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您怎麽能老想美事呢
聽見時清來的那一瞬間,五皇女臉上原本清淺的笑意便淡了下去,連本來看得好好的話本都失去了興趣。
也不能攔着不讓她進來,何況還攔不住。
五皇女将話本擱下,擡眸看向大步進來的時清。
今日時清應該是進宮有事,身上穿的是四品官員才有的紅色官服。
只是這顏色落在五皇女眼裏,是怎麽看怎麽覺得礙眼,像是故意過來跟她顯擺的。
五皇女以孫啓冉為棋盤,以錢遇傾為棋子,本意是捆住時家。
結果最後時鞠辭去都禦史這一子落下,竟是成全了時清,平白讓她得了便宜升為次四品!
滿盤皆輸,換成誰也不甘心。
五皇女看見時清就覺得氣息波動,只得深呼吸穩住情緒。
心裏打定主意,今天不管她說什麽,自己都不能生氣。
“小時大人,”五皇女也不示意下人給時清搬凳子,只是饒有興趣地看向她,“稀客啊。”
五皇女問,“按理說戶部應該是比較忙碌的時候,小時大人怎麽有時間來我這宮裏呢?”
時清絲毫不見外,左右這位又不是真正的五皇女,“你要是稀罕我,我以後天天來。”
她伸手拉了兩個凳子,一個給外間的雲執,一個自己搬到床邊坐下。
“……”
旁邊宮侍沒忍住開口,陰陽怪氣,“小時大人可真是不見外呢,不知道的還當是來了自己家裏。”
自己家裏?
“你可別侮辱人了。”
時清一驚,扭頭看她,開口拒絕,“我家裏可沒有你這種沒規矩的下人。”
“更何況我時府也不是什麽東西都能随便進的。”
宮侍微頓,明白過來時清是在罵她,呵斥道:“這裏可是五皇女的寝宮,容不得你放肆!”
時清疑惑,站起來問她,“你是五皇女嗎?”
兩人面對面站着,宮侍氣勢瞬間矮了一截,“不、不是。”
“那你有什麽資格跟朝廷四品官員大呼小叫?”
時清反問,“宮裏的規矩都喂到你肚子裏去了嗎,半點沒往腦子裏記?”
“別說是你了,就是你家五皇女,她也不會睜着狗眼這麽瞎咬人。”
一句話,把主仆兩人一同罵了。
五皇女臉皮抽動,蒼白的臉色都比平時黑上幾分。
宮侍側頭看了眼自家主子,瞪向時清,“你——”
“我怎麽了?我只說了你是狗,你覺得誰也是狗那是你的事情。”
時清坐回來,跟五皇女悄悄說,“您這宮侍可了不得,竟敢覺得您是狗。”
她啧了一聲,扭頭朝宮侍輕輕嗔怪,“像這種大實話你怎麽能當面說呢,不懂事兒。”
宮侍險些要被時清氣死,這人怎麽能扭曲她的想法呢?
宮侍揚聲道:“來人!”
真當她們宮裏沒人了是嗎?時清再厲害也不過是個臣女,而五皇女卻是實打實的皇家血脈。
她們跟四皇女和六皇女嚣張不得,難道連個臣女都治不了嗎?
事實證明,還真治不了。
宮侍話音落下後,門口站着的兩個侍衛作勢要進來。
雲執是男子不适合到床邊,只坐在外間的桌子旁,聽到這兒,側眸朝門外掃了眼。
右手修長好看的中指微微彎曲,指關節不輕不重地在手邊桌面上敲了一下。
兩名侍衛面面相觑瞬間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
雲執則是收回右手,垂眸随意撥動左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根本沒将兩人放在眼裏。
別說,這玩意雖然戴着不方便,但還挺好看的。
要是戴在時清手上更好看。
他得想法子存點錢,給她買一個。
雲執坐在桌子邊明顯在神游,就這兩個侍衛都不敢越過他進去。
宮侍氣結,還要再說話,卻是被五皇女打橫掃了一眼。
淡淡的眼神,輕飄飄地掃過去,宮侍卻立馬把頭低下來,福禮退了出去。
等她跟兩名侍衛退到門外後,五皇女才收回看向外間雲執所在方向的視線,含笑道:“小時大人,怎麽能跟個下人一般見識呢?”
五皇女說完低頭咳了兩聲,語氣帶有歉意,“我身子最近屬實不好,若是沒事,小時大人還是請回吧,免得我這病氣傳給你。”
她還想平心靜氣的再活一段時間。
時清怎麽可能就這麽回去呢。
她從袖筒裏掏出個巾帕一樣的物件,“聽說您病了,就咱倆這你死我活的交情,我怎麽都得過來落井下石……啊呸,是探望一下啊。”
五皇女光聽時清開口就已經覺得胸口梗塞,呼吸不順。
時清笑,“您之前不是喜歡雲執繡的牡丹嗎?”
