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汪!”
住在他們對門的那對夫妻回來了,好消息聽見,響亮叫了一聲,忽然來了勁兒,奔向門口時還往裴蘊腿彎撞了一下。
裴蘊腿一軟,猝然傾身,鼻尖撞上陸闕唇角。
呼吸以錯誤的方式纏繞在了一起。
陸闕擡手扶住他。
這一瞬間,仿若即将落入掌心的月光又從指縫流出,他垂下眼睫掩住一閃而過的黯色,指節微微泛白。
最後一枚煙花升空。
嘭——
綻放,碎落,熱烈終歸于沉寂。
裴蘊滿腔的勇氣也随着這一撞,轉瞬散盡了。
氣氛和煙花一起沉涼。
又空又滿的情緒堵塞在心口,裴蘊費了好大得勁,才沒讓漫上眼眶的酸澀溢出。
他用力閉了閉眼,抽出手拉開距離。
不想讓陸闕發現自己的情緒,急需想出一件與今夜的紛繁複雜毫無幹系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我,我遇到我的另一個供血者了。”
他匆忙之下,突兀地搬出這件當時一經察覺便被他抛在腦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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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這一段短暫的沉默平複心跳,卻錯過了陸闕在一瞬怔楞後驟然沉下的神情,眼底似結起一層薄霜。
他收回手:“是誰。”
“一個高中同學。”
話題被成功轉移,裴蘊松了口氣,故作輕松:“就是上次高中同學聚會的時候發現的,不過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
好消息扒拉了一會兒門又噠噠噠跑回來了。
裴蘊不敢看陸闕,順勢彎下腰去摸它:“當時我還奇怪,怎麽聞到了跟小舅舅你一模一樣的香味,是不是你也在附近。”
陸闕依着欄杆,無意識轉着左手食指的戒指,目光落在裴蘊身上,意味不明:“一模一樣?”
“是啊。”
裴蘊囫囵回答,也不管是對是錯:“我也才知道,原來每一個供血者血液的味道對吸血鬼來說是一樣的,是不是很神奇?”
陸闕沒有應聲。
裴蘊揪揪好消息的耳朵,眼神亂晃一圈,起身欲蓋彌彰地言語“這個時間杜簡他們該等我玩游戲了”,邊說邊自顧自起身回了房間。
若不是步伐淩亂,說不定還真能讓人信了他的淡定從容。
陸闕望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
擡手碰了碰唇角,偏頭望向巢蟻出穴般紛紛散向四面的人群,眉宇間有顯而易見的煩躁。
手機振動,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上閃爍的“張梁慎”三個字,擡手抵了下眉心,滑下接聽,走向書房。
“什麽事。”他冷聲開口。
“你到家啦?”張梁慎顧左右而言他。
陸闕拉開椅子坐下,沒有閑心跟他東拉西扯:“如果你是想跟我說剛才實驗室的事,那麽你可以挂電話了。”
“哎別,不是實驗室的事。”
張梁慎說:“其實我也不贊成他們找你,你說的那些我也早跟他們說過,可是搞科研的哪個不是頭鐵心直?你就當沒這事兒吧,以後他們再想來打擾你,我盡量幫你攔。”
陸闕:“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今晚是吃火藥了嗎這麽沖?”張梁慎玩笑地猜測:“難道剛剛那通電話真打擾到你跟對象約會了?”
陸闕默了默:“不是。”
張梁慎:“那是什麽?”
陸闕捏了捏鼻梁,看向書桌一角的生物地球儀:“跟小蘊說好了,陪他一起看煙花。”
張梁慎也不說話了。
半晌,啧地一聲:“也是,早該猜到,我怎麽能對你談戀愛這件事抱有幻想?”
“不過不就是一場煙花秀嘛,年年都有,何況小蘊也不是三歲小孩兒,你用得着發這麽大脾氣麽?”
陸闕:“沒有。”
“你那臉色還叫沒有?”
張梁慎語氣誇張:“打從咱倆認識開始我就沒見你這麽生氣過吧,說話那麽不留情面,那幾個研究員都要被你訓得自閉了,換幾個剛畢業的估計都要被你吓哭。”
陸闕理所當然地反問:“不該訓?”
