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嫁你……做侍對嗎?

溫茹在傅菱書房外茫然站了一會兒,去望風陵取東西的豐翎恰好回來。

溫茹一擡手将人攔在門前,院子裏的護衛們随着她的動作氣勢洶洶地圍困住豐翎。

見狀,豐翎捂緊自己衣襟裏的東西,警惕地看着她們。

“傅菱已經告訴我是什麽了,我不稀罕,看一眼就給你。”溫茹手心朝上,冷淡地開口。

豐翎不知道她的話是真是假,沒有傅菱的吩咐,豐翎不願意給,但她也知道,不給,圍困着她的護衛絕不是吃素的。

正僵持着,傅菱忽然打開書房的門,站在門裏,淡然開口:“給她看。”

豐翎得了吩咐,将東西放到溫茹手上。

溫茹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傅菱,覺得她甚是礙眼,低頭面無表情地将豐翎遞來的青竹紋荷包打開。

裏面确有一方刻着“溪”字的皇女印鑒。據她所知,如今程王手裏的是她有了封地之後新制的印鑒。按理說,有了封王印鑒之後,皇女印鑒應當交由禮部保管,也不知程王究竟怎麽糊弄過去的。

随同印鑒放在一起的還有十來張賬簿紙。這些賬簿紙并非都是一家,天南海北,大商號小作坊都有,一張張都是印有皇女印鑒的采購賬簿,買的東西恰是私礦上要用的設備。看得出,花了傅菱許多心血。

溫茹心裏的怒火再次沖頂。跟她突襲許洲小打小鬧不同,傅菱分明已經拿到了這麽多實質性的證據,為什麽不先把秦國公府搞個半殘,打壓她們一半的氣焰之後,再徐徐圖之。

傅菱卻偏偏不幹,估計是嫌這些證據用上,程王還是有法子獨善其身,所以就一直等着程王的證據。而徐易給她的那封信卻恰好證明了程王知道私礦,并且參與其中,想洗都沒法洗。

傅菱她還真是要幹就幹徹底,不給人留退路,也不給自己留退路。

溫茹将東西放回荷包,随手扔回到豐翎懷裏之後大踏步離開,離開前冷着聲音吩咐宋衛長:“留個底,其餘的都給她們。”

宋衛長點頭應是,将自己身上妥帖放着的賬本和信件各留一份之後,經由手下護衛,遞到豐翎手中,接着轉身快步追上溫茹。

“小姐,傅大人她?”宋衛長不知道她們在裏間說了什麽,看着辛苦找回來的證據,拱手送人,一時有些無法接受,尤其是傅菱還涉案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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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她将去炜京禀呈女皇陛下。直到她進皇宮為止,你都跟着她吧。”溫茹想了想,她們之前的行動到底有沒有驚動什麽人仍不确定,于是又加了幾句,“多帶幾個人,功夫好點的,全程護送她上京。當押送也行。”

宋衛長腳步一頓,等回過神來又快步跟上溫茹,面上難掩驚愕:“傅大人要上京投案麽,可賬冊上傅大人牽涉的金銀有百萬之巨,更別提,傅大人身為一洲知府知情不報,大行方便的罪責……”

溫茹腳步放緩,無奈道:“起碼自行投案能減輕些刑罰。”

這能減多少,最多是死刑變流放吧。

宋衛長心裏暗道,察覺溫茹的腳步似乎是朝着後院去的,登時又想起了另一個難題:“那表少爺怎麽辦?這種大案,整府人都要連坐,表少爺若是沒入掖庭為奴,那……”

話未說完,宋衛長便發現溫茹臉色陰沉,側臉下颌繃緊,不由得怪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有婚書,就不能證明他是溫家人嗎?”溫茹停下腳步,蹙眉問道。

她知道答案,但萬一有空子可以鑽呢。

“到底是未婚妻夫,還不能算作的……不然,那婚約豈不成了人身買賣的票據了……”宋衛長弱弱地回道。

溫茹愁眉不展,側身找了個亭子坐了下來,心裏則完全失了方寸,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傅大人怎麽說?傅大人沒有給傅家人留退路麽?”宋衛長覺得傅大人既然有投案的勇氣,那應當是萬事準備妥當了的。

