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孫女就該這麽訓!
皇上身體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看向陳閣老跟時鞠,“正好這兩位也在,一起聽聽。由朕給你們當面把問題解決了,免得私底下心裏有疙瘩。”
“尤其是這時清,一般不愛動手啊,”皇上抿着茶,語氣疑惑,“是怎麽跟陳愛卿的孫女打起來的?”
這可不得詳細說說嗎,哪能說略過去就略過去的。
侍衛擡頭看了一眼皇上,以及站在旁邊的時鞠和陳閣老,猶豫一瞬,糾正自己剛才的用詞。
“說是打架鬥毆也不合适,純粹就是小時大人摁着陳閣老的孫女在打。”
“……”
陳閣老本來都在擦汗了,聽到這兒又重新挺直腰背,看向時鞠,“時太傅,這事您可得給老婦我一個說法啊。”
她道:“我陳家可就這麽一個嫡長孫女,雖說不成器,也愛玩了點,但是被小時大人當街打一頓,也不合适吧?”
時鞠八風不動,單手背在身後,淡淡地問,“何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聽清楚再要說法?”
時清今天是跟雲執一起出的門,一般真要動武都是雲執去,時清負責開場跟善後。
如今打人動手的成了時清,中間肯定有別的事情。
時鞠半點不慌。
“這……”陳閣老一頓。
見她被時鞠的話堵住,沈媛含笑說,“對,把事情問清楚再說對錯。不過——”
她話鋒一轉,似乎覺得不妥,“時清身為朝廷官員,四品的戶部侍郎,當街跟人起沖突,尤其是對方沒有官職跟品級。”
沈媛皺眉,“這若是傳出去,百姓會不會覺得我朝廷官員都是時清這般莽撞沖動愛動手呢?”
“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好好說的呢。”
她看向時鞠,笑了一下,“時太傅說對不對?”
沈媛這是暗戳戳的報複那天在時府門口被時清言語羞辱一事。
皇上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側眸朝沈媛那邊看了眼,随即又收回來。
時鞠則擡頭回視沈媛,“沈大人,現在的問題是時清為何會跟陳閣老的孫女起沖突,而不是時清的做法合不合适。”
沈媛三兩句話的功夫,就把事情的重點從“兩人尋常的動手打架上”轉移到“時清作為朝廷官員此等行為是否不妥”。
明明是兩個人的事情,談到最後卻是在讨論時清一人的對錯。
她倒是模糊重點轉移注意力的一把好手啊。
沈媛笑着點頭,“也是,我光記得時清是朝廷官員,忘了她還是個孩子。”
她看向侍衛,“說說是怎麽回事吧。”
反正先動手跟打人的都是時清,沈媛心裏穩了一下。
左右翻不出水花來。
陳閣老倒是眸光閃爍,完全沒沈媛這份底氣跟自信。
侍衛這才開口,“小時大人動手的原因是因為,陳閣老的孫女當街調戲時家小主君,甚至想派家丁強搶對方,被小時大人當場撞見,這才動手。”
她道:“圍觀的百姓都能作證。”
“……”
沈媛沉默。
沈媛右眼眼尾抽動,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一記無形的巴掌狠狠扇過。
她側頭看向陳閣老。
陳家這孫女,可真是個孝順孩子啊!
竟然敢在京城當街調戲男子,還調戲到了時清夫郎頭上,這是生怕沒點把柄落在時清手裏是嗎?
碰上這種事兒,別說摁着她打了,就是當街把她打殘了,時家也占着理!
沈媛現在只想回到剛才捂住自己的嘴,不該開口的。
怪她一時心急了。
主要是陳閣老是計劃中最合适的人選,她為了推薦陳閣老,私底下很是花費了一番功夫。
若陳閣老因為她孫女的事情被薅掉,可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但就目前這個情況來看,陳閣老怕是保不住了。
沈媛最後悔的不是陳閣老保不住,而是自己剛才站出來說話。
陳閣老現在連頭都擡不起來。
她一生磊落,唯有這孫女是自己生平最大的敗筆。
侍衛耿直極了,又補了一句,“陳閣老的孫女還揚言說要弄死錢家二小姐,甚至滿大街的喊‘你知道我祖母是誰嗎’。”
……別說了,快別說了。
陳閣老汗如雨下,無顏見人。
皇上垂眸抿茶,茶蓋輕輕刮了下茶盞口,音調緩慢,“剛才是誰要說法來着?”