“該該該。”張梁慎說:“但我覺得重點不是這個。”
陸闕:“你到底想說什麽。”
張梁慎:“我就是想說,你放在小蘊身上的心思是不是多得有點過了?或者說從長輩和小輩的角度,你對他的保護欲是不是已經超出合理範圍了?”
“你敢說你發脾氣只是因為覺得他們的研究無意義,浪費資源浪費時間?”
陸闕看着被自己無意識摩挲的戒指,沒有說話。
張梁慎:“我指的不僅僅是這次的事,還有上次你攔着不讓我給小蘊介紹女孩子,上上次跟小蘊吵架接連好幾天冷臉,上上上次出差那回,高強度連續工作了好幾天,就因為小蘊一句想你了,休息都不休息一下就改簽機票回國......”
典型太多,張梁慎掰着手指頭都快數不過來。
陸闕沒有打斷他。
而且不僅是因為他口中的事實讓他無意反駁,更是因為當這些事情從第三個人口中講述出來時,一些東西才能有跡可循。
這場燦爛盛大的煙花秀落幕了,為它活絡的心跳脈搏卻尚在餘韻中綿延。
張梁慎的停留面太淺,他們之間,或許早已不只有單純的保護欲。
他不是不希望他談戀愛,只是不希望他和別人談戀愛;
不是因為冷戰煩躁,只是受不了他避着躲着跟自己拉開距離;
不只是為失約發脾氣,而是對和他一起看煙花這件事,他同樣心懷期待。
也不只是因為他想他才歸心似箭,而是他的想念,從來不比他少。
張梁慎自以為知道很多,其實不過冰山一角。
他口中所謂過頭的保護欲早已變質,或許用占有欲來形容,才最為貼切。
一種特殊情緒的催生往往需要另一種普遍情緒作為基礎,它們從出生便糾結纏繞在一起,難以察覺,更難剝離。
等到被寄生者察覺,它已經叢生蓬勃到幾乎遮天蔽日的不可思議地步,牽一發,動全身。
所以無意識地想要為他打上屬于自己的标記,無條件滿足他無論大小的所有願望,無底線地縱容他對自己胡鬧。
與他有關的事會在無形中被貼上重中之重的标簽,即便只是随口的一句期許,一件毫無規劃的小事,又或者一場臨時起意的邀約。
以及潛意識地早就察覺的,甚至被他借醉隐秘洩露過的更親密的靠近。
親密到,不需要止步于他們之間僅止步于口頭輩分關系的靠近。
足夠了。
他冷靜地将思緒止步于此。
擡腕輕輕扣了扣桌面,輕描淡寫地打斷他的絮叨:“梁慎,我有事問你。”
“什麽事?”
張梁慎都被他問出條件反射了:“不會又是跟吸血鬼有關的吧?”
陸闕沒有否認:“我想知道一個吸血鬼可以有多少個供血者。”
張梁慎也哔哔夠了,思維自然跟着他轉往新話題:“這可說不準,那個吸血鬼對供血者的需求不一樣,供血者的數量自然也就不一樣,不過不說上限多少,每個吸血鬼至少也是有百來個供血者的。”
百來個,放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是一個極其渺小的數字,但此刻陸闕卻覺得這個數量是讓他有些反感的多。
他又問:“是不是對吸血鬼來說,每個供血者的味道都完全一樣?”
張梁慎尋思兩秒:“我給你打個比方,假如你愛吃魚香肉絲,全國每個地區也都有魚香肉絲,但是因為地區不同,魚香肉絲的味道也有細微差別,你說你能不能嘗出來?”
陸闕:“你的意思是即便都是供血者,吸血鬼也能區別出他們之間的不同?”
張梁慎:“當然,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不是嗎?”
陸闕:“那麽,已經有過一位供血者的吸血鬼再去換其他供血者的話,又會有什麽影響?”
“哈,這能有什麽影響?”
張梁慎笑起來:“可能會有一點點的口味不适應?不過多咬幾次估計也就習慣了。”
陸闕動作慢下來,語焉不詳:“什麽影響也沒有,也就是說,只要吸血鬼想換供血者,随時都能換?”
“是啊。”
張梁慎說:“吸血鬼已經那麽難了,難得能有個降低他們生存難度的條件,不好麽?”
好麽?
