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妻夫燕好不是天經地義的……

弋陽王君冷着一張臉,快步穿過宮中回廊,兩側屈身與他行禮的宮人被他匆匆而過帶起的風吹得發絲微動,一個個垂首不敢言語,生怕惹到弋陽王君,殃及他們這些池魚。

此刻,弋陽王君腦中怒火燒得正盛。溫茹是皇姊相中的人,若她真是塊忠臣良将的料,他受着社稷的尊榮,讓她一步也無妨。但溫家那個四小姐憑什麽,他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人敢叫他受半點損傷,他要去讓皇姊幫他出口氣,将溫四小姐要到他手上好好磋磨磋磨,讓她“學習”一下什麽叫謹言慎行、上下尊卑!

掀開攔住他的護衛,弋陽王君直接闖進了東宮書房,還沒來得及開口,便看見一貫埋着頭批閱奏折的太女坐在書案後,垂着眼出神,周身的情緒淡淡的,像突然停止流動的一潭死水。

弋陽王君想說的話瞬間哽在喉嚨裏,慢吞吞走過去,在她下首的太師椅上坐下,瞳眸染上沉重的憂慮:“皇姊,是不是母皇那邊不好了?”

太女眼珠微動,随意地掃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今日去了溫家?怎麽樣?”

弋陽王君暗暗松了口氣,沒消息反而是好消息,他站起身來,踱步走到書案邊,從袖口拿出了溫茹給的信,推到太女面前:“溫小姐說溫家世代效忠女皇,無須增加別的什麽羁絆,拒絕了結親的提議。為了表示忠心,她承認上兩次與太女府偷偷傳信的是她。這次經我轉交的信箋寫的是二皇姐養私兵的幾個可疑地點。”

聞言,太女接信的手一頓,輕嘆一聲,方才将信穩穩拿在手裏。待到從裏面抽出熟悉的湘雲箋的時候,眸光微動。

從始至終,溫茹的所作所為都帶着十分的磊落。

哪怕她每次傳來的消息都足夠安上一個長袖善舞、窺伺朝政的罪名,但面對這樣一份無分毫不可見光明的磊落,讓人覺得對她起疑才是昏聩。

“因金銀私礦案,二皇姐與溫家勢同水火,溫小姐認為不多時,二皇姐便會對溫家發難,屆時二皇姐勢必還會露出更多馬腳,她會一一傳信告知。”弋陽王君努力回憶在書房裏的對話,力圖将所有細節都講給太女聽。

畢竟若是二皇姐真有起兵謀逆之心,那惹的亂子是危及性命的,不可輕率。

太女将信箋塞回信封裏,摩挲着信封上的一朵小小的祥雲紋,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弋陽王君蹙緊了眉,太女的反應怎麽這麽平淡,他乍一聽到情緒都翻湧了,沒道理太女沒反應啊。

“皇姊?你不覺得二皇姐有起兵謀逆之心,很離譜嗎?母皇如今生死兩線,便是……往後三年也有先皇餘蔭,她怎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有這樣的心思?”

太女搖搖頭:“那日在禦書房,孤已經感覺到了。後來,又查明她與顧丞相交情匪淺,還有什麽不敢想的呢?”

其實,在今日之前,她還真不敢想。朝堂權謀不見得要見血,古往今來,兵不血刃奪下皇位是有狼子野心的皇女的最優選擇。

可是,今日晨起,她卻收到了東疆太守慕容姍慕容将軍的軍情密信,詢問女皇,秦國公府近來的軍營調令是否是女皇下達。她聽了些市井傳聞,似乎在影射秦國公府與程王殿下勾連,貪昧金銀私礦,視庶民為蝼蟻,肆意奴役殺戮,有不臣之心,她是否需要暗中監察,有所防備。

随信還附有流傳在附近幾地的話本底稿。

太女将底稿大致翻了翻,見其中将傅家之事講得聲情并茂,引人悲鳴,便心有猜測,找來張堪輿圖,将地點一一圈出,果然看到了溫家某條商路的大致輪廓。

她很早就有将溫茹收為己用的想法,但是見到這些手筆,她猶豫了。溫茹能力不言而喻,但她禦下的的能力能否跟得上,若養虎遺患……

“如果二皇姐當真對溫家出手,我們要不要幫溫家一把?”弋陽王君想了想今日的溫家之行,尤其是溫茹院中侍君、小厮的反應,他分外覺得溫家不谄媚、不虛榮,心思單純,家風親和,如果真被二皇姐毀了,倒也可惜。