“您看這個如何?”
她說着将手中疊的方方正正的巾帕遞到五皇女面前。
正上方的圖案是朵鮮豔生動的牡丹,像是剛從外面采摘回來放在巾帕上的,隐隐約約間似乎能嗅到牡丹的香氣,可見繡工逼真,實屬珍品。
五皇女微微一愣,詫異地看向雲執的方向。
莫不是她猜錯了,雲執當真會繡工?
五皇女一時間摸不清時清的想法,試探着問,“送我的?”
不然她拿這個過來做什麽?
時清微笑,“當然,不是。”
“您怎麽能老想美事呢。”
“就咱倆這你那啥我那啥的交情,我能送你牡丹嗎?”
她最多送五皇女離開千裏之外,讓五皇女不要再回來。
五皇女,“……”
時清把牡丹巾帕打開,露出裏面的一塊紅絨布巾帕。
她拎起來遞給五皇女,“這才是送給您的。”
五皇女嘴角抽動,視線落下紅絨布巾帕上。
感情她手裏那塊牡丹圖,是用來包着這塊平平無奇的紅絨布?
時清表示,“別看這絨布其貌不揚,但它是我棺材裏放得最久的一塊布。”
時清在自己院子裏的老梨樹下放着個棺材,說是見棺發財。
這事朝中幾乎所有大臣都知道,不稀奇。
“現在拿出來送您,希望您沾點‘材’氣,早日回到你自己的地方去。”
時清也不打算跟這位繞圈子,“您要是覺得絨布寒顫,我那棺材送您也不是不行。”
她話音落下,五皇女的臉色這才有了變化。
五皇女直直地看着時清,聲音微沉,“你到底是誰?”
時清一臉真誠,語氣認真,“我是你奶奶。”
“……”
這便宜都送到門口了,時清不接住也不合适。
五皇女将時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了,“我說為何一個本該早死的炮灰能活到現在,感情你才是那個最大的變數。”
她起初還以為是雲執呢,等意識到是時清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還不遲。”五皇女聲音微輕,“既然找到了症結所在——”
她道:“那抹去就是了。”
五皇女眸光幽深,話音未落,手已經朝時清的脖子伸過來。
時清完全沒想到身體羸弱多病的五皇女竟然會武功,立馬上身往後一仰。
就在即将跌下板凳時,背後一只熟悉的手掌貼過來,時清心底瞬間一安。
五皇女出手時,雲執身影便像陣清風般掠進來。
他一手攬住即将往後仰倒的時清,一手隔着衣袖一把攥住五皇女的手腕。
時清閃到雲執身邊,舒了口氣,“果真是咬人的狗不叫!你今天要是不弄這一出,我還不知道你會武功。”
她劫後餘生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尾巴藏得夠深的。”
五皇女自然是會武,她若是不會武,如何在宮裏活到現在?
她若是不會武,又怎麽能在宮門下鑰後悄無聲息的出宮去見錢母?
五皇女掃了眼時清,掀開被子,直接跟雲執交起手來。
在她看來,只要除掉雲執,時清根本活不到明天。
“我倒是低估了你的本事。”五皇女只穿着襪子站在地上,目光看向雲執,“夢裏沒能除掉你,是你命大。”
雲執微微頓住,再看五皇女的招式跟身形,莫名覺得跟夢裏的柳月銘重疊起來。
只是五皇女身上始終纏繞着一股揮之不去的病氣,刻意僞裝下,倒是看不出半分會武的樣子。
雲執面色一凜,手指攥緊,“竟是你在搞鬼。”
他說怎麽出京後,自己的夢境怎麽陡然大變呢。
雲執想起自己的夢,想起那格外真實的滅門之痛,周身氣息淩冽,再出手時毫不客氣。
五皇女身影鬼魅,跟雲執比起來一時竟是難分輸贏。
時清想幫忙都沒辦法,于是她選擇把門關上。
免得被人看見。
只是五皇女這副身體是胎裏帶出來的病弱,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尤其是雲執竟比她想象的還要強!
僅僅一招之差,五皇女被雲執一掌打在肩膀上,往後退了數步,直到小腿抵着床沿才堪堪停下。
五皇女目光陰翳,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一口血吐出來,單手捂着肩膀嗆咳起來。
她這個眼神,倒是跟時清第一次接觸她時的感覺完全相符。
陰沉沉的。
時清走到雲執身邊,警惕地看着五皇女,輕聲問雲執,“沒受傷吧?”
雲執搖頭,手撩起衣擺仔細擦了兩遍才牽起時清的手。
像是覺得碰過別人的衣服再牽時清不合适。
雲執語氣不屑,眉眼輕狂,少年意氣,“她還不是對手,夢裏不是,現在也不是,将來更不是。”
時清沒忍住豎起大拇指,“少俠厲害!”
