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池淺王八多
從錢開泰的縣衙出來後,時清幾人按着原定目标一路往前。
只是耽誤了些時間,臨到傍晚的時候還沒找到客棧歇腳。
“要不找個沒有蟲螞的地方将就一晚上?”雲執瞬間來了精神,比住客棧還高興。
時清狐疑的扭頭看他,“晚上都沒地方住了,你怎麽這麽開心?”
雲執摸了摸鼻子,含含糊糊的說,“我一直想着行走江湖的時候住不到客棧,晚上露宿野外。”
為了這個,他在家殺雞的時候格外認真,能把雞毛拔的幹幹淨淨。
雲執不會做別的菜,但是柴堆烤雞特別拿手。
雲府的下人時常能在晚上看見小花園的石子路上冒煙,那絕對是雲執蹲在那兒就着月光在烤雞,全當自己就身處江湖中。
起初下人還急着提桶打水來滅火,時間一長次數一多,都見怪不怪。
今天可算真的遇着機會了。
雲執拍着胸口說,“我給你們抓野雞抓魚。”
時清倚着車壁看他,沉吟了一瞬,說道:“可是咱們幹糧很多,肉脯也有,就連油炸的小魚幹都帶了,為什麽不吃現成的?”
她靈魂一擊,“是小魚幹不香嗎?”
“……”
香。
李氏仔細的很,臨出門前恨不得把廚子一并給她帶過來,再加上時清本來就愛在馬車裏吃東西,所以準備了很多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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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執頓了頓,“那我給你們生火。”
他腰杆挺直,微微揚眉,“一看你就不會生火。”
時清跟蜜合和鴉青,一主兩仆,沒有一個是下廚做過飯的,肯定連怎麽生火都不會。
時清輕輕嘆息,伸手從車壁暗箱裏掏出一個火折子,蓋子拔掉輕輕一吹,火苗就起來了。
時清把火苗遞到雲執面前,眨巴眼睛,“少俠,您看這火勢行不行?”
都夠給他燙個頭了。
“……”
雲執薄唇輕抿,眼睛直直的看着時清,随後猛地又想起什麽,眸光一亮,“那我給你找驅除蚊蟲跟蛇蟻的草藥。”
他跟師傅學醫,這個是入門必學。
雖說才四五月份,但是野外雜草多,晚上必然有蚊蟲擾人睡眠。
時清都不好意思再說話,反倒是外面的蜜合聽見了,揚聲說,“主君,咱們帶了驅蚊的香囊,而且外出的馬車,車壁用的木料本來就防蛇蟻,你們睡在馬車裏不會被咬到的。”
“……”
雲執強繃着臉,扭身撩開車簾往外看。
他本來以為行走江湖,總算輪到自己大展身手讓時清看看他的本事了。
結果幾句話聊下來,雲執忽然發現他竟然一無是處。
時清根本用不到他。
這跟他想象中的行走江湖露宿野外不太一樣。
怪不得鴉青以前跟他說,以後有銀子了,雇輛馬車去江湖。
雲執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下來,馬車停穩後他就自閉的躺在車頂上不願意下來。
蜜合跟鴉青撿了些幹柴火準備生火。
時清側頭朝車頂的方向看了一眼,将本來準備拿出來的火折子收起來。
她給鴉青和蜜合使了個眼色,故意揚聲說,“哎呀,我的火折子去哪兒了?”
她在袖筒腰上左右摸,餘光瞥着雲執,“這要是找不到,晚上可怎麽生火。”
蜜合反應極快,手攏在嘴邊朝馬車的方向喊,“小主子您剛才拿出來的時候,不會是掉在路上了吧?”
鴉青聲音不大,演技也沒有主仆倆那麽好,看向車頂,捏着袖筒輕聲輕氣的說,“那可怎麽辦啊。”
躺在車頂的雲執微微一頓。
像只本來抿成飛機耳的大狗狗,忽然把兩只耳朵支棱起來。
雲執盤腿坐起來,側眸看着地上的三人,屈指輕輕敲車頂,示意她們自己的存在。
時清喊,“雲少俠,能幫忙生個火嗎?”
