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做貴侍跟做正君并不一樣……
因擔心一路上橫生枝節,溫家車隊從前洲到炜京的腳程比來時更快了一些。
車隊人數不少,但除了溫茹、傅寄舟、桃紅、桃綠知道些內情以外,其它人俱不清楚為何要這般匆匆趕路,只能在颠簸之中無端猜測一番,偏又琢磨不出個頭緒,只能懸着顆心,面上不敢洩露一絲笑意。
傅寄舟趴伏在溫茹的膝上,睡着了卻仍然低眉颦蹙,溫茹低頭看到,便伸出指腹輕輕地幫着他舒展眉心。
倒不是難看,畢竟美人蹙眉也有一番情趣,她只是覺得眉心微蹙多了,養成習慣,性子更容易焦躁偏激,她自是不希望傅寄舟這般的。
她動作雖輕柔,但傅寄舟還是醒了,回了會兒神,撐着她的膝蓋,掀開簾子,探頭去看馬車外飛速向後的風景,轉頭問:“錦衣,距離炜京還有多遠?”
“可是累了?”溫茹将他整個抱在懷裏,擡手将自己身旁還未喝的一盞花茶送到他唇邊,看他低頭喝下,才說,“再過一個多時辰便到了。”
“不累。”傅寄舟擡手攬住溫茹的脖頸,偏頭離她更近了一些,鼻尖萦繞着屬于溫茹的淡淡香氣,讓他心裏紛亂的心念得以被溫馴地安撫住。
“等回了府裏,我須得去找母親一趟,你先同谷昉他們回傾蕪院。等我跟母親商量完,我再去找你。”溫茹微微垂首,碰了一下傅寄舟的額角,“府裏一切你都熟悉,萬不要覺得出去一趟回來又成了外人,往後若是有人說了什麽你不愛聽的,你便告訴我,我給你出氣,若覺得事小不想麻煩我,那就告訴谷昉,反正不能忍在心裏頭。”
傅寄舟點頭,只覺得溫茹已經事事替他想到了,心下只有感動,也不由地暗暗給自己鼓勁,回了府裏,不管這幾日多兵荒馬亂,他也要扛過去。
一個時辰之後,溫家車隊終于得以進了炜京城門。
炜京城來往富貴不知凡幾,溫家車隊除了用料華貴了一些,大體并不打眼,但這一次,圍護在馬車周邊一溜身穿薄甲的男護院賺足了回頭率。不消一會兒,好事者都知道溫家嫡女回了京城,整個車隊沒見一個女護衛,倒是帶回來一隊身手看着很是不錯的男護院,奇特得很。
溫家東府接到消息,趕緊打開府裏大門,等着迎接自家小姐。
因着這次溫茹是帶着任務走的,溫年月心裏沒底,聽說溫茹即将到府,唇畔忍不住帶了笑意。
平安回來就好,其他倒是其次。
接着她又派了随從趕緊去大門口候着,只等溫茹一下馬車,便将人帶到書房去。
溫茹先下馬車,擡頭看着熟悉的溫府大門,有些感觸,果然哪裏都比不上家裏好,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笑盈盈地伸手遞給馬車上的傅寄舟,将人帶出馬車的同時,跟他說:“往後咱們就好好待在府裏,管外面天翻地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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炜京城天氣很好,陽光遍地,溫茹也敞懷彎了眉眼,看得傅寄舟也跟着心頭光明了一些,垂首應下一聲“嗯”。
溫茹轉頭将新來炜京的男護院們托付給府裏的管家,自己則跟着溫年月的随從去了書房,臨走時還不忘叮囑谷昉,好生回傾蕪院休整,府裏旁的事都不要管。
谷昉應下之後,溫茹才放心離開。
等人走了,谷昉跟在傅寄舟身後半步,笑着對傅寄舟說:“小姐近來怎麽更貼心了些,都在一個府裏,怎麽還千叮咛萬囑咐的?”