太女點頭:“我已經安排了母皇的龍衛暗中保護。”至少确保溫茹活着,活到等她想清楚,還敢不敢,要不要招攬她。

弋陽王君見太女說完,又出神一般低頭沉思,不好将他想懲治溫四小姐的話說出來,無奈地嘆口氣,退了出去。

走不了明路,他來陰的不就行了。

溫茹還在溫家西府滞留。原以為她要為了豐洲的事,在西府與溫年星母女商議很久。誰知中途冒出個溫夕桦出來,溫茹為了護短,一時沖動,将豐洲一事全盤攬到了自己身上。

這虧吃得她心堵,半刻也不想在西府待了,因此,她聽完溫夕藍說完前因後果,問明細節,便帶着豐洲一事的各種賬本、名冊起身回東府。

“手怎麽那麽涼?”溫茹去牽傅寄舟的手,第一下沒防備,險些被冷得縮回去,不由得轉頭看他。

“院子裏有風。”傅寄舟避開她視線,在即将跨出垂花門的時候,轉身回看深深的院落,低聲,幾可不聞地小聲道,“溫祁他那邊……”

他聲音極小,但溫茹正認真聽他說話,自然沒有漏掉,回道:“無事,夕桦已經過去了,她的醫術還是靠得住的。”

“那就好。”傅寄舟回轉身子,垂着頭,悶不吭聲地繼續走着。

溫茹雙手将他的手包住,擡高放在嘴邊呵了幾口熱氣,叮囑道:“暑熱要徹底過去了,這日子只會一天比一天更冷,你記得多穿些,別貪涼。”

傅寄舟擡眼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心裏有些茫然,點了頭之後,又很快垂眸下去,眼眶默默地紅了。

這一行,溫茹的情緒也不高,傅寄舟不願意說話,她也就不說了,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并排着向前走,後面跟着拿東西的随從和小厮。

走了沒幾步,傅寄舟耐不住,朝溫茹貼了過去,那姿态似乎是想讓她攬着他走。

溫茹垂眸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攬住他的腰肢。

等回了珩雪院,簡單吃過午食,溫茹便讓傅寄舟先去休息,自己則鑽進了書房,一邊吩咐桃紅将豐洲地界附近的生意記錄都拿過來,一邊垂頭梳理溫夕藍給的豐洲雜亂無章的賬本和名冊。

兩邊對着看,溫茹只看了不到三分之一,便看出了其中蹊跷,圈出幾處突然冒出來的,讓人分為起疑的商鋪和人物,勾了勾唇。

一定就在裏面。

溫茹有些高興,從小山一般的賬冊中擡起頭來,卻發現外面的天已經快黑透了。

溫茹驚訝地掃了一眼書房門,這麽長時間,傅寄舟竟然都沒來找過她,這合理嗎?

“花庭!”溫茹出聲叫人。

花庭推開門,垂手站在書房門口:“小姐可是要用晚食了?”

“嗯,阿舟呢?”溫茹将手邊的賬冊随手整理了一下,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表少爺回來之後便有些不舒服,已經睡下了,睡前囑咐我們,小姐您今日事情多,耽誤不得,不必跟您回禀。”花庭一五一十地回答。

起先,傅寄舟睡下的時候有些低熱,用了藥便退了燒,此後安安靜靜睡着,很乖巧。

花庭便聽了他的話,沒有來打擾小姐。

溫茹蹙了蹙眉,腳下加快了去內室的步伐:“不舒服?沒事吧?”

“沒事,就是睡得沉,一個時辰前,谷昉将人喚醒,喂了點粥和糕點,如今又睡着了。”花庭緊跟其後,“小姐不若先用飯吧。不知道是因為弋陽王君,還是因為西府出的亂子,表少爺好像有些受驚吓,您早些同表少爺歇下,安撫安撫。”

溫茹想了想,覺得花庭說得有理,便自去用晚食、洗漱,換了寝衣。

這寝衣還是傅寄舟做的,藕粉色,穿在溫茹身上,顯得她眉眼溫婉許多,熄燈上榻,溫茹習慣性地将傅寄舟抱住。

可剛閉上眼睛沒多久,懷裏抱着的人就溜走了,整個身子幾乎貼到了牆上。

溫茹疑惑地坐起身來,彎下腰去看傅寄舟。睡得很沉,鼻息均勻,還有些小呼。她躺下去,再次将人抱緊。

沒一會兒,懷裏的人又開始往外掙紮。

“阿舟!”溫茹不放手,淡淡出聲,“你在躲我?”

空氣沉默了好久,傅寄舟反過來将自己往溫茹懷裏送,但還是埋着頭不說話。

“怎麽了?今天吓到了?”溫茹伸手捏住他下巴,将他的臉擡得露出來,見人還眉睫輕顫地閉着眼,無奈地輕笑一聲,湊過去親他的唇瓣,可她唇尖剛要挑開傅寄舟的牙關,傅寄舟卻往後退,甚至還翻身過去,留給她一個背。

向來都是傅寄舟黏着她的,她何曾受過這種委屈,伸出手指在他背上畫阿拉伯數字,用威脅的語氣道:“倒數十個數,你若不回過頭來,我往後就不理你了。”

傅寄舟聽了心裏更難受,一時沒讨得她高興,就往後都不理他了。

女子怎麽能都這般殘忍,這般蠻橫,這般薄情無義?