她疑惑,側頭問內侍,“朕這年齡大了,記性也不好,先前沒聽清,是陳愛卿要的說法吧?”
“……”
陳閣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臣有罪,老臣家教不嚴,老臣羞愧啊。”
皇上看向陳閣老,“愛卿啊,你這孫女可不是一般的愛玩吶。”
說到最後,音調微沉。
陳閣老能被選出來當恩科的主考官,定然是因為她德高望重,有實力品行又不差。
但家裏竟有這麽個敢在京城當街調戲強搶男子的孫女,可見對下面的約束還不夠。
得虧這碰到的是時清跟雲執,若是一般人家,還真要被她給得逞了。
到時候事情鬧大,陳閣老又是恩科的主考官,影響甚大。
既然是恩科,就不能出半點纰漏。
陳閣老心裏也清楚,所以主動開口,“臣德行有愧,不配擔任主考官一職。”
她咬咬牙,說道:“臣那不成器的孫女陳筱栗,此生不得出仕。求皇上給臣一個好好管教她的機會,臣事後定會帶着她親自登門給小時大人妻夫二人賠罪。”
她還算自覺。
皇上語氣緩了很多,“起來吧。”
“沈愛卿。”皇上端着茶盞又喚沈媛。
沈媛滿臉羞愧地出來行禮說道:“是臣未知全貌就多做評價,動手這事屬實不怪時清,是臣對小時大人偏見過重了。”
言語間都是把過錯推到當年跟時家的恩怨上,算是極力補救。
讓皇上覺得她跟時家不對付,總比讓皇上覺得她在保陳閣老要好。
陳閣老現在已經是棄子了,這時候拉一把顯然沒用,但是踩一腳就能保住自己。
沈媛會怎麽選,根本都不用細想。
皇上垂眸看着手裏的茶盞,“朕問的不是這事。”
沈媛微微一怔。
皇上将茶盞擱下,看向她,“陳愛卿有家事纏身,顯然是不能耽誤主考官一職。你覺得其他人中,誰擔任合适呢?”
不輕不重的茶盞磕在光滑的桌面上,本來不大的動靜,在安靜的禦書房中就顯得格外清晰。
像是往人心頭敲了一下。
時鞠眼睫微動,背在身後的那只手微微攥了攥,像是明白了什麽。
沈媛卻是心頭狂跳,感覺周圍像是有股無形的威壓寸寸逼近。
在皇上那兒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下面卻是能驚起千層浪的巨石。
這便是皇威。
就在沈媛即将慌神之時,皇上姿态陡然放松,緩緩笑了一下,緊繃的氣氛就這麽松弛下來。
“都這般緊張做什麽,朕不過随口一問。”
皇上看向桌面上攤開的文件,上面還寫了幾個備選人名。
她拿起朱筆,打橫一劃,像是之前圈地案時,劃掉長皇子的名字一樣。
“何必這般麻煩,依朕來看,秋闱的主考官就是沈愛卿了。”
沈媛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擡頭看皇上。
明明是她之前巴不得想要得到的差事,這會兒真正落在身上,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這跟她的計劃,截然相反啊。
先前沈媛想當主考官,一是想提升自己的名氣鍍個金,二是籠絡人才擴大門生。
可現在,涉及到太女之争,是奪嫡之險。
沈媛要的是拉陳閣老背後的六皇女跟甄家下水,自己站在河邊旁觀,最好不經手這事甚至跟她沒關系最好。
如此不管出事了怎麽查,都不會影響到她。
現在她成了主考官,就是把事情做的再仔細,但也是局中人。
只要在局中,就會多一分風險跟意外。
沈媛行禮,遲疑着說道:“可是臣資歷尚淺,年紀又輕……”
“無礙,時清還未二十,如今已經是次四品,你豈能不如她?再說了,只是秋闱的主考官,又不是春闱。”
皇上看着沈媛,神色多少有些意味深長,“沈愛卿啊,你既是禮部尚書,又是長皇子的妻主、當朝驸馬,朕最信賴倚重的弟妹,你可不能讓朕失望啊。”
沈媛低頭行禮,“……是。”
皇上合上文件,“既然主考官已經定下,你們便回去吧。”
時鞠等人行禮退下。
幾人離開後,皇上臉上表情淡去,往後靠在椅背上,掌心搭着椅子扶手,眼睫落下遮住眼底神色。
內侍屏息斂聲退到幾步遠的地方。
一時間整個禦書房裏,像是只有龍椅上的皇上一人。
她坐在禦書房正中央的位置,陽光投在離書案半步遠的地方。而她往椅背上一靠,卻是倚在了陰涼裏。
沈媛做事跟她夫郎蕭長寧很像。
蕭長寧下手是穩準狠,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輕易動手。
沈媛一樣,但她在官場中打滾多年,更為圓滑些,事不關己時絕不多嘴。
如今卻因為一個秋闱,不得不站出來說話。
圈地案、赈災款,再加上如今的秋闱……
皇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椅子扶手,三次了啊。
“朕記得,副考官還有兩個空位是嗎?”