傅寄舟沒有回答,壓抑住心頭的酸澀,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若是沒猜錯,溫茹此去溫年月書房,便是要同她說前洲的事,這其中就繞不過溫茹要納他做貴侍的事。聽溫茹的口氣,納侍須得在這一兩日完成,府裏要想按時準備好侍禮,勢必要在府裏大肆調動一番。這動靜,只怕再過一兩個時辰,溫府,不,溫家東府和西府應該都會知道這事了。
說好了,兵荒馬亂,他都要扛住的,但糟糕的處境剛露出一角,他就有點膽顫了,只一心想着快些回傾蕪院,将院門一關,不聽、不看,便不窘迫。
手心蓋在手邊的賬本、信件和标記了位置的輿圖上,溫年月唇畔的笑意凝固了,蹙緊了眉毛看着坐在下首一臉忿忿的溫茹。
“傅菱怎會做下這樣的事?”
溫年月仍然不相信,她曾跟傅菱同窗過兩年,傅菱這人有些沉悶,不茍言笑,遇到較真的事的确容易偏激頑固,但是她一向以匡國救民為己任,連溫家袖手旁觀、悶聲發財的行事風格也頗看不慣,她怎麽可能會去做蠹國害民的事,就算是為了給周郎君報仇雪恨,也不該如此啊。
“可能周正君及其母族的死太過于慘烈了一些……”溫茹斟酌了片刻,方才道。
她聽去過望風陵的暗衛回禀,望風陵上陵穴二十餘座,一眼望去,的确凄寒入骨。
溫年月說不出話來,周郎君驟然離世那年,消息剛一傳來她便壓下了,但挽君卻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催促她給前洲去信,讓她去接周郎君和阿舟過府住上兩日,她找了許多借口拖延,挽君便不再提了,只是病情愈加沉重,直到藥石無醫。
若是她當時知道周郎君的死另有蹊跷,只怕也會不依不饒想要去弄個清楚。
更何況是傅菱了。
但是弄清楚是一回事,走上歧路卻是另一回事。傅菱如今走到這一步,還當怎麽挽回?程王殿下摻和在其中,只怕溫家想插手也不能随意插手。
“納侍一事,阿舟知道了嗎?”溫年月緩緩吐出胸中一口郁氣,轉而問道。
“知道了。”溫茹嘆息着應了一聲。
溫年月一向知道兩個孩子之間的心意,也覺得很是可惜,便開口道:“此番雖說是迫不得已,但往後要想再改立正君,困難重重……所以,到底是阿舟要受委屈,禮數上用貴侍之禮,但其它一應器物皆同正君吧。”
溫茹想說不必,她往後總會想辦法,讓人當回正君。但又想到,這世上的人都是俗人,哪會去信什麽虛無缥缈的以後,多嘴多舌的議論,說不定反倒會給傅寄舟帶去許多不安,便只好點頭同意了。能讓傅寄舟現在就過得高興一點,也無不可。
“唯有一樣,這侍禮怕是要低調些,若是過幾日,傅菱一行上京,程王殿下和秦國公府做的事敗露,想起溫家匆忙舉行的侍禮,只怕立刻便想到,溫家是故意而為的。若是陛下能一舉将她們處理了還好,若是沒處理幹淨,只怕他日定會報複溫家。”溫茹擔心道。
溫年月聽了也覺得不無道理,心裏愈加有愧于傅寄舟,便想着往後遇到給人提提身份的機會,她且都無條件答應下來。
