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呵,男人
秋闱又叫鄉試,八月份開考,九月份放榜。
時清上年參加秋闱的時候,還抱着“知識改變命運”的想法,同時又不能表現得太過于出類拔萃。
謹慎低調的模樣,跟現在截然相反。
時清拎着根草蹲在兔籠子旁邊,跟雲執說,“早知道常淑是個挂逼,我就認真考了。”
“說不定現在就是狀元。”
她本來能靠實力當狀元,現在卻成了靠臉吃飯的探花。
小白雲前些日子剛生了窩崽,一共六只。
小兔子顏色有白有灰,還有幾只灰白相間。
雖說現在還有點醜,但估計等毛再多一點就好看了。
小兔子剛出生沒多久,就已經有主。
錢燦燦認養了兩只,李氏認養了兩只,剩餘的兩只是雲執自己養着。
今天下午溫度舒适又沒有風,雲執就把兔子一家提到兩人的小院裏,給時清看看。
時清撚着根青草逗小白雲,看它三瓣嘴動來動去。
雲執側眸看她,很是不信她能說中狀元就狀元,于是也跟着道:“早知道我會比你矮——”
他蹲着用手在自己的頭頂跟時清的頭頂比劃了一下,本來三指的差距,硬生生被他手往上擡,比成了一指。
“這麽一點,我就多吃點飯了。”
時清用草抽他手背,瞪他,“有你這麽比劃身高的嗎?”
時清把草扔進籠子裏,拍拍手,拉着雲執站起來,“要比就站在平地上堂堂正正的比。”
雲執站起來踮起腳尖,肩背打開腰杆挺直,盡量做出俯視時清的姿态,“堂堂正正的比我也不比你矮多少!”
他語氣帶着點小得意,“爹都說我最近看起來長個了。”
“我都不想拆穿你,”時清擡腳去踩雲執腳尖,“你那天下雨穿着個木屐,那底有多高你心裏都沒點數嗎?”
好家夥,木屐的底跟清宮裏的花盆底差不多高。
他美極了,硬生生在她身邊站了一整天,愣是不願意坐下來。
李氏憋了半天笑,連時鞠都看出來雲執是想幹什麽,于是兩口子昧着良心誇他長個了。
時清也是那天才知道雲執對于身高的執念。
怪不得之前跟她站在一起時總是偷偷踮腳呢。
呵,男人。
不是在乎長短就是在乎大小,沒點新意。
雲執腿一彎,得意地沖時清揚眉,“沒踩着。”
時清踩他另一只腳,雲執腳尖點地往旁邊一轉,躲開了,語氣嘚瑟,“又沒踩着。”
時清睨他,雙手慢悠悠抱懷,“天王蓋地虎——”
‘天王蓋地虎,雲執四尺五。寶塔鎮河妖,鴉青也不高。’
時清剛開口,雲執立馬蹭過來,單手捂住她的嘴,“你才四尺五!”
他七尺都不止!
時清眼裏帶出笑意。
人家鴉青就以自己嬌小個矮為傲。
時清撥開雲執的手,問他,“比不比?”
“比。”
雲執把衣擺撩起來塞進腰帶裏,指着腳給時清看,“瞧仔細了,我腳跟沾地呢。”
就是輸,也輸的光明正大。
他掃了一眼,往廊下平地上一站,“來。”
時清把鞋脫掉,“公平點。”
雲執頓了一下,遲疑着彎腰脫鞋,嘴裏嘀嘀咕咕,“這鞋底又不高。”
他太喜歡下雨天的那個木屐了,那鞋底高度簡直給了他男人的自信!
可惜就是不能天天穿。
好在廊下天天有人清掃,倒也不髒。
雲執把鞋放到一旁,站直了看向時清。
時清往前走半步。
距離縮短,兩人頓時離的極近。
雲執本來看的是她比劃身高的手,可看着看着就看到時清形狀好看的唇瓣上去了,喉結上下滑動。
“看清楚了。”時清突然出聲提醒他。
雲執猛地回神,眼睫煽動,耳垂紅了起來。
他擡眸朝上看。
趁他分神的這一瞬間,時清另只手食指勾住雲執的腰帶,往前輕輕一扯,偏頭吻在他唇瓣上。
雲執雖然還保持着朝上看的姿勢,但眼裏全是笑意,明顯已經猜到了時清的套路。
時清挑眉,唇瓣分開後啧了一聲。
雲執則是笑着又吻回去。
他雙手攬着她的腰,将她帶到廊下柱子的另一邊。兩人站在陰涼裏,深深地交換了一吻。
時清垂眸朝下看,感覺雲執是真的不禁撩。
“進去,繼續?”