“她有屁的退路!”溫茹忍不住爆了粗口,平複了兩下才道,“傅菱竟說她之前就将阿舟許給溫家為奴為侍了,跟她傅家無關,當然不會受害。”

“為奴為侍……”宋衛長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想起四年前她從前洲給溫年月帶的回信,信上也說了“為奴為侍”,合着是應在今日了。

這般想來,傅大人未免太心思深沉了一些,窺伺在暗處跟條毒蛇無異,難怪自家大人從前就跟她脾性不和,如今看起來,又輪到自家小姐了。

“小姐,為奴是萬萬不可的。”宋衛長沉吟道,“奴籍一旦冠上,便極難消除。不若……不若小姐您先将表少爺納為貴侍吧,到底還能算平民人家出身的郎君。等小姐及笄後,可以娶夫郎了,再将表少爺擡為側君,也算是個辦法。”

“正君呢?”溫茹頭痛得很,從昨天到今天一路快馬加鞭的疲憊感湧了上來,分不清是身累還是心累。

“表少爺一向心悅您,能跟您在一起,正君、側君他一定不在意的。“宋衛長困擾得摳了摳自己的頭,她沒見過貴侍還能被擡為正君的,這不是惡紫奪朱,禮教崩損嗎?

溫茹整個人無語到了極點,她花了幾年精心養成的小反派,準備當正經夫郎屯着的,結果現在連個正君都混不上。

雖說,她從沒打算過濫情,但自家對象等同于個妾,這也太難聽了。

她也不知道怎麽跟傅寄舟交代,明明約了午後要過去看他的,現在哪裏還敢踏進那個院子半步。

“谷昉,前院的事還未了麽?”傅寄舟倚坐在窗下的圈椅上看書,因他的視線頻頻看向窗外,手中的書頁始終沒翻動幾張。

“應當了了,”谷昉垂手站在不遠處,也跟着傅寄舟往外望,“小姐說是去找傅大人了,她們許有正事要談,午時末不是有小厮過來說,可能要晚些時候才得空過來嗎?”

“可是已經快酉時了。”傅寄舟喃喃道,語氣低落,心裏有些委屈。他是正午舉行完冠禮就回來了的,聽了溫茹的話,未曾午歇,一直等着她來,可生生等了兩三個時辰,仍不見溫茹影子。

“表少爺,的确快到酉時了,許是事情繁雜,小姐被絆住了,您先用飯吧。再晚些,怕是晚間消化不及,要難受了。”谷昉目露擔憂,原本在及冠禮上,傅寄舟就有些心神不屬,沒吃下多少東西,如今等着小姐來,哺時也不肯用飯。

傅寄舟卻搖頭:“我不餓,你讓小廚房在爐上煨一鍋紅豆糯藕粥備着。錦衣忙起來,也常忘記用飯。”

谷昉聽了便下去安排,讓小廚房多備一些,又做了些新的糕點,若小姐過來,兩人可以一起吃。

日頭完全落了下去,溫茹仍沒有來,倒是桃綠在一個小厮的引路下親自進來內院通報,說是,小姐今日有要事,來不了了,明日再來。

傅寄舟将手上的書放下,目光低垂,伴着外頭的昏暗,整個人黯淡得像是要融進夜色裏。半晌,他擡眸起來,殷切地問道:“我能過去等着嗎?錦衣什麽時候忙完,我……”

若是花庭在,該說他了吧,敬順之道,向來是男子大禮。既然溫茹傳話來,說忙,明日來,他怎可不依不饒,偏要趕過去瞧着?

可是,他好幾日未曾見過溫茹了,午時匆匆的一會面,甚至沒有好好說幾句話……

桃綠語塞,見傅寄舟沒有将話說完,不由得松了口氣,她總不能跟傅寄舟說,小姐也沒多忙,就在離這院子不到百米的一座亭子裏坐着,坐了一下午。

谷昉讓桃綠先行離去了,轉頭回來規勸傅寄舟:“表少爺,小姐若不是實難分|身,她怎會不來?您不要太難過。今日您也累了許久,谷昉将煨着的紅豆糯藕粥盛一碗來,您喝了,洗漱洗漱早點休息,小姐也許明日一大早便來了,屆時你若還倦在睡夢中,倒是不好。”