皇上知道內侍在,緩聲開口,“一個填上老四推薦的人,一個填上甄家看中的人。”
“是。”
她倒是要看看,長寧這盤棋,想要怎麽下。
她這個老棋盤還未換下,長寧竟是已經在挑選新棋盤了。
他這個長皇子,倒是比自己這個當皇上的還着急。
再說從禦書房出去的三人。
剛出了禦書房的門,陳閣老就給時鞠作了個長揖,“我這,我,哎……”
她老臉慚愧啊。
時鞠擡手扶了她一把,“陳閣老不必如此,晚輩不孝,多加管教還來得及。将來哪怕不出仕,但只要不出事,還是能平平安安一輩子。”
陳筱栗做的混賬事,時鞠不可能算在她祖母陳閣老身上。
“我知道。”陳閣老就是心裏又氣又悔啊。
她拍拍時鞠的手,滿臉無奈跟愧疚,“替我跟時清和她那夫郎說一聲,我定會帶着我那不成器的孫女給她倆認錯。”
時鞠颔首。
她不會因為陳筱栗的過錯而遷怒陳閣老,但同樣不會替時清跟雲執大度的原諒別人。
兩人說話的時候,沈媛心裏有事,簡單地點過頭便先一步離開了。
時鞠看着她的背影,跟陳閣老多說了一句,“福禍相依,不當主考官未必是件壞事。”
陳閣老面上點頭,心裏卻懊惱的很。
怎麽能不是件壞事呢!
她要是當了主考官,不管是對她自己還是對六皇女跟甄家來說,都是件好事。
現在因為一個陳筱栗,全都泡湯了。
可氣啊。
陳閣老對這個孫女向來比較寵溺,金疙瘩一樣寶貝着。
雖然偶爾口頭訓斥兩句,但卻從未動過真格,這也導致她越發的無法無天,造成今天的結果。
陳閣老回府後,讓人去京兆伊衙門把陳筱栗領回來。
因為陳閣老去的晚了些,時清又讓人打過招呼,陳筱栗這二十板子是一個都沒少挨,勢必讓她長個教訓。
回府的時候,陳筱栗屁股開花,都是趴在寬木板上讓兩個下人給擡回來的。
陳閣老一看她那可憐樣,心都疼碎了,半句教訓的話都說不出來,只着急地彎腰拍大腿,邊問陳筱栗怎麽樣,邊催促下人去拿藥過來。
“怎麽下手這麽狠啊,快快快,把上好的金瘡藥拿過來,我親自給她上藥。”
陳閣老把袖子挽高,心都揪了起來,“疼不疼啊?”
陳筱栗沒好氣的說,“廢話,都打成這樣了,能不疼嗎?”
她紅着眼,咬牙切齒,“時清,下次別落在我手裏,不然我弄死她!”
陳閣老挽袖子的手一頓,像是沒聽清,“你要弄死誰?”
“時清啊,”陳筱栗恨死時清了,“我不過就是跟她夫郎開了兩句玩笑,她可至于讓人往死裏打我?”
“她等着,等我好了,肯定不會放過她!”
“你、你、你到現在還不知道錯!”陳閣老滿腔慈愛被陳筱栗一句話潑醒。
禦書房裏的事情逐漸回籠,陳閣老的理性最終戰勝了疼孫女的感性。
陳筱栗梗着脖子扭頭瞪她,“誰才是你親孫女!”
“你不應該上朝參時清,讓她丢官嗎?”
還讓時清丢官?她自己這條小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丢了!