雲執不甚自在的把衣擺放下,身體很誠實,嘴上卻矜持,“天還沒黑。”
她們讀書人不都說白日不那啥嗎。
時清拉着他的手腕往屋裏走,“沒事,床帳放下天就黑了。”
雲執其實也就裝裝樣子,關上門還沒到床邊就沒忍住低頭吻在時清的脖頸上,啞聲說要幫她脫襪子。
……
蜜合過來的時候,只看到院子裏的兔子跟廊下的兩雙鞋。
她也不敢靠近主屋,怕聽見什麽動靜,只靜悄悄地把兔子提到有陽光的地方,自己拿着草喂。
蜜合可太期待小小主子的到來了。
她感覺小小主子肯定會跟這幾只灰白相間的小兔子一樣,既有小主子的美貌又要小主君的武功。
奈何八月初,雲執的月事按時到來。
跟雲執月事一同前來的還有秋闱開考。
京城這片,秋闱的考試地點設在貢院,由禮部跟兵部同時監考,四皇女負責巡視周圍。
為了防止舞弊現象發生,所有考生在八月八號提前入貢院的時候,就會從頭到尾全部檢查一遍。
包括考生自帶的小籃子,考生的頭發、衣服、鞋襪中,是否存在夾帶。
就連皮膚上都看了一圈。
畢竟現在天還不冷,有人往掌心跟大腿上打小抄,到時候進了考舍,掀開衣擺就能作弊。
沈媛作為主考官,在考生之前便會提前入貢院,連帶着副考官們一起,就為了防止考官串通考生舞弊。
從開考起,若是沒有重大事件,貢院是只能進不許出。
沈媛跟兩位副考官見面後,免不得先寒暄兩句。
“王大人,馬大人。”
沈媛笑着拱手,聲音溫和姿态儒雅,“兩位大人辛苦了。”
這兩位年齡差不多,都是四五十歲。
但左邊身形微胖的王大人是四皇女那邊的人,右邊臉型偏長的馬大人是甄家的門生。
兩人官職都沒有沈媛高,何況對方還是長皇子的妻主。
瞧見沈媛行禮,立馬還回去,“沈大人辛苦。”
外面院子裏有侍衛走動,是在檢查考場以及驅趕蟲鼠。
三人共同朝外看,大家都是讀書人,遇見恩科免不得感慨兩句。
王大人道:“虧得皇上聖明,增設了恩科,不然天下學子們又要苦等三年。這三年中會有什麽變故,誰都說不好。”
馬大人點頭同意,“對啊,寒窗苦讀數十年,為的不過是這短短九日。”
提到讀書,沈媛像是突然想起什麽,“我聽長寧說,六皇女最近功課極為用功,可能也在本次恩科的考生中?”
說到六皇女,王大人雙手交疊搭在肚子上,上身後仰,作勢往院子裏看,像是對侍衛們如何驅除蟲鼠極為感興趣。
馬大人倒是含胸聳肩讪讪應了一聲,“嘶”了口氣,低聲道:“這個我們倒是不太清楚,不過六皇女就算參加恩科,也不會出現在貢院吧。”
她說,“指不定是單獨有一份考卷呢。”
沈媛左右看了眼,聲音帶笑,“随意聊聊而已,你們兩位別這麽緊張。老六要參加恩科的事情還是她自己說的呢,她以為老四負責本次恩科,竟孩子氣的問她要答案。”
王大人跟馬大人眸光輕顫,心頭皆是一驚。
沈媛搖頭,像是随口一提,沒往心裏去,“果真才十多歲,還沒長大。”
這下連馬大人也不敢開口了,只是側眸瞧了眼沈媛另一邊的王大人,心裏略有不安。
沈大人這是在暗示什麽嗎?莫非四皇女那邊要以這句玩笑話為由頭,對六皇女做些什麽?
