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異研院會議室。
“前兩天的事情大家都已經知曉了,為了避免影響廣大群衆情緒,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所以我們第一次選擇了消息不公開。”
“另外,管理局已經知曉全部經過。”
“這件事也從側面反映加速改造迫在眉睫,所以前段時間由盛教授遞交上去的申請已被予以通過,加速改造法會着手安排投入使用......”
張梁慎在底下聽得牙癢癢。
“真是見了鬼了。”
他身體往陸闕身邊斜,小聲不滿地吐槽:“我說什麽來着,還真是老天爺都在幫他,本來不知道會拖到何年何月的事情,特麽居然就這麽被提上日程了!”
陸闕一個餘光都沒分給他。
正好這個會議內容張梁慎也不想聽,他清了清嗓,向旁讨好道:“老陸,你還沒跟我說呢,小蘊沒事兒吧?”
陸闕還是不搭理他。
張梁慎再接再厲:“真吓着了?這可不行啊老陸,大男孩子的,怎麽能這麽膽小。”
“啊當然,我承認我有錯,我這不就是一時興起想幫你帶帶孩子嘛,真沒惡意,你代我向小蘊道歉,禮物我回頭補個大的。”
聽到這裏,陸闕終于舍得施舍他一個眼神,意味不明反問:“一時興起?”
張梁慎忙不疊點頭:“是的!”
陸闕扯了扯嘴角:“你的一時興起,我哄了一個晚上。”
張梁慎:“呃......這麽嚴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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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還有的事情,這個季度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季度工作報告也該提上日程了。”
“我知道這個又長又臭又麻煩,各位教授都不想——嗯?陸教授想要負責這個季度的工作報告嗎?”
“不是。”陸闕收回手,淡聲道:“張教授說他會負責。”
屁話沒說過的張梁慎:“???”
“啊,好的好的,那這期工作報告的事情就麻煩張教授了。”
“規律還是照常三萬字哈,然後需要将上季度所有的工作重點內容和成果都整理起來放進報告,表格要記得拉好......”
“老陸,你怎麽,你怎麽就這麽貼心!”
張梁慎有錯在先,敢怒不敢言。
行,不就是三萬字外加歸納總結一個季度全部工作內容嗎?
熬夜半個月的事,問題不大。
“然後是需要在下下周上交管理局的述職報告,新規定要求是一萬五千字,我看看,上次是杜教授,這回該輪到——”
“張教授。”陸闕再次擡手示意。
好不容易給自己做好心理工作的張梁慎再次不可置信地扭頭:“???”
尼瑪,又是他?!
“啊,上次記錄的順序打亂了,行,那這期就從張教授開始吧,叮囑一下抓緊時間,下下周周一就要上交。”
“接下來是基礎研究成果報告,兩萬字,所以還是......?”
“張教授。”
“哎好的好的,那麽這項工作也麻煩張教授了,真是能者多勞啊......”
“?????????”
接下來的會議,陸闕憑一己之力幾乎幫張梁慎攬下了所有工作。
不出意外,張教授就算化身海綿寶寶,未來一個月裏估計也擠不出一滴水了。
“是不是有點太狠了老陸?“累斷手不說,我腦細胞也會死絕的。”
他特別委屈地去拽陸闕袖口,被無情拂開。
陸教授面無表情:“你不過累一點,而別人可能已經有了一輩子抹不開的陰影。”
張梁慎眼角快拉到地上了,心情就是悔恨交加。
見陸闕起身離開,連忙收好東西跟上去。
“老陸,你會幫我的對吧?零零總總的加起來十幾萬字啊,我一個人怎麽搞得定?”
“不會,還有,這段時間沒有重要事情別聯系我。”
“為什麽!”
“看見你煩。”
“......”
張梁慎啞然目送陸闕走進電梯,關上電梯門。
過了幾秒想到什麽,沖過去扒在欄杆往下吼:“祖宗!什麽時候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給個準話啊!”
“安瀾臉色怎麽這麽臭?”
裴蘊從安瀾進教室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這可稀罕,在他們眼裏,安瀾可是一向淡定到天塌下來也能原地坐下喝茶的那類佼佼者啊。
杜簡掌握着第一手消息,欲蓋彌彰地用手擋着嘴,其實聲音大得前後左右沒誰聽不見。
他說:“安安說,他今天上午去書店遇到了一個煩人精。”
裴蘊:“能給他都煩成這樣,是有多煩?”
“不知道诶,上午那會兒我忙着趕作業呢,也沒細問。”
杜簡轉向安瀾,八卦:“說說呗,具體怎麽個煩法?”
安瀾:“話密。”
杜簡又問:“哦,那是男是女,長得咋樣?”
