
卻沒想到,一個金銀私礦,竟在私底下用閹奴。
溫茹聞言也是大駭,只覺得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這個私礦所有者未免也太膽大妄為了一些,像是有什麽倚仗似的。要扳倒她,恐怕不是簡單圈個可疑地點就可以打開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