“主君,靠你了。”
“嗯!”
三人眼巴巴的看着雲執,雲執腰背挺直,胸口有股說不出的滿足感。
他從車頂躍下來,得意的微微揚眉看時清,“還得看我吧。”
雲執撩起衣擺蹲在地上,主仆三人蹲成一圈圍在旁邊,一起看他怎麽生火。
雲執不知道打哪兒弄來兩塊石頭,對着幹紙搓了好一會兒,火星子落在紙上燃燒起來。
時清跟蜜合鴉青配合的鼓掌,雲執面上一派雲淡風輕小意思的模樣,其實心裏偷偷舒了口氣,可算點着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四人圍着火堆吃幹糧肉脯。
時府裏的廚子也不知道怎麽做的,餅都放了兩天,還是那麽軟和,都不用泡在湯裏直接就能吃。
幹糧還好,夠吃,就是水不多。
車上的水壺就三個。
蜜合跟鴉青都是小水壺,夠兩人自己喝水。
馬車裏的水壺足夠大,留時清跟雲執用。沒露宿野外之前,水都是倒在茶盞裏。
今晚雲執可能比較高興,沒多想,拎起水壺當做酒壺,随意曲起一條腿靠着樹幹坐下,一只手臂搭在膝蓋上,對着頭頂的月亮狂飲了兩口。
有江湖俠客的感覺了。
等他喝完,坐在火堆邊上的時清才托腮慢悠悠的提醒他,“雲少俠,這壺水是咱倆共用的。”
現在他對着壺喝,時清就沒法喝了。
雲執吞咽水的動作一僵,眼睛睜圓,瞬間從肆意潇灑的俠客變成那個局促的少年。
他看看時清又看看自己手裏拎着的水壺,幹巴巴的解釋,“我就喝了兩口。”
不、不髒。
時清拍拍屁股走過來蹲在他身旁,“我看見了啊,你喝好了嗎?”
“喝、喝好了。”
雲執曲腿的動作改為盤腿,一只手握緊膝蓋,一只手拿着壺,忐忑的看着時清,“要不我給你重新打一壺?”
他作勢要起身,擡手保證,“給你把壺嘴洗的幹幹淨淨。”
時清伸手将水壺從他手裏拿過來,好笑的睨着他,“我又沒說嫌棄你,你慌什麽。”
她說完拎着壺就這麽又走回火堆旁邊。
蜜合正在跟鴉青聊天,說的是小時候聽身邊老人講的志怪故事,時清挺感興趣的。
雲執怔怔的愣在原處,視線落在時清身上。
她單手托腮拎着水壺坐在鋪着巾帕的腳凳上,明亮跳躍的火光映亮那張明豔昳麗的臉龐,竟是說不出的好看。
直到時清對着他剛才喝過水的水壺仰頭喝了一口,雲執才瞬間別開視線,眼睫煽動着落下,搭在膝蓋上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明明喝水的人是時清,他喉結卻是跟着上下滾動,喉嚨說不出的癢。
吃完晚飯,時清睡在馬車裏,雲執躺在車頂看星星。
鴉青是男子,蜜合讓他睡在馬車前面的橫木上,自己則是縮在邊緣靠着車廂将就一夜。
雲執輕輕屈指敲身下的車頂,“上來嗎?”