傅寄舟擡眸定定地看他,卻并沒真的被安慰道,原本及冠禮還未開始就盼着人回來了,好不容易将人盼到了,回了院子還在盼。越想越難受,他從圈椅上站起來,徑直轉身朝內室去了。

谷昉連忙跟上,卻被他關在了門外,推了推門,門栓還下了。谷昉只能站在門口嘆氣,稍稍揚了揚聲音:“表少爺,您有事便喊一聲,谷昉就在屋外候着。”

傅寄舟躺倒在架子床上,不解衣、不脫履,拉過床上的錦被将自己的頭臉蓋住。他有些鬧脾氣,今日不是他及冠嗎,為什麽過成這樣了?

夏天的夜很冷,溶溶月光像是透過一層冰幕灑下來的,照在人身上,冷得人直打冷戰。桃綠一邊擡手幫溫茹披上一件稍厚些的披風,一邊勸她回去休息。

溫茹的表情已經比午後好了很多,平靜自然,桃綠給她披上披風的時候,她低頭還自己給自己慢條斯理地系了個蝴蝶結,只是系完終究是不可控制地嘆了口氣。

“小姐,您別為難自己了,我看表少爺是極懂事的,您是為了他好,他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怨你?更何況,就算往後只能做小侍,做側君,只要小姐你将他與正君一碗水端平,又有何差別呢?”站在另一側的桃紅走上前來,拿起石桌上的酒壺,給溫茹倒了淺淺一杯酒,希望她喝了暖暖身子。

桃紅不開腔還好,現在一開腔,溫茹就更煩了。端什麽水,她又不是土著,讓她娶幾個老公,她心裏別扭得很,她只要傅寄舟一個。

桃紅見自己說完,溫茹臉色又差了,趕緊噤言。

溫茹深深地吐出胸口的一口濁氣,将石桌上的酒一飲而盡:“你們回去收拾行李吧,明日什麽時候收拾停當,什麽時候出發回炜京。”

“那您呢?您還未用晚食。”桃紅開口問道。

“我有事,你們別跟着。”溫茹說完,便快步離開亭子,走進了越發深沉的夜色裏。

“小姐能想通吧?”桃綠看着小姐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忍不住開口問道。

“小姐是怕表少爺想不通。”桃紅彎腰拾撿着桌上的茶壺、茶杯和糕點,以及溫茹才飲了一盞的酒。

溫茹沒去別的地方,而是仍舊去了傅寄舟現在住的院子。她自己做的院子換防,自然進去得容易,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她敲了敲內室方位的一扇窗,原想着讓傅寄舟給她開開,放她進去,但她剛一敲,窗戶就開了。

谷昉怎麽這麽大意,睡覺怎能不鎖窗?

溫茹臉上帶着些不滿意,翻身進屋,蹑手蹑腳地行至傅寄舟的床前,見傅寄舟潦草地躺着,錦被蓋臉,外衣未解,鞋襪未脫,不由得有些奇怪,轉念一想,不由地懷疑傅寄舟是生氣之後憋着一口氣躺下睡過去的。

她有些心虛,低下身去,手剛碰到傅寄舟的腳,傅寄舟便醒了,撲開錦被,一眼便看見溫茹正彎腰要幫他脫鞋襪,飛快地将腳縮回來,一雙通紅的眼直直地盯着溫茹。

溫茹稍稍避開他視線,側身坐到他床邊,傾着身子,輕聲道歉:“等了很久麽?對不起,我……”

她話還未說完,傅寄舟便掀開被子,直起身來,将溫茹緊緊抱住了,聲音有些啞意:“錦衣,你不要忙得不來看我好不好?哪怕只是來看一眼也好啊,不耽誤你做事的。”

懷裏抱着的人是那麽乖順脆弱,溫茹閉上眼睛,将人也抱在了懷裏,緊緊的:“下次不會了,真的。”

傅寄舟很快地應了一聲很輕但又很急促的“嗯”,像是生怕溫茹後悔一樣。

“離子時只有一個多時辰了,你讓我将你的及冠禮物拿出來。”溫茹拍了拍傅寄舟的後腦勺,示意他松手。

傅寄舟只肯松開一只手,側身雙手抱住溫茹的一只胳膊,給溫茹留出方便拿東西的空間之後,擡頭看向溫茹,仍然紅着眼眶的眼睛裏帶着光,似乎是沒想到溫茹還給他單獨準備了及冠禮,之前的委屈瞬間不值錢起來,他有些期待,又有些高興。

