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二合一 杜氏無仇怨,便該送她回家了
相府內, 謝頌安一人在寝房,此刻正開了暗格。原本奉着香燭的觀音像悄然落下,現出一尊牌位。
先妹謝氏頌寧之靈位。
縱然他的妹妹葬在後陵, 冠了天家魏姓, 死後哀榮長盛不絕。可是在他心中, 謝頌寧永遠只姓謝。
魏姓冠名,是對她的污辱。
他上前點了柱香, 将牌位上的一點灰塵擦拭幹淨, 仿若擦的不是一個冰冷的牌位,而是多年前眉眼柔軟的胞妹。
“阿寧, 泷兒馬上就要榮登君位,你泉下有知,開心嗎?”
“可惜, 泷兒性子綿軟, 婦人之仁,少不了阿兄還要給他多做些。”
“我想,姑母應當不會開心的。”随着一個聲音落下,素衣銀簪的女子緩緩踏入, “殿下更不需要叔父如此費心謀劃。”
此間牌位, 謝頌安瞞着府中諸人,便是妻女都不曾知曉。
卻獨獨沒有隐瞞謝蘊。
“阿蘊來了。”謝頌安倒也不惱,只示意她上前, 給謝頌寧上香。
謝蘊持着清香叩首, 恭敬柔順的面上閃過一絲悲憫與不值。
待上完香, 方才退開兩步,“叔父,殿下所要, 不過兄友弟恭,江山鞏固。您又何必執念于此。”
“非我執念,是魏氏還債而已。”謝頌安拍了拍謝蘊肩膀,“阿蘊可是害怕?”
“莫怕,你只需等着穩穩坐牢皇後寶座便罷,叔父保你一世榮華。”
謝蘊看着搭在她肩頭的手,掌心溫暖,竟有些幼年時父親的溫度,然她卻覺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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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榮華若是這般好,早年間如何不送你嫡親的女兒前往!
皇後位置這般尊貴,真到了端王君臨天下的時候,哪裏還有她的份。
她原不過一顆投石問路的棋子。
到底,她也沒再說什麽,謝頌安的執念已非一日一言可撼動,她亦不想做無畏之争。她今日來此,原不過向他回禀消息而已。
本來,她是可以讓婢女來回的,可是她想看看謝頌安得此訊息的失落神色,好讓自己快意一把,便尋了借口親自來了。
“昨日,淩家女郎,慧劍斬情絲,已經斷了對信王殿下的念想。叔父想借二人間莫須有的私情,牽制信王,如今怕是不可能了。”
“這麽快?”果然,謝頌安面上瞬間浮起一層驚愕之意。“暗子觀她多時,便是泷兒亦不止一次說過,那女郎對信王有情,怎麽會……你可看清了?”
“叔父栽培多年,識人察色,阿蘊自問沒有失過手。”謝蘊想起昨日淩瀾被羽林軍救起送回昭寧殿時的神色,已與往大有不同。
淩瀾自與殿下結親,偶爾奉父命進宮向德妃問安。撞見了她,亦沒有像其他侍妾般,或讨好、或畏懼。只是淺淺行禮,當是覺得兩人不會共事一夫,便也無須費心做作。
而昨日,卻已不同。
淩瀾在偏殿由侍女扶着擦幹水漬,見她入內,原本已經無有生氣的雙眸燃起一點哀怨之色,只認命般躬身行禮,軟軟道,“來日還望姐姐多多照拂。”
話是場面話,卻也是真心話。謝蘊望着眼前的女子,連同自己,還有那個清冷如霜雪看似受盡家族榮寵的杜氏女郎,原不過皆是權力争奪下的犧牲品。
誰能得一良人?
便是得了,良人可能護一生?
她曾經倒是遇見過一人,便是杜家三郎。
那年是她淪為孤兒的第一年,在南境湯山之巅的廟宇中為父母往生誦經祈福。八月暑氣還未退盡,卻遇大雪封山。
廟中妙慧大師所言,暑日大雪,業報纏綿,當有魂魄不寧,受冤屈不願入得輪回。
故以白雪昭彰。
她跪在佛祖面前,神色平靜,只道,“小女不過來此為先父母誦經,此刻凍死于此,可算委屈?”