安瀾:“男,能看。”
杜簡:“你都說能看了,那就是好看呗,可以放低一點容忍底線,不過話怎麽個密法?有跟咱們一起打游戲那主播密嗎?”
安瀾眼角微動,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不相上下。”他說。
杜簡哈哈哈笑起來:“那看來是挺密的!”
在他們後排坐了幾個男生,正在興致勃勃讨論:
“哎,看見消息了嗎?就早上那個。”
“吸血鬼的?”
“是啊,聽說又有一批順利完成改造的吸血鬼被放出異研院了。”
“看到了,這算是近兩年異研院傳出來唯一的好消息了吧。”
“好消息是好消息沒錯,但與我又有什麽關系呢?我還是不知道今天晚上吃什麽......”
裴蘊注意力被他們吸引,早不在安瀾身上。
改造完成?
在那個改造環境下,真的能夠活着被釋放,回到社會繼續正常人的生活嗎?
他腦袋裏想着這件事,半節課沒聽進去什麽東西,悄悄掏出手機,給唯一置頂的聯系人發了條消息:
暴打小怪獸:【嗨?我小舅舅在嘛?】 。:【在。】
暴打小怪獸:【嘿嘿,我聽說最近異研院釋放了一批完成改造的吸血鬼,是不是真的呀?】 。:【是真的。】
暴打小怪獸:【哦...那再問個問題!】 。:【?】
暴打小怪獸:【我能去看看他們嗎?】
暴打小怪獸:【我發誓我不會暴露身份,也不會暴露我知道他們身份的事,我就是單純想要看看,我想看看完成改造的他們是什麽樣......】
對面久久沒有回複。
裴蘊以為自己被拒絕了,嘆口氣,失望地抿了抿嘴角—— 。:【去劍道路203號的小超市買瓶酸奶,買好了,跟老板打完招呼就出去,別停留太久,也別打擾到別人。】
裴蘊雙眼倏然亮起。
暴打小怪獸:【我保證!】
下課,裴蘊拒絕了杜簡約他一起去側門吃麻辣燙的邀請,順着陸闕給他的地址一路找到那家小超市。
是在一條巷道之間,簡陋不起眼,空間也不大,站在門口一眼就能看完全貌。
但勝在幹淨整潔。
裴蘊一路跑過來的。
路上下起了小雨,把他的發梢上都沾了一層濕漉。
他站在臺階前,累到已經沒力氣緊張了,
呼嚕一把頭發,他走進去從冷凍櫃裏拿了瓶酸奶,轉身回到收銀臺,把酸奶放在櫃臺上面,聲色如常:“老板,結個賬。”
收銀臺後面坐着一個男人。
看起來年齡挺大了,頭發白了大半,擡頭時臉上也能看見許多歲月磨砺的褶皺,雙眼渾濁暗沉,看起來沒什麽生氣。
男人站起來的動作有些僵硬遲鈍。
他拿過那瓶酸奶掃了下二維碼,又放回櫃子上:“六塊。”
聲音粗粝沙啞。
裴蘊掏出手機掃碼,視線卻忍不住落在男人身上悄悄打量。
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老人,并沒有什麽異常。
他這麽想着,對方忽然擡頭,視線撞上,也不知道到底誰被誰吓了一跳。
裴蘊牢記着陸闕說過的不可以打擾到別人的話,飛快想着借口轉移重點:“我,我想起來我還需要一把雨傘!外面在下雨,我來時忘記帶雨傘了!”
“我去給你拿。”
老人率先躲開他的目光顫巍站起來,只是繞出櫃臺沒走幾步就被絆倒摔在地上。
裴蘊一驚,連忙蹲下扶他,視線無意落在對方腿上。
因為褲腿被往上蹭了一截,可以看見小腿側面并排着好幾個圓形洞孔的傷疤。
裴蘊動作一僵。
在對方沒有察覺之前飛快幫他拉下褲管遮住傷疤,攙着他站穩後抓起自己的酸奶和手機,頭也不回就往外跑。
“那個,老板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急事,趕時間,傘我就不要了!”
他沖進蒙蒙雨幕,倒春寒後的雨已經不冷了,只是還是澆得裴蘊一個激靈。
踩着濕漉的地面悶頭往前跑了好長一截路,直到一個腳滑險些摔倒才慢下來。
風呼啦啦從他後衣領灌進去,他覺得身上空落落的,心裏也是空落落的。
情況看起來比他預想的要好太多了。
那位老人看起來除了一些因為年邁而自然形成的毛病,還有那些可能永遠也去不掉的疤痕,完全就是一個正常人的模樣。
所以,其實事情也沒有那麽糟糕的對不對?
至少沒到他想象的那種地步。
只要他們改造結束了,就能被放出異研院,各自回家,各自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所有事情慢慢回到正軌......