随後,溫年月便将溫茹納侍一事吩咐下去,竹笙一臉迷惑地應下,見自家大人和小姐不打算詳細說明,只好轉身去安排。
花庭是第二個滿臉迷惑的,扔下還在同他商量侍禮流程的竹笙,快步朝傾蕪院走過去。
一路跟他行禮的小厮他全都沒理會,一把推開傾蕪院半掩着的院門,朝着裏間去了。
傾蕪院此時已經收拾停當,傅寄舟坐在裏間的繡架旁,垂首繡他出門前還未繡完的一朵玉蘭花。
出發前,他知道回前洲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便未曾把這套衣服的繡活帶過去,如今回來,為了讓自己不去聽外界的聲音,只專注眼前的事,剛休整好的他就靜心靜氣地坐了下來,慢條斯理地繡。
這一件一定會比他裁制繡縫的第一件更好看,更值得被溫茹穿在身上。
花庭進傾蕪院的動靜不小,傅寄舟的手頓了一下,咬了咬唇,又低頭什麽也不管地繼續繡他的玉蘭花。
那邊,花庭進了屋裏才覺得失禮,不管怎樣,傅寄舟都是主子,他不可能把人揪出來問個清楚明白,只能退而求其次,一把抓了谷昉的衣領,将人拖到院外僻靜處。
但谷昉聽了比他更懵,在前洲分明好好的,中途小姐有要事外出了一趟,兩人分離了些時日,但小姐回來,兩人又跟往日一般好。唯一可能異常一些的大概是及冠禮那日,小姐原答應了表少爺要去住的院子看他,結果從中午推到下午,又推到第二天早上,讓表少爺難過了一段時間。
其它便沒什麽了。
花庭聽得直冒火,谷昉整日跟在傅寄舟身後,怎麽什麽都不知道。要是什麽都沒發生,為什麽突然從正君降到了貴侍!他白教了傅寄舟這麽多年,找那麽多書,說那麽多叽叽歪歪的廢話,他容易嗎,結果全白瞎了。
谷昉一句話不敢說,心裏則是天大的冤枉。表少爺怎麽可能會給小姐做侍,這不可能啊,剛回溫府,小姐還對表少爺貼心得不得了,沒道理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就惱了表少爺,将人降成侍君吧。
“花庭大人,你是不是聽錯了?”谷昉到底還是不相信。
“怎麽可能聽錯,大人已經吩咐下來準備侍禮了!”花庭沒好氣道,“你好好關嚴了院子門,讓院子裏所有小厮就待在院子裏不要出去,也不準跟表少爺提起這件事。”
不管傅寄舟知不知道,這事當着傅寄舟的面,能少提就少提。
花庭氣鼓鼓地走了,氣自己忍耐那麽久,好不容易教出一個他覺得還可以接受的小姐正君夫郎,結果不知道怎麽的,好好的人便被降成了貴侍。
小姐不應該是這般任性的人啊,怎麽好的不學,學外面女子的薄情寡義,便是犯了再大的錯,也不該這樣對待人吧。
谷昉蒙頭蒙腦地回了屋裏,看傅寄舟仍專心致志地做着繡活,只覺得腦子嗡嗡的。自家表少爺只能做小姐的貴侍嗎,沒道理啊,不可能吧。
傅寄舟垂首能感覺到谷昉進來之後便心神不屬,沒有擡頭只問道:“誰來了?”