大師言,一切自有天定。
父母一夕而亡,本就散了她大半心神。如此風雪侵身,山中不曾備有衣物取暖。她很快便染了風寒,不多日便已高燒難退。
幸遇遠游的杜有恪,與杏林名醫采藥躲入寺廟。
有醫又有藥,大約便是大師所言的一切自有天定。
她瀕臨死亡前,得了救治。
更得了風雪中盛大的溫暖。
那個有着山眉海目的少年,将自己的外袍脫了她,還細心給她喂藥,甚至不忘給她備一顆蜜餞去苦味。
那時,她便想若此生能得這樣一人,亦算欣慰。
後來,她甚至想能不能讓叔父前往提親。謝氏的門楣自然配得起杜氏。若嫌她父母早亡,便是妾室亦無妨。
左右那般溫柔細致的人,能伴在身側,亦算福氣。
只是,到底她一介孤女,半點不由人,早早便被送入了王府。後來又聞杜有恪風流之名愈盛,弱冠之年仍舊流連花柳之地,成了邺都最有名的纨绔子弟。
然而,她是不信的。
真正的纨绔子弟,流連花叢間,亦不會拒絕家中妻室。縱然世家高門,不舍自家女兒嫁給如此名聲之人,而導致杜有恪至今未娶親。
可是,按着杜氏門楣,當由無數攀附的侯門爵府,将庶出女兒送來,以搭上杜氏這座大山。
然,杜有恪莫說妾室,便是連個通房侍妾都不曾有。
謝蘊便肯定,杜有恪當是為一人守着。
她沒有福氣,卻仍覺幸運。
曾被這樣的男子,憐惜照顧過一回。
“叔父知道了。”謝頌安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
她亦聽清其聲色中的失意和惋惜。
謝頌安當然覺得痛心,若論兵甲,他如何敵得過戍守邊關、南征北戰多年的魏珣。此刻所倚,不過是士族威望。
本想着,借淩家女郎的一點兒女情意,挑外甥與魏珣兩兄弟生出嫌隙之心,亦讓杜氏與信王府不似鐵水澆塑般揉得那般緊密,從內裏瓦解了也算省力些。
竟不想一柄溫柔刀還未脫鞘,便已經斷了。
他頓時覺得有些疲乏,眼中隐隐燃起兩分怒意,連着握在謝蘊肩頭的手都不由加深了幾分力道。
謝蘊眼鋒掃過那微曲的五指,壓下心頭快意,本就清淡的面上更加無有神色,只輕啓口,似安撫,又似陳述事實。
“原就是神女有意,襄王無情罷了。是叔父想錯了路子。”
謝蘊後退兩步,福了福,轉身離去。
寝房內剩了謝頌安一人,他靜靜望着謝頌寧的牌位,右手緩緩攥緊了拳頭。
返身出房時,他便傳信給了一直未曾動用的兩處棋子。
定遠侯府,和梁國探子營。
縱是魏珣再有能耐,當也想不到他結了這兩處人手。
定遠侯府,三代襲爵,到了這一代,獨子崔印是個纨绔,好男|風,名聲極差。府中不過靠着祖上的一點榮光避着,老侯爺崔禹堂為保子孫後代榮華,已經暗裏多次呈帖子攀附。
原本,他是不屑的。
謝氏乃一等大族,豈能沾了這等不堪破敗的門第。只是如今失了淩家女郎這步上佳的棋,轉頭用一用定遠侯府,也未嘗不可。
主要崔氏是從西境綠林起家立世的。西境三省的江湖綠林人士,如今大半還是認可崔氏的。謝頌安兵甲難得,便打起了這綠林的主意。
左右定遠侯府定是廣發結緣貼,與其讓那其他三族用了去,還不如自己先取了。
至于梁國探子營,與魏珣交手多年,更是連做夢都想要了他的命。
青|天朗朗,白|日昭昭,謝頌安卻知曉,不日便要變天了。
重華宮中的天子,大限将至,卻是壽終。他不甘。況且斷他胞妹性命的人,還有榮昌長公主。
只要榮昌在一日,杜氏便不會倒臺。