陸闕靜看着電腦屏幕中自己模糊的輪廓倒影,心思徐徐轉過千百遍,卻未作一句回答。
裴蘊又失敗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了。
洗完澡把自己扔到床上就不再想動。
原本還想在腦內複盤一下他到底為什麽會失敗,結果因為一整天心情大起大落太敗精神,閉上眼睛沒兩分鐘就睡着了。
再醒過來時因為枕邊手機響個不停,硬生生把他從沉睡中強行拽出。
周乙乙:【小怪獸,在幹嘛!】
周乙乙:【我來跟你分享個快樂!】
周乙乙:【/圖片/圖片/圖片】
周乙乙:【這個飯店的情侶特別包間,視野一絕,看煙花超美】
周乙乙:【安安他跟我表白了嘻嘻】
周乙乙:【我矜持了兩分鐘才答應】
周乙乙:【他買了超大一捧玫瑰花,真的超大。】
周乙乙:【本來我對送花這種事向來嗤之以鼻,覺得沒意思,但是今天的觀念改變了,送花真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一件事~】
周乙乙:【他說他第一眼見到我就喜歡我了你敢信?挺想不通的,他當時分明對我是愛答不理。】
周乙乙:【不過管他呢,現在成了就行,感謝煙花秀提前,被喜歡的人在煙花下表白的感覺真的比連續高/潮還要讓我滿足】
......
“......”
如果說裴蘊剛剛還在為睡覺被吵醒而氣惱,那麽現在他完全就是在因為對方在他計劃慘遭滑鐵盧後秀恩愛的行為而憤懑了。
暴打小怪獸:【你大晚上的吵醒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周乙乙:【???】
周乙乙:【你真是刷新了我對沒有性生活的單身狗的生活作息的終極世界觀。】
周乙乙:【睡這麽早你是要上天?】
暴打小怪獸:【你定語敢不敢再長一點?】
周乙乙:【你不懂,這叫表達強調】
暴打小怪獸:【......】
裴蘊瞌睡蟲徹底被氣跑,整個人都清醒了。
周乙乙:【/圖片/圖片】
小怪獸沒好氣:【又是什麽?】
周乙乙:【酒店啊,情侶主題酒店,三十二層高度,超大落地窗,半個苧清都能看完。】
暴打小怪獸:【噢。】
周乙乙:【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可以看見
暴打小怪獸:【然後?】
周乙乙:【然後我打算一會兒磨着我家安安在落地窗做,不拉窗簾那種~】
暴打小怪獸:【...想送你進黑名單。】
周乙乙:【你不會又害羞了吧?這成年人的人之常情,何況小情侶偶爾尋求點兒刺激怎麽了?】
周乙乙:【何況我們才剛談戀愛。】
暴打小怪獸:【等等。】
暴打小怪獸:【所以你們之前還沒有确定關系,就同居,就上床???】
周乙乙:【你才發現嗎?】
周乙乙:【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呀?住一起了還畏首畏尾,上床不說了,我就問你也追了這麽久,親過一下了嗎?】
暴打小怪獸:【......】
周乙乙:【就知道。算了,今天是我和你親親室友脫單的大喜日子,我也不說你什麽了,就讓你沾點兒喜氣,希望你能在我跟安安領證之前把初吻送出去~】
周乙乙:【/飛吻/飛吻】
裴蘊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眼時間,十一點五十二分。
面無表情扔開手機,翻身下床。
沒錯,他就是嫉妒了。
不争饅頭争口氣,進展必須有,他裴蘊今天一定要親到陸闕!