陳閣老氣得胸口疼。
正好下人把藥遞過來,陳閣老道:“拿什麽藥,把藤條給我拿出來!今天要是不用家法好好管教管教她,将來我死後,她也活不下去。”
陳筱栗絲毫不怕。
這家法藤條回回請,可每回也就高高舉起吓唬吓唬她,從來沒落下過,都習慣了。
陳筱栗剛要說,“你打。”
陳閣老就已經握着藤條抽在她屁股上。
“啪”的聲,本就開花的屁股一時間雪上加霜,疼痛加倍。
陳筱栗頓時發出豬叫聲,“啊——疼!”
“疼你才能長記性!”陳閣老也是頭回打孫女,手都是抖的,力道也不算重。
但她咬牙又打了一下,“知不知道錯了?”
“在你看來只不過跟人家夫郎開兩句玩笑,可這事放在朝堂之上,那就是我德行有愧,治家不嚴!”
“若不是你,主考官這差事可至于丢?你讓我怎麽去見甄大人跟六皇女?”
陳筱栗大聲吼,“那你更應該怪時清跟她夫郎!都是她們害的。”
“不過就是個四品,你一個閣老還怕個四品的侍郎!”
陳筱栗不明白祖母怕時清的原因,也不懂京兆伊衙門的人為什麽聽時清的話。
陳閣老手拿藤條指着陳筱栗的豬腦袋,“你知道什麽。”
“先不說時清她娘是原來的都禦史,如今的時太傅,單說時清這個人,就能甩你幾百條主街!”
陳筱栗不服氣。
陳閣老說道:“時清是今科探花,實力并不輸狀元。”
“尤其是她自今年的二月份到現在,不過短短五六個月,她便從七品的巡按禦史連升到現在的次四品戶部侍郎。”
哪怕不當官,哪怕是陳筱栗,都覺得這個晉升的速度有些快了。
她目瞪口呆,吶吶道:“怎麽可能?”
“就這麽可能,別說你,我活這麽大,都是頭一回見這事。”
陳閣老道:“人家就是有那個本事,人家憑功績晉升。別看她小小年紀,将來絕對不輸她娘。”
陳筱栗閉嘴不吭聲了。
跟時清比,那她是真的不夠比的。
陳閣老繼續說,“你說你要弄死她?她那夫郎,你随口調戲的那名男子,幾個月前當街打跪三位将軍,武力壓制下,對方頭都擡不起來。”
陳筱栗驚得擡起上半身,下意識開口,“那個美人……”
話音未落,陳閣老就是一藤條抽在陳筱栗屁股上,氣道:“想清楚應該怎麽稱呼!”
陳筱栗疼的眼淚鼻涕一起流,夾緊屁股,哽咽着說,“時清夫郎。”
陳閣老還算滿意,“你現在想想,是誰要弄死誰?”
陳筱栗本以為對方就是個會些拳腳的尋常男子,誰知道原來這麽能打!
這會一想,時清動手打她,算是保了她一條命了。
怪不得那男子動手前先問她,“你認識時清嗎?”
之前不認識,現在認識了。
眼見着陳閣老又要擡手,陳筱栗立馬扭身抱住她的腿,哭着認錯,“祖母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不能打了,太疼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不過幾年沒回京,京城就變天了。
叱咤整條街的也不是錢二,更不是自己,而是時清。
陳閣老到底年齡不小了,累的坐在椅子上歇息,藤條指着陳筱栗,“我今天讓你長長記性,出了咱家這個門,你跟時清比,什麽也不是!”
陳筱栗先是肉體被打,現在心靈被打擊,趴在橫木板上默默流眼淚。
可能今天的教訓太深刻,加上肌肉記憶,以至于往後多年,她光是聽見時清的名字,就下意識地夾緊屁股,感覺随時有板子藤條會落下來。
陳閣老看陳筱栗老老實實的聽訓,難得感受一把當祖母應該有的威嚴。
就連手裏的藤條也是越打越順手。
孫女就該這麽訓!
時清今天算是教會她一個道理:
當奶奶的就得有當奶奶的樣子。
要是她舍得狠下心,明白的早一點,陳筱栗也不至于是今天這副德行。
怪孩子,也怪她。
陳閣老讓陳筱栗休養幾天,勉強能下床了,便帶着她跟禮物前往時家賠罪。
時清跟雲執當時都不在,聽說進宮探望五皇女去了。
也幸好兩人不在,陳筱栗戰戰兢兢一路的心才松了口氣。
雖然她沒見過五皇女,但不妨礙陳筱栗在心裏給五皇女上香。
謝謝“五菩薩”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