馬大人雖然着急,可她人在貢院裏面又出不去,消息根本無法往外遞給甄大人知道。
王大人也忐忑,驸馬這是什麽意思?公然暗示六皇女可能要舞弊?
兩位副考官互相猜忌提防,氣氛跟剛才比起來就顯得緊張多了。
唯有沈媛微微含笑,饒有興趣的看着庭院裏的侍衛們走來走去。
她人在貢院裏又如何?答案早就在開考的前一天,也就是明天早上就偷偷傳出去。
只需一日,京中該知道答案的那些人,應該全都知道了。
皇上欽定的考題會在三日前封卷,今天下午送到貢院。
她們三人說是主副考,其實還起到相互牽制的作用,以防止有人偷看考卷往外遞消息。
至于考題是什麽,旁人興許不知道,但從宮裏出去的長寧卻一清二楚。
在昨天皇上封卷的那一刻,長皇子府就知道了考題的具體內容。
而偷看考題的宮侍,死前一定會一口咬定她跟六皇女沒關系,都是四皇女指使的。
六皇女能有什麽錯呢?
她不過就是想提前知道考題方便作弊而已。
畢竟她那個性子,都敢公然開口讓老四幫她看答案,還有什麽做不出來?
至于題目跟答案為何會傳出去,那肯定是宮侍往外賣考題答案用來牟利,跟她六皇女有什麽關系呢。
現在市面上,基本每家書鋪茶樓都有無數個小販在兜售所謂的“答案”。
而真正的答案,卻都被送到了跟甄家或多或少帶點關系的人手裏。
到時候就成了六皇女一邊說着自己“無辜”,一邊用答案籠絡人心。
恩科舞弊啊,這可是得罪天下讀書人的大罪。就算扳不倒老六,也會讓甄家元氣大傷。
一旦沒了強有力的後盾,六皇女可真就只是個孩子了。
沈媛笑着說,“這恩科,辦得當真是好。”
畢竟皇上已經不再年輕,要是再等三年,就像王大人說的,誰知道會有什麽變故。
當天下午,由禦林軍護送,用蠟油紅印封得嚴嚴實實的三份考卷送到以沈媛為首的考官手中。
沈媛當衆将考卷放進櫃子裏,左右交叉貼上封條,不到後天早上開考那一刻,絕不提前取出來。
等禦林軍走了之後,沈媛跟王、馬兩位大人說,“我也忙了一天,就先回屋了,兩位大人自便。”
“沈大人慢走。”
沈媛擡腳離開。
她已經将網撒好,就等今晚有魚上鈎。
王大人跟馬大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臉上都挂着笑意,但心裏怎麽想的可就不知道了。
王大人餘光掃了下存放考卷的櫃子,心說晚上一定要來看一眼,免得姓馬的偷看考卷作弊。
巧的是馬大人也是這麽想的。
兩人想到了一起,并且等到入夜後看見對方房間已經吹完燈,以為對方都睡了才出門。
結果——
卻相逢在存放考卷的屋子門口。
“……”
場面一時間有些尴尬。
兩人讪讪笑起來,互相虛指着對方,“你啊你。”
王大人雙手抄在袖筒中走過來,問馬大人,“想看考卷?”