與其等他那仁厚的侄子登臨大寶,士族之中,謝氏還要與杜氏平分秋色,不如早些動手,讓謝氏一枝獨秀。
仇要報,家族榮光自然一樣重要。
想到此處,謝頌安面上恨意便更深了些。陛下看似傳了帝位給自家外甥,卻恩準魏珣回臨漳封地。
表面是讓他遠離了權力中樞,實乃潛龍入海。而杜廣臨定是看清了這一切,方才這般泰然如山。
魏泷登基前,魏珣定不能活着離開邺都。
魏氏皇族的倚仗與驕傲,一個榮昌,一個魏珣,都不能留。
信王府內,杜若得了杜有恪的話,眉頭蹙了蹙,也沒說什麽,只細瞧了他兩眼,将散在胸前的長發捋到身後,轉身回了屋內。
杜有恪被她看得心裏發毛,卻也只得随着她身後,暗理罵魏珣沒出息,自家媳婦的東西都要不到,還要他厚着臉皮來讨。
從來都是他給妹妹送東西,這般開口索要,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杜若不說話,他便也不敢再開口。實乃暗子營确實是不能輕易動用的東西。如此杜有恪只勉強撿了張凳子坐下,灌了盞涼茶讓自己灼熱發紅的臉冷卻些。
想到此處,他倒是有些好奇,暗子營是他杜氏之機密,非嫡系血脈而不知。按理,魏珣既然已經知曉暗子營的存在,當是杜若與其交了心,如此他若有求,杜若自會襄助。如何還要自己前來讨要,還不能讓她知曉?
再者,魏珣要借暗子營,所用确是正途,按着杜若的心思,哪會有不借之理?
杜有恪半夜被魏珣叫醒,頭腦發昏得答應了。如今倒也不是懷疑,只是理上一理,實在看不透這二人的相處之道。
一時間,亦進退不得。
橫心一想,反正他這表弟,做事一貫有數,左右也不出大事,既應了便幫人幫到底吧。
如此,杜有恪又給自己灌了盞涼茶。
直到茶茶給杜若穿戴好,杜若從裏間轉出,杜有恪方才再度起身,欲要開口,卻被杜若打斷。
“暗子營是做什麽的,三哥自是清楚。往大了說抗外敵,清內亂,非戰時而不用。便是私下用之,也需事關家族門楣之事。您此刻要人,需得給阿蘅個理由。”
正值下人送來早膳,杜若親自給杜有恪揀了愛吃的點心送上。
杜有恪見杜若沒有惱他,頓時松下一口氣。就着她的手将點心吞了,理由是現成的,昨夜魏珣已經給他了。
他便如實相告,謝氏有不軌之心,插入防得外一。
“謝氏?”杜若聞言,本再度給杜有恪夾菜的手頓了頓,有些疑慮地望着面前的人。
三哥從來遠離朝堂,流連花巷,如何今朝便對朝中局勢這般清晰了!
謝氏不軌,連自己都不曾想過。
魏泷即将上位,謝蘊不出意外便是皇後,如此恩德權貴,已然可以和杜氏平分秋色。
不軌,意義何在?
“四大士族,各占春色方是平衡之道。若是一家獨大,其他家族便會受其害。且謝氏還是皇親,未來天子性情你我是了解的,仁厚有餘卻堅毅不足……”
杜有恪還欲再說下去,見杜若擡手打斷了他,便只得讪讪禁了口,從茶茶手中接了碗粥喝着。
“三哥這般關心朝局,可是轉性了,要同兄長們一道揚門楣?”
杜有恪被粥噎了一口,只垂首打着哈哈。
然杜若卻沒有多少欣慰,只滿目悲憫卻又略微遺憾地望着自己兄長,嘆息道,“若能遠離朝堂,逍遙江湖,亦是一種自在。本想着杜家兒女中,三哥能得一方快活,不想到底也要入仕了。”
杜有恪又被嗆了一回。
他最見不得杜若這副模樣,心裏恨不得活剝了魏珣。誰要入仕,要不是幫他的忙,他哪裏需要這般騙着妹妹。
雖這般想着,卻還是堅持道,“那、你到底借不借?”