他身上還穿着從陸闕那裏穿走就一直沒還回去的黑色睡衣。
下床忘了挽褲腿,走兩步踩到,低頭看了幾秒——
心一橫,直接脫了褲子扔回床上,身上只剩一件衣擺能遮到大腿根的上衣。
又擡手将上衣領口的扣子解了一兩顆,給自己做足了心理準備,幾乎懷着破釜沉舟的心情邁出房間。
書房的燈光已經熄滅了,客廳還留着一盞小壁燈。
那是陸闕知道裴蘊經常會有夜裏起床喝水的習慣,每晚臨睡前特意留的。
人存了小心思,看什麽都能品出點兒別的味道,比如裴蘊現在看這盞壁燈就是怎麽看怎麽讨人喜歡。
隔壁卧室門沒有關。
他知道這是陸闕特意給他留的,方便他半夜餓了可以偷溜。
門縫裏隐約有黯淡的風光透出來,看來人還沒睡。
裴蘊伸手推開門。
黯淡的光線是因為房間裏只開了一盞臺燈。
陸闕靠坐在床頭,眼鏡還沒有摘,腿上擺着一臺筆記本電腦,節奏規律地敲打着鍵盤,看來應該是臨睡前又收到了什麽急需處理的工作。
餘光察覺門口動靜,他掀起眼皮淡淡望去。
裴蘊被他盯得一僵。
幸而對方的目光并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不過一兩秒便又收回,連一句“過來做什麽”都沒有問。
裴蘊松了口氣。
正好他也沒想到要怎麽回答。
陸闕似乎真的很忙,忙得都沒空搭理他。
裴蘊忽然有點迷茫了。
眼下這種情形,他要怎麽親才能撩人并且不顯得突兀???
算了不管了。
先上床賴着再說,夜這麽長,他總能找到機會。
陸闕不理他,他也把自己當作透明人,一聲不吭,慢吞吞地走過去,慢吞吞靠近床邊,慢吞吞爬上床......
陸闕再次望過來時,裴蘊一個腳滑,直接跪在了床上。
“......”
咳。
幸好是床上,不然膝蓋鐵定青。
兩人視線對上,陸闕不說話,裴蘊心虛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就是有點後悔沒穿褲子了......
他在略顯尴尬的氣氛下低頭想去把衣擺往下扯一些。
筆記本被合上又放回床頭櫃子上。
裴蘊聽見動靜,剛擡起頭,手腕和腰間具是一緊。
他幾乎被半抱着拉進對方懷裏。
後者攬着他的腰身,很快恢複坐靠的姿勢。
而他則是有些狼狽地跪趴在他身上,領口經這一下更亂了,幾乎要露出大半個肩頭。
陸闕曲着一條腿,他的右腿不偏不倚就壓在他雙腿之間。
姿勢豈止是親昵二字可以描述。
裴蘊懵了。
回過神來,整個脖子往上炸成一片。
隔着一層皮膚的心跳響得震耳欲聾,他快忘光了自己這一趟究竟是為何而來。
保持着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智想要撐起上身,掌心顫抖地攀上眼前人肩膀。
結果一擡頭,便被那雙沉默注視他的眼睛勾了魂。
他的理智在陸闕這裏真的撐不過三秒,遑論對方有意無意的刻意為之。
完蛋,機會是等到了。
他也忘記自己要幹什麽了。
陸闕目光帶着自若的凝視意味落在男孩兒身上。
指腹狀似不經意擦過已經恢複到潔白無痕的鎖骨,停頓數秒,繼續往上,直至壓上男孩兒飽滿漂亮的唇角。
“餓了?”
即便暧昧與掠奪的氣息幾乎要在空氣中摩擦爆炸,他還是那副清冷淡漠的語氣。
尾音上揚,像極了在引誘懵懂無知的小鹿跌進陷阱。
小鹿順着他語氣裏似有似無的引導,暈頭轉向地點了頭,雙眼褪成紅色,依舊藏不住透亮幹淨的神韻。
陸闕收緊捆在他腰上的手臂,另一只手也繞往後方拖住他後頸不輕不重揉捏。
“咬吧。”
他似嘆息,似低哄:“我在這。”
裴蘊只覺得被他捏得舒服,小貓似地半眯起眼睛,聽見這話,乖乖湊近對方脖頸,露出獠牙,刺入皮膚。
清甜的血液争先恐後淌入喉嚨,他抱着陸闕,迷瞪地想,
噢,我可能真的是餓了。
帶着溫熱的手掌一下一下撫着他的背脊,他幾乎是半跪着坐在陸闕腿上,感受着血液充盈胃部後陣陣襲來的困意。
獠牙收回,他已經睜不開眼鏡,依舊遵從本能小口舔舐着自己制造出來的傷口。
半夢半醒,他聽見一道低沉和緩的聲音流入耳蝸,好聽得幾乎與耳膜共振,耳根發麻。
“小蘊。”
他叫着他的名字,一字一句,不緊不慢:
“既然咬了,就好好認清楚,我是什麽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