說實話,時清都快睡着了。
她生物鐘一向準時,到點就想睡覺。
聽雲執喊她,時清裹着大氅慢吞吞地從車廂裏出來,“少俠雅興啊。”
見時清探出身子,雲執眼裏露出清淺笑意,伸手摟住她的腰将人抱上來。
兩人并肩躺在車頂,他示意她看頭頂,“好多星星。”
時清用鼻音應了聲,“嗯。”
雲執這是頭回出遠門,心情說不出的開心跟新奇。就算跟時清這麽躺着不說話,都很滿足。
眼前有綠瑩瑩的光亮閃過,一只兩只。
雲執眼睛一亮,伸手将光亮抓住。
“時清,你看螢火蟲。”
他虛攥着手指,側身看時清。
時清縮起懸空的腿已經側躺着睡着了。
兩人挨的特別近,以至于雲執扭頭看她的時候,鼻尖堪堪蹭着她的額頭。
雲執心髒漏跳一拍。
他垂眸看她,呼吸滾燙,忍不住慢慢朝她靠近。
心神放在別處,手指不自覺松開,本來握住要給時清看的螢火蟲就這麽被放跑了。
雲執根本沒有察覺,直到唇瓣即将貼在時清額頭上的時候,眼前有螢火蟲飛過,雲執微微一頓,眸光輕顫這才意識到自己想做什麽,猛地停下來。
他眸光晃動,吞咽着唾沫慌亂地坐起來。
夜晚周邊的環境極為安靜,唯有雲少俠胸腔裏撲通跳動的心髒聲最為聒噪。
雲執不敢相信,自己剛才險些趁時清睡着的時候,輕薄了她。
雖然時清已經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輕薄了他好多回……
雲執單手捏着額角,掌心遮住臉,另只手輕手輕腳的扯着衣袍蓋在兩腿之間,在安靜的月色中悄悄紅了雙耳朵。
雲執坐了一會兒,等燥熱平息了,才小心翼翼的把時清抱着送回馬車裏睡覺,而他自己就蓋着件衣服躺在車頂不下去。
既是怕出現剛才那種情況,也是怕晚上遇見什麽事情他來不及反應。
時清就睡在車廂裏,鴉青跟蜜合睡在橫木上。
雲執枕着雙臂翹着腿擡頭看天上星辰,心底說不出的踏實跟安心。
若是有機會,能将時清帶給爹娘看看多好。
就是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去,什麽時候回去。
那算命的只說他十六歲有劫難,卻是沒說什麽時候能過去。
雲執仔細想了想,好像現在的生活,也不算很難。
可能是頭回睡馬車,也可能睡前想了很多,夜裏雲執睡的并不是很安穩。
他夢見柳月銘了。
并非是接着之前的夢繼續做下去,而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夢。
夢裏他跟柳月銘一起站在懸崖邊,他剛幫對方趕走追殺者,誰知對方竟是朝他微微一笑,随即伸手一掌将他朝身後的懸崖打了下去。
平時那個需要他保護的溫文儒雅的男人,朝他出手的時候,掌法狠厲,并非是往日顯露出來的實力。
雲執瞬間從夢中驚醒,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睡着了差點從車頂上滾下去。
他皺眉舒了口氣,總覺得胸口沉甸甸的。
剛才的夢沒有前因後果,只有一個短暫的畫面,連聲音都沒有。
唯一能記得是自己當時驚詫跟難以置信的心情,以及對方嘴角的笑意。
滿腔信任,被人一掌擊碎。
遠處天光乍現,天慢慢亮起來。
蜜合已經起了,正蹲在地上用火折子将昨天半夜熄滅的火堆重新點燃,将餅換種吃法,烤着吃。
雲執茫然的坐在車頂看她。
火折子不是丢了嗎?
蜜合也沒想到雲執昨晚沒睡在車裏還是睡在車頂,猛地起身側頭看見他,吓得叫了一聲,拍着胸口喊,“主君。”
瞧見雲執視線落在自己手上,蜜合急忙将火折子往身後一藏,幹笑着說,“該吃飯趕路了。”
雲執點頭哦了一聲。
他從車頂下來,往遠處有水聲的地方走去。
蜜合喊時清起床的時候,苦兮兮的低聲跟她說,“主君發現咱們騙他火折子丢了的事了。”
時清微怔。
到吃飯的時候,雲執才回來。
時清歪頭看他,“雲少俠?”
雲執疑惑的跟她對視,以為她想吃自己手裏的餅,就朝她遞過去,“給。”
“我有,”時清指着火堆,“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火折子又找到了呢。”
“……”
雲執睨她,一副“你騙誰”的表情。
時清笑,朝他身邊坐了坐,“沒生氣啊?那怎麽臉色不太好看?”