“事關兄長,又關家族,何談借字,本就是暗子營職責所在。只是待立了功勳,兄長且要好好在仕途發展,萬不能再宿在繁花柳巷之地了。”
“自然,自然!”杜有恪如釋重負。
“即是插入內部,用來得消息的——”杜若想了想,“就讓地支的人去,他們防身功夫更好些。你持我牌印,去傳單阏和執徐。”
“得了消息,便遞給阿辛,由他更聲為號。”
想了想,杜若又道,“防着謝氏,三哥是打算将人插入相府嗎?”
“不,是定遠侯府。”
杜有恪如實回道。
“定遠侯府?”杜若只覺莫名,“那個地方插個暗子,還需用我營帳中人?”
然更讓她不屑的是,定遠侯府的崔印,獨好男風,想來便覺一陣惡心。
杜有恪原是比她還莫名,但這是魏珣交代的,他也辨不清是何道理,只得強裝出一副胸中有丘壑的模樣。
“那個不是扯着謝氏嗎?估計謝氏亦會派了人去,所以侯府中自然警戒會更高些。”
杜若聽着有幾分道理,便也未再多言,只交了牌印又囑咐了一番,方送杜有恪離去。
前院正廳,杜若見了魏珣,因着杜有恪在身側,便對他依禮福了福。
她不行禮還好,一行禮,魏珣和杜有恪便都說不出話。
杜有恪自是覺得夫妻之間,縱是是自己在側,亦不是外人,何須這般禮數。魏珣倒是明白,不過是她半點不願接受自己。
昨日一番裝扮,連着今日這禮儀,原也都是出自她杜氏的禮數,并不是她身為信王妃的規矩。
她這樣,無聲卻再清楚不過地告訴他,她只是杜氏女,不是信王妃。
他想,或許該放手的。
待了了謝氏,天下大安,杜氏亦無仇怨,便該送她回家了。
杜若瞧着杜有恪與魏珣有話要說,雖一想起前世兄長被淩遲而死,便半點不想讓他靠近魏珣。但一時亦說不出什麽,又知曉這一世他們私交甚好,便也未曾阻止,只兀自轉身離去。
“阿……”杜有恪本想叫住她,被魏珣攔了下來,便回身道,“不應該啊,阿蘅心氣是高了些,卻也不是這般驕縱不講理的。按理那日你從母親手裏護下了她,便是她對你還未生出情意,也該有三分謝意的。你們,這是個什麽情況?”
“還有,你那蘅蕪臺,本就是為了阿蘅所建,她卻住在別處!我看着溯源軒那地是整個府中離蘅蕪臺最遠的,難不成你們至今還沒……”
“我的傷不是一直沒好透嗎?”魏珣笑了笑,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問道,“事辦得如何了?”
杜有恪挑了挑眉,從懷中掏出牌印,“成了!阿蘅給的可是地支的人。你千萬得保他們無虞,不然她能吃了我。”
“那是自然,我不過借他們打探消息,動手做事有其他人。”魏珣頓了頓,又道,“你領到人後,且等一等,我做最後的确定。”
千機閣傳來的書信上,只言定遠侯府與多次拜帖于相府,太尉府、尚書府等一等大族,并未明确謝頌安是否擇了定遠侯為依靠。
原也是他憑借多念年宦海生涯的直覺猜的。
另一處當是梁國探子營,亦是他憑經驗嗅出的味道。
大婚那夜,肅王原是在府外埋了人手,以求一搏。只是不想杜若于洞房內先動了手,壞了他的計劃,讓他匆忙撤走了人。
只是信王府親衛反撲,看似殺光了所有人,李昀卻早已在白日便得了他的命令,留一活口以作後用。
果然,那活口回了肅王府複命,雖後被陳平滅口,李昀卻還是在屍身上查出了端倪。死後雙唇唇瓣呈灰白青蒼色,當是生前無有血色之兆。
此為梁國人特征。
梁人的手能伸到魏國皇子身側,如此伸向魏國大臣亦沒什麽不可。謝頌安連毒殺榮昌都已經做了,便也沒什麽做不出的。
魏珣想到自己多年戍守邊關,然朝中竟這般因私仇私利而聯系外敵,心中只覺怒氣翻湧。
思至此處,他又覺心寒。
“你還未确定?”杜有恪聞言,吓了一跳。
“凡是總有萬一。”魏珣知曉暗子營的寶貴,亦不敢輕易置之。
杜有恪點了點頭,到底還是沒忍住,“阿蘅都将這等身家性命告知你了,怎麽還對你這般冷言冷語。難不成是你們夫妻間開辟的新情趣?”