五皇女看着兩人,呼吸沉沉。
但凡換個健康的身體,但凡用上老四的身體,她都不至于會輸!
可惜她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只有落水後高燒不退,處于彌留之際的五皇女是最合适的容器。
她屬于異界入侵,能量本就被封印,唯有依靠別人才能達成目的,才能解封這個世界對她的防備,奪取該世界的氣運。
于是她捏造了一本《庶女逆襲記》的子系統,挑選心有不甘又跟異世界産生共鳴的庶女,利用她們的野心控制她們,從而完成自己的目的。
奈何好不容易等到常淑,結果她卻絆在一個名叫時清的炮灰上。
往後更是沒爬起來過。
典型的給她披了層光滑的外皮,也掩飾不了她就是癞蛤蟆的本質!
錢燦燦更是無用的廢物,半點野心都沒有,難當重任且抱着同歸于盡的念頭,導致她的子系統被損毀。
這也是她要設計錢家的原因。
再往上,最合适的目标就是四皇女了。
那才是最完美的容器,也是最後一個能幫她實現野心的人。
五皇女坐在床邊,慢條斯理地拿過紅絨布巾帕擦拭嘴角鮮血,“你殺不死我。”
她不過在等一個合适的機會,就能重生到四皇女身上。
“時清,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的出身,接受自己的缺陷。”
五皇女聲音虛弱,“只要對方有野心,只要她心有不甘生出妒忌,我便能一直存在。”
“我的棋局已經布下去,待我成功時,便是你時家滅門時。”
兜兜轉轉,結局不過還是如此。
時清不知道從哪兒順來個茶盞,掂在手裏。
“我送你一句話。”
時清看向五皇女,五皇女擡頭看她。
趁她望過來的這一瞬間,時清一茶盞砸過去,正中五皇女受過傷的肩膀。
本就重傷的地方再受一擊,疼痛瞬間加倍。
五皇女措不及防挨了一下,整張臉都扭曲起來,再次一口血吐出來,眼神恨不得活吃了時清。
時清笑,“這叫反派死于話多。”
“披着皮囊你就以為自己是個人了?”
“你不是要算計嗎?那我們賭一把,我賭你希望落空,絕望而死。”
人之所以是人,就因為有無限可能跟變數。
五皇女定定地看着時清,“好。”
她就不信,沒人愛這滔天的權力。
五皇女寝宮裏的動靜外面不可能聽不見,但這麽久都沒人敢上前敲門詢問,可見平時五皇女在自己宮內積威甚重。
她不開口,沒人敢主動進來。
直到時清把宮門打開,宮侍才慌忙進去。
畢竟皇女如果出事了,滿宮的下人都免不了被責罰。
今日之事,五皇女統一宮裏口徑,對外一律聲稱舊疾複發,才再次吐血。
而賭約定下後,時清跟雲執就出宮了。
路上,雲執問時清,“你确定能贏嗎?”
雖說關于秋闱一事皇上今天剛找她們商量過,但這中間涉及到兩位皇女,誰也不敢保證兩人心中是怎麽想的。
就像五皇女說的,皇女之間不僅是權力之争,還關乎性命。
兩者加持下,四皇女跟六皇女會怎麽選擇,沒人知道。
時清搖頭,一臉坦誠,“不确定啊。”
“那你還跟她賭,萬一輸了呢。”雲執拉住時清的手腕,語氣有點急,想兇她沖動行事。
畢竟那個“五皇女”雖說武功不行,但萬一有別的本事呢?
就像上次入他夢一樣入時清的夢,到時候自己可怎麽救她。
但對上時清含笑的眼睛,雲執所有話又堵在喉嚨裏,兇不出來了。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輸了也沒事,有我呢。”
他肯定能為她報仇。
時清沒忍住,雙手捧着雲執的臉,在他輕抿的薄唇上親了一下。
“賭跟不賭都一樣,她左右都不會放過你我。咱們今天不過是把背地裏的争鬥都攤到明面上而已。”
相當于下戰書。
“再說了,她要是敢入我的夢,我讓她見識一下什麽叫做社會主義光環普照!”
既然是她的夢了,那還不是要什麽有什麽。
雲執沒聽懂。
雲執被親的耳廓一熱。
他眼睫煽動左右環視,伸手把時清的手扒拉下來,示意她矜持點,這還沒上馬車呢。
時清笑,兩人手牽手往外走。
“萬一賭輸了……”
時清沉吟着開口,雲執立馬看過來。
時清表示,“那我們就弄死她!”
她們贏,五皇女自己死。她們輸,那就送五皇女去死!
橫豎不虧,玩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