“我是怕你想看考卷。”馬大人呵呵笑。
“既然想到了一起,那不如共同看一眼,如何?”王大人提議。
馬大人點頭,“也行。”
兩人悄悄進屋,舉着油燈瞧見存放考卷的櫃子封條完好,頓時松了口氣。
“我不動,你也別動,這可是大事,要是有個好歹,失去的可不止咱倆的性命,還有天下讀書人數十年寒窗苦讀的艱辛。”
王大人看着那封條,心頭微動,跟馬大人說,“你我都是寒門出身,明白這場恩科對于你我這樣人的意義。”
馬大人笑了下,“你能這般想就好。”
兩人立場再怎麽不同,私底下再怎麽争鬥,也不能拿全天下讀書人将來的命運開玩笑。
雖說僅是薄薄一張紙,可上面承載着沉甸甸的希望跟寄托。
無論如何,不能拿來作為政治争鬥的工具。
兩人在這事上難得有相同的見解,頓時奉為知己,相約以茶代酒對弈兩局。
不管真知己還是假知己,反正今晚兩人在一起,誰都走不開。
她倆互相牽制住,倒是方便了沈媛。
等王、馬兩人離開後,站在黑暗角落中的沈媛無聲嗤笑,甚是看不上兩人剛才所說。
只有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才能成大事。而成大事,必定有所犧牲。
如今的沈媛可不是當年那個寒窗苦讀的窮書生,她是當朝的驸馬,是禮部尚書,将來還是新帝的國太。
沈媛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
她做事謹慎,今晚過來是想趁貢院人少,考生還沒入場前,先檢查一下考卷內容是否跟宮裏傳出來的一模一樣。
若是不同,還有機會跟時間挽救。要是等到後天真正開考,可就來不及了。
她跟蕭長寧絕不能動用宮裏暗棋算計到最後一步,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媛下午貼封條的時候就沒用力氣,現在輕輕揭掉就行。
她把考卷從櫃子裏拿出來,對着書案上光線微弱昏暗的油燈,掏出小刀片把蠟油封印打開,将考卷從裏面抽出來。
沈媛雙手展開卷子,微微眯着眼睛對着油燈看考題。
光線過于微弱,她又不敢拿着卷子靠太近,看的很是吃力。
但每看一題,沈媛的眼睛就睜大一分,呼吸越發收緊。
一樣。
這個考題也一樣。
全部都一模一樣!
沈媛心頭大定,胸口心髒狂跳,說不出的激動跟心安。
她緊繃的那根弦終于在看見考題的這一刻松下來,整個人渾身的勁卸去,往後跌坐在椅子裏,舒了口氣。
沈媛仰頭看房梁,舉着卷子微微勾唇。
其實她跟蕭長寧,甚至是皇上,都是同一類人。
那就是權力跟主動權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裏。
就像皇上萬事喜歡制衡,為的不過是臣子互鬥,她坐收漁翁之利。
沈媛如今也不過是在争主動權而已。
雖說什麽都不做,将來新帝登基也不一定會虧待她。
但這事,總歸占着個“不一定”啊。
沈媛跟蕭長寧就是要把這份“不一定會”,變成“肯定不會”!
沈媛估摸着巡邏侍衛換崗的時間差不多了,便又用蠟油把考卷封好放回去,将封條重新貼上。
雖說卷子拆開後再封肯定會不同,但左右後天開卷的人是她。
只要她說一模一樣,誰人敢說卷子被拆過?
沈媛吹滅油燈,輕手輕腳的出去,把門重新鎖上。
她前腳離開,後腳屋脊上的一對妻夫“脊獸”便把瓦片蓋上。
時清戳了戳雲執胸口,雲執點頭。
兩人蹲在屋脊上目送沈媛離開,然後才下去。
時清懷揣着東西左右放風,雲執則偷偷開鎖。
雲少俠實在沒幹過這種事情,雖然學過,但換了把鎖突然就不靈了。
最後只得讓開,讓時清來。
當時他跟鎖匠學開鎖的時候,時清也就看了幾眼,結果現在她拿着細絲這麽鼓搗兩下,鎖就開了。
“……”
時清睨了雲執一眼,小聲說,“笨蛋。”
“……”
兩人推門進去,把門又關上。
屋裏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清,直到雲執從懷裏掏出夜明珠。
時清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雲執傲嬌地別開頭“哼”了一聲。
時清無聲笑。
兩人一個舉着夜明珠,一個揭掉封條把裏面的卷子掏出來。
時清将懷裏的包袱打開,雙手拿着,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帶來的卷子放進去,把本來櫃子裏的卷子裹在包袱裏。
皇上前些日子找她跟雲執進宮,為的就是科考舞弊一事。
不管背後涉及到的人是誰,都不能拿恩科開玩笑。
當時時清就建議皇上不如出兩份考卷。
時清總不能跟皇上說“A”卷“B”卷随機拿,便換了個用詞——
“明卷”跟“暗卷”。
大家看到的是明卷,真正考的卻是暗卷。
而時清跟雲執則負責護送暗卷過來替換明卷。
今晚貢院人少,守衛相對也不多。
等明晚考生到齊後,守衛多起來,別說沈媛的一舉一動都在衆人視線下,就算是雲執也不好進來。
時清就猜到以沈媛的性子,肯定會在今天先一步确認卷子內容,所以才蹲在屋脊上等她看完再換。
就是不知道沈大人後天清晨看見卷子的那一刻,會不會感到驚喜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