不幸中的萬幸,這确實算得上一個好消息。
可是不知怎麽,他還是高興不起來。
可能是雨下得太不是時候了。
他想,每次都挑他沒帶傘的時候下,好像故意逗他一樣。
地上遇着一顆小石子,他踢着一路往前走,走近了就踢一下,然後跟上去再踢一下。
直到路過一個巷子口。
小石子無障礙地滾到前面一棵行道樹下等他,而他卻被突然出現的男生攔了下來。
裴蘊擡頭。
對方冷着臉站在他面前,也不說話,扭頭望巷子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在等待誰的授意。
裴蘊自小到大沒遇到過霸淩,像這樣被堵還是生平頭一回。
他一頭霧水,順着男生的方向看過去。
入口靠牆還蹲着另一個男生,看年齡也是二十上下,穿的一身黑色,跟他一樣頭發衣服都濕了。
他碾滅煙頭起身望過來,眼神陰郁。
裴蘊被他一副看仇人的眼神盯得莫名其妙:“兄弟你誰?咱倆不認識吧?”
“你不用認識我,我認識你就行了。”
男生提步過來,在裴蘊面前停下,看着他一聲嗤笑:“才多大,就成異研院的狗了?”
“我不是異研院的。”
裴蘊皺眉:“而且咱倆頭一回見面,你這樣是不是不太禮貌?”
男生哦了一聲:“是不太禮貌。”
他拖長了聲音,忽地湊近裴蘊面前,眼神冷得吓人:“那你們呢?!”
“你們把我妹妹強行帶進去改造,整整兩年不讓我見我妹妹一面,完了最後就托人送來一句,人沒了,這就很禮貌很有人性了是嗎!”
他嗓子逐漸嘶啞,到最後幾乎是在竭力地吼,眼眶通紅,眼裏一時讓人分不清是哀恸更多,還是仇恨更多。
“我妹妹明明什麽也沒做,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就因為她和殺人犯是同類,就要這麽對待她?憑什麽!”
裴蘊被他吼懵了。
反應過來,心髒猛然沉底。
“你的妹妹......是吸血鬼?”
“是!但那又怎麽樣?”
男生誤會了裴蘊的意思,咬牙切齒道:“就算她是吸血鬼,她沒有傷害過誰,你們又有什麽權利這樣殘忍地對待她!”
“可是我真的不是......”
“別說你不是!小嫦走的那幾天,我天天守在異研院附近,親眼看見你進去的異研院!”
裴蘊捕捉到他話裏的重點,睜大雙眼,顧不上為自己澄清:“你妹妹是前段時間出事的那個吸血鬼?”
男生閉了閉眼,聲音從牙縫擠出來:“是。”
“她……死了?”
“虛僞!裝什麽不知道?!”
難怪,難怪陸闕讓他別看微博,之後的消息也不要關注。
一個吸血鬼,在異研院身亡,會是因為什麽?
除了失控發瘋,不會有別的原因。
裴蘊猜得到原因,卻沒辦法這樣跟男生說。
他至今都還清楚地記得吸血鬼掙脫管線倒在血泊的模樣。
“對不起,我不知道......”
裴蘊動動嘴唇,忽然感到深深的無力,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也不知道可以說什麽。
他覺得自己好像淪落得裏外不是人了。
在尋常人面前得卑微遮掩不被發現吸血鬼的身份,在想要為妹妹報仇的男生面前,卻又成了自己敵對方的一份子。
“對不起。”
他又說了一遍。
喪氣地低着頭,聚集的雨水從他臉上滑落,不斷砸在地上,好像總也滴不完。
“對不起有用嗎!”
“我不懂,為什麽被關在裏面受苦的不是你們這群殘忍的,道貌岸然的所謂科學家!”
男生情緒失控,動作來得不及防。
他沖動地一把揪住裴蘊的衣領,另一只手握拳高高舉起,眼看就要用盡全力砸在裴蘊臉上。
裴蘊想要躲避已經來不及。
他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做好了剛下扛下這一拳頭的準備——
可是想象中的劇痛并沒有到來。
有人猝然為他接下這拳,同時勾住他的腰往身後一帶,微微側身以一種完全保護的姿态擋在他面前。
落在他身上的雨也停了。
裴蘊睜開眼睛,心跳飛快。
他認出護在自己身前的人是誰,怔愣接住對方遞進他手裏的傘:“小,小舅舅,你怎麽來了?”
陸闕輕輕松松一個揚手的動作,男生被卸了力氣,往後踉跄推了幾步才站穩。
“來接你回家吃飯。”
說話間,陸闕雲淡風輕地将襯衫袖子挽至手肘,瞥了眼前方目光不善,顯然并不打算就此收手的兩個男生。
“不過現在看來,這裏需要先解決一下。”
“去旁邊等我,傘打好,別再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