谷昉忙甩甩頭回過神,想起花庭的叮囑,恭恭敬敬地回道:“無人,是小廚房送東西過來了。”
傅寄舟擡頭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低下頭才說:“不用瞞着我,我都知道,嫁與你家小姐做貴侍是我同意的。你只管聽府裏的安排準備吧。”
谷昉只覺得嗓子都啞了,不知道說什麽,瞪大了眼睛看向傅寄舟,一臉的不可置信。
“一會兒你家小姐可能要過來,你讓小廚房準備晚食,做些你家小姐喜歡的。”傅寄舟停下手中的動作,吩咐了一句。
谷昉抿緊了唇,眼眶都有些發紅,盯着傅寄舟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應下,自去準備。
傅寄舟定了定神,垂下眸去,繼續專心致志地繡那朵玉蘭花。雖然,一個時辰快過去了,他也只繡好了一個花瓣。
再一個時辰過去,天擦黑,溫茹便過來了,谷昉伺候着将餐食擺放好之後,站在一邊候着,但他的目光總忍不住在自家小姐和表少爺身上徘徊。
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原本禮單我不想拿來給你看的,但想着禮單上的東西往後終究要交給你保管,選些你喜歡的更好,所以我還是拿來了,你不要多想,就當是溫府中饋給你發了一批禮物。”溫茹拿出一張禮單,在遞到傅寄舟手上之前跟他說清楚,“因着你母親的緣故,侍禮不能太高調,只能在府裏辦,時間定在了後日昏時。”
這句話說完,溫茹傾身,貼近了傅寄舟耳朵,跟他小聲解釋:“低調些好,往後補正君禮,免得別人閑言碎語。”
傅寄舟歪頭,故意去碰溫茹貼過來的臉,切切實實感受到溫茹身上的暖熱,心裏安定了些,低聲應了一句“嗯”。
溫茹唇瓣在傅寄舟側臉滑過,她一愣,耳尖有點泛紅,心裏直道,這小反派越來越沒有規矩了。不過看到他沒有過多神傷,想着犧牲點就犧牲點吧。
谷昉在後面幾乎站不住,單手扶着身旁的一個花瓶架子。他伺候傅寄舟四年了,幾乎把傅寄舟當成親兒子、親弟弟看待,結果傅寄舟降為貴侍,他卻一無所知,仿佛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溫茹又拿出另一張禮單:“這是我單獨給你出的添妝單子,我們不要你那個混蛋娘的任何東西,你以後嫁給我便是我的人了,你的嫁妝便由我出。”
傅寄舟拿過溫茹手上的禮單,掃了一眼,有些很眼熟,是溫茹很喜歡的東西,他曾經故意記在心上,想着以後能投其所好,沒想到溫茹卻将那些又送給了他。
溫茹向來都是這麽好,讓他一句別的什麽話也說不出。
等兩人終于看完了禮單,溫茹又跟他說,侍禮之後,他可以繼續住傾蕪院,也可以搬去珩雪院,珩雪院院子大,便是将傾蕪院的小厮們都帶去,也住得下。當然,兩邊都留着也行,若是哪天生她氣了,他還可以出了珩雪院,回傾蕪院躲起來。
溫茹當然是調笑着說的,但傅寄舟卻聽進去了,臉頰浮上一些紅暈,輕聲道:“我才不會生錦衣的氣,往後想跟錦衣住在一起。”
溫茹看着傅寄舟笑,直把人笑得偏過頭去不理她。
商量得差不多,溫茹便離開了,谷昉将人送走,沒有吩咐粗使小厮,自己一個人站在圓桌旁悶不吭聲地低頭幹活。
傅寄舟叫住他:“谷昉不用難過了,事急從權,有些事沒辦法,往後會好的。”
往後好不了也沒事,嫁給溫茹作貴侍,不也是嫁給溫茹嗎?
谷昉啞着應了一聲,低垂着頭,帶着收拾好的殘羹冷炙,匆匆出了門去。
翌日,溫府忙成一團,珩雪院那邊最是忙碌,人來人往,搬東西的、換燈籠的、糊窗紗的,忙活得不得了,有竹笙和花庭盯着,沒有小厮敢閑言碎語,一個個只埋頭做自己的事。
花庭昨日找溫茹問了,雖然沒有告知背後的原因,但溫年月對小姐的決定一句話沒反對,每日忙着外出會友,他便能感覺到這背後恐怕不是後院裏的原因。
傅寄舟深居後院,卻被牽扯着,從堂堂正正的正君變成小小的貴侍,想想都覺得太委屈了,可他一貫跟傅寄舟關系不算親近,也不好勸慰他,只好在侍禮上多用點心。
但,唯有一事他有點糾結。
他平素盯着傅寄舟學的都是正君要學的君子之禮,做貴侍跟做正君并不一樣,他要不要拿着書,去給傅寄舟補補課,尤其是小姐明日就納侍了,可小姐還未及笄,若是兩人什麽也不懂就行了禮,進了洞房出了亂子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