她啃着餅看他。
雲執頓了頓,輕聲跟她說,“我夢見你那天說的事情了,被朋友背叛。”
時清嗆咳了一聲,差點被餅卡住,“不至于吧,就一個火折子。”
她那不是為了哄他嗎,怎麽說的這麽嚴重。
“不是你。”雲執側眸看她,“是柳月銘。”
雲執也不知道怎麽會夢見這個,明明之前的夢裏他跟柳月銘處的還可以。
雖然對方總是想探聽他家裏的位置,但也沒到翻臉的地步。
為何昨晚忽然換了個夢境。
時清側眸看他,大口啃餅,視線将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難不成真是起點逆襲流男主!
那雲執這副劍不出鞘的單純少年得遭受多少打擊才會變成鐵石心腸心狠手辣的大男主?
“那你早上發現我們仨聯合起來騙你,怎麽沒生氣?”時清問他。
要是平時就算了,但夢境跟現實重合的時候,才是情緒最不穩定的時候。
雲執卻是分的清清楚楚,“你又不是他,再說就是一個夢而已。”
他掰着餅往嘴裏遞,含糊着說,“你跟他不一樣。”
被柳月銘打了一掌,雲執只是覺得茫然跟不解。若是被時清打了一掌,他覺得自己肯定不是這個心情。
雲執嚼着餅想,下次如果還夢到柳月銘,他倒是要問問對方為何這麽做。
吃完東西熄滅火堆,幾人繼續往前走。
鴉青看着前方的路,忐忑不安的小聲問,“咱們前面不會還遇到劫匪吧?”
他是四人中最膽小的,也極少有機會從府裏出去,頭回經歷那種喊打喊殺的事情,吓得不輕。
昨天夜裏做了一夜的噩夢。
蜜合倒是不怕,“有小主子在呢,就算遇到劫匪,也是對方怕咱們!”
“就主君的功夫跟小主子的本事,到時候指不定誰劫誰呢。”
時清嗑着瓜子示意蜜合,“低調低調。”
可能是路上的劫匪聽到了風聲,時清這一路走的極為天平,連個小毛賊都沒遇見。
趕了小半個月的路,可算是快到地方了。
“咱們是直接去縣衙嗎?”蜜合朝後問。
時清這段時間一直坐馬車,早就坐煩了,“不急,先找個地方歇歇,換身衣服打聽打聽當地的情況。”
這叫暗訪。
蜜合跟鴉青找客棧停車喂馬,時清帶着雲執去買衣服。
“我覺得我身上穿的這身挺好的。”雲執疑惑,“為什麽要換衣服?”
“咱們待會兒要去河堤那邊看看,穿這身衣服太顯眼了,一看就像是京城來的有錢人。”
兩人身上衣服的料子都是上乘的,雖說這段時間趕路沒辦法熨燙顯得有些褶皺,但就算送到當鋪裏,也是能當點銀子的。
時清挑了個不大不小的成品衣服鋪子,帶着雲執走過去。
店裏賣衣服的小二本來情緒就不高,嘟囔着臉看店裏的客人光挑不買,好幾次忍不住翻白眼。
“不買就不要摸,誰知道你洗手了沒有。”
小二不耐煩的對一對四五十歲挑選衣服的妻夫說,“沒有錢買什麽衣服。”
本來賺了點銀錢想給夫郎換身衣服的老妻夫一聽這話,臉上都臊的通紅。
女人想說兩句,卻被男人拉住手臂搖頭,“算了算了,咱們換家店看看。”
小二不依不饒的譏諷道:“我看你們去哪兒都買不起。”
時清本來沒打算進來,碰巧聽了一耳朵,才産生好奇心。
她倒想看看是什麽樣財大氣粗的店,才能養出來這樣眼高于頂的小二。
就是京城最大的珠寶鋪子巴寶閣,別說裏頭的小二了,就是裏頭的許掌事對她都是客客氣氣的。
如今不過一小小縣城,小二就這麽蹬鼻子上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