溫茹被他黏不開的動作哄得輕笑了一下,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荷包取下,有些艱難地單手打開系繩,從荷包裏掏出一個玉墜。

跟之前她送給傅寄舟的青玉鎖不同,這個玉墜用的是她從沈大小姐那裏搶來的黑暖玉,和她從溫年月那讨來的一塊貢品白玉。那兔子活潑好動,憨态可掬,風格更偏現代一些。

底圖是她描述,讓綢緞莊的紋樣師傅一遍一遍修改之後畫出來的,雕玉則是她跟番邦珍寶閣裏的玉師傅一點點學會的,廢了許多玉來練手。

當初準備的時候她不全是為了哄傅寄舟開心,而也是為了了解綢緞莊的紋樣設計和珍寶閣裏的玉石雕刻。但成品做出來的時候,她倒是把那些正兒八經的事忘了,只一心想着,傅寄舟收到一定會很開心,畢竟他是一個她随手買的青玉鎖都能喜歡到一戴戴很多年的人。

傅寄舟果然很開心,開心到松了溫茹的胳膊,兩只手捧着那玉墜看。那黑暖玉很黑,兔子的眼睛看不清楚,他便拿到眼前,眼睛瞪眼睛地看着那黑兔子。

溫茹被冷落了也不介意,邀功一般地低下頭去同他一起看:“是我親手做的呢,好看麽?”

聞言,傅寄舟驚喜地擡頭看她,将玉墜小心地握在手心,又傾身去摟溫茹的腰,将人抱住了:“好看,我很喜歡。”

他将溫茹抱得緊緊的,恨不得長在溫茹的懷裏,心裏想着,在他屋子裏,溫茹來也沒人知道,他抱一抱沒事的,溫茹害他等那麽久,他多難過,不抱着,他怕溫茹又扔下他兀自忙去了。

溫茹沒有躲,在傅寄舟看不到的地方,垂眸遮掩住眼裏泛上來的難色。

“你忙到這時辰,可用過飯了?”傅寄舟忽然松開溫茹,急切地問道,溫茹還沒有回答,他卻已經認定溫茹沒有,掙紮着要從床上下來,準備去外間不假手于人,自己将小廚房煨着的粥端進來。

“不用忙活,”溫茹伸手将他拉回床上,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開口道:“若是我讓你嫁我,你願意嗎?”

傅寄舟愣住片刻,下意識點頭,點完頭才意識到這段對話是什麽意思,不由得喜形于色,眉眼彎彎地又伸手抱住了溫茹,有些羞怯但還是很堅定地回答:“我肯定願意呀,錦衣在我心裏一直都是我妻主。三年一滿我們便能成親麽?”

溫茹擡手摸了摸他的頭:“不,我們回京就成親。”

“錦衣,你怎麽忙暈了頭,你還未及笄,官府不同意的。”傅寄舟還以為溫茹過于心急了,羞紅了臉安撫她,“錦衣別着急,現在還是以後,我都只認你一個。”

“我記得。”溫茹苦笑,低聲同他解釋,“你母親犯了事,等不到三年後了……”

傅寄舟渾身一僵,凝滞地直起身來,歪着頭問道:“什麽意思?她犯了什麽事?與我何幹?”

“你仍是傅家人,若有連坐,你也在其中。”溫茹伸手去拉他的手,“如今只有讓你盡快嫁進溫家,才好避開這一遭。”

傅寄舟震顫了一下,抽回自己手,一顆淚分明掉下來了卻還在理智地告訴溫茹:“現在嫁不合規矩,官府不認的。”

溫茹知他懂了,便沒再開口,再開口,說什麽都是殘忍。若有辦法,她何至于在外頭坐了一下午,她什麽也說不出,做不了。

“她會死嗎?”壓抑了許久,傅寄舟忽而問道。

溫茹木然地搖頭:“不知,若算她投案減刑,許是革職、下獄、流放。”

“嗯。”傅寄舟低頭,攥緊了手中的玉墜,喑啞着聲音,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嫁你……做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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