“10。”溫茹細潤如玉的手指緩慢地在他脊背上寫着。

“9。”筆畫往下滑的時候,她将指尖故意沿着脊柱往下滑了一段,接着繞了個暧昧打轉的圈,輕聲道,“8。”

一瞬間,傅寄舟只覺得癢意順着脊柱往尾椎骨的方向快速地蔓延,将他所有的心神全部牽系住,不準他想別的,只準他好好猜溫茹在畫什麽。

但他猜不出來,屏住的呼吸漸漸失控,重得不像話。

“7了喔。”溫茹慢吞吞地畫7,又趁着筆畫往下的時候,再次下滑一段,幾乎已經到了傅寄舟的腰際,她剛一滑到這,傅寄舟整個人便小顫了一下,逗得溫茹抿着唇無聲地笑了笑。

“居然真要我寫到6啊,阿舟你真是出息……”了。

溫茹話沒說完,就被驟然轉身過來的傅寄舟握住了指尖,堵住了唇舌,溫茹睜眼看到他閉着眼沉迷,眼尾的潮紅顏色愈來愈深。

溫茹閉上眼,與他加深了這個吻。

許久,傅寄舟才撤離,順着唇角,慢吞吞地去舔吻溫茹的下颌、咽喉和頸側,一邊親吻着一邊語焉不詳地問:“她為什麽那般冷漠殘忍?”

溫茹微阖着眼睛,正沉浸于傅寄舟的唇吻之中,忽而被問了那麽一句,她下意識“嗯”得反問了一聲。

傅寄舟嗫咬了一下她出聲的咽喉,垂着眸繼續道:“妻夫燕好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溫祁父親他們也是得了她的縱容才伺候她的,為什麽無意間懷了孩子,便要将他們打殘打死?”

往日竹蘭閣的姚先生也說過這條律法,但是他以為犯事的多是不懷好意的歹人,誰曾想後院侍君亦在追究之列。可是,他們雖然只是侍君,但同妻主也有妻夫情分啊,怎能……

傅寄舟一閉上眼睛仿佛還能看到趴在凳子上衣衫沾滿血漬的侍君們,這讓他內心壓抑不住地生出物傷其類的害怕。

“因為孩子是由二嬸來生啊,不管是留還是去,二嬸都要受些罪。這也就是而今女醫興盛,這要是在另一處,醫術經驗、大夫、護養環境處處跟不上,二嬸這般年紀,只怕命都要丢半個。所以,未經二嬸同意,便讓二嬸懷上了,她一時生氣沖昏了頭也是正常。不過,二嬸查都不查清楚,便動用私刑,的确過分了些,溫祁父親同她情分那般深厚,她怎能說打板子就打板子……唉。”

傅寄舟擡起身子,直視着溫茹的眼睛,急迫地問:“所以,如果是錦衣你,你也會這麽做?”

“不會啊,我怎麽可能不查清楚,就殃及無辜?”

溫茹伸手想将他拉下來躺好,傅寄舟卻避開了,溫茹皺了皺眉。

“若查清楚了呢?”傅寄舟不依不饒地問。

溫茹沉默,這是怎麽了:“你為什麽糾結于這個問題?二嬸與我怎麽能一樣,我就你一個夫郎,若你想要孩子,等我及笄後,你便同我好好商量呀;若碰到夕桦那種渾人,無意同你懷上了,我打死她便夠出氣了,不會苛責于你的。”

“可是,錦衣只是現在只有我一個夫郎啊……”傅寄舟俯下身子,将臉埋到溫茹頸側,“上午弋陽王君沒有想刺傷我,他只是好心與我比劃,瞧瞧我底子,好教我練劍。他是個好人,若錦衣了解了這一點,或許不會那般排斥他了。以後錦衣還會遇見很多這樣的郎君,因着我的關系,你起初會疏遠他們,抗拒他們,但是時間長了,你漸漸地會發現他們沒有那般不堪,他們也有可愛、善良、讨喜的一面,與他們越走越近……錦衣,我不知道,未來我會不會有一日,為了挽回你,或者只是為了留一點念想,就費盡心機讓錦衣懷上我的孩子……”

哦,不寫劇本可惜了,這要是個男生子的背景,傅寄舟恐怕還能給她編出個帶球跑的劇情。

溫茹躺在床上,一臉麻木。她穿書前活了二十多年,見過的男人不知道是而今的多少倍,她既沒有走日久生情的戲碼,也沒搞出什麽遇到個好人你就嫁了吧的糊塗事,傅寄舟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她之腹,真是讓人生氣又無奈。

“錦衣,若我當真做了,你也會重罰于我嗎?”

今日生氣,才不哄着他,她可是個有原則的人,溫茹微擡下颌,毫不猶豫地點頭:“不經我同意,始作俑者,不論是誰,都要罰,重罰。”

傅寄舟擡頭深深看向她眼底,見她一點收回這話的意思都沒有,最後頹廢地又埋回溫茹的頸側:“我知道了,我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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