“那什麽,表弟……你不然教教我,近來阿紫已經多日不給為兄彈曲了,我……”
“怪不得你昨日睡在家中,本還想着漏液前往,許會撲個空。”
魏珣笑了笑,他沒法回答自己是如何知曉杜若掌着暗子營的事。
念及前世,他終究是懦弱的。若非千機閣頻繁傳來消息,劍在弦上,他也實在不敢碰她的東西。
千機閣掌着軍事要務,消息亦是靈通。然首領皆為軍中将領任職,邺都高位間,多少都是認識的。他自然無法送人入核心處。而杜若的暗子營二十四首領,面上皆是尋常百姓,散入人群便是雨落湖海,誰也尋不到。自是最好的人選。
魏泷繼位,自己前往臨漳封地前,謝氏絕不能留。
前世到今生,他能知曉的,她身邊的危機,待了了謝氏,加上之前送走胞姐,便也沒有什麽了。
江湖兩忘,可能是他們間最好的結局。
驀然,他又想起前世淩瀾死前所言。
你當她,願意見到你嗎?
六月盛夏,魏珣只覺痛意并着寒意從心底層層漫開。
三日後,千機閣最後确認了消息,魏珣所料皆對,謝頌安擇了定遠侯府,聯系了梁國探子營。
接到信鴿時,魏珣正在書房查看臨漳的地圖,以及邺都通往臨漳的各路關口。
縱使他已經猜到,卻還是抑制不住心中怒火,一支朱筆被折成兩截。後傳話給杜有恪,讓單阏和執徐分別混入定遠侯府和梁國探子營。
暗子營的人,吃的就是這口飯,不過數日,便已經進入位置。只是執徐入的畢竟是敵方探子營,到底不敢過分滲入。魏珣亦交代,以自身安全為重,便未再深入,只零星看顧着對方動作,加上推測,總也相差無幾。
而定遠侯府,雖有謝頌安派人喬裝警戒,自然擋不住訓練有素的單阏。不過十數日,單阏便憑着一張易容的風流面龐,得了崔印的無限歡喜。
定遠侯夫人是出了名的溺子,崔印要星星,亦恨不得摘來給他。單阏便連哄帶騙,支使着崔印從夫人口中套了不少消息。
才半月,魏珣基本便将零碎的訊息整理完整。大抵是謝頌安借定遠侯府,集了西境三省的綠林人士,加上梁國的人手,化整為零,分批潛入邺都。更有甚者,竟然提早進入了臨漳封地。
進入邺都的,目标是榮昌。去往臨漳的,當是用來對付自己的。
而如今,所缺的,便是這些人以何物為記,梁人好辨認,西境三省的皆為魏國人,便還需辨別。
如此,執徐和單阏進入半休眠狀态,只作觀察,不再傳遞訊息,只待二度命令再作行動。
杜若自十歲接受暗子營,除了月餘前為阻止魏珣謀逆,喚了阿癸與阿辛傳信。至此還是頭一回啓用暗子營。
因前世之事,心中總覺不安。她亦身在後院,又不想讓魏珣知曉暗子營的事,便也不好傳阿辛問話。
便是上次,她亦借口阿辛阿癸是父親派給她的親衛。而如今府中安好,她自沒理由傳他們。
更讓她郁悶的是,雖然此次回府後,鄭嬷嬷留在了宮中,不再來王府,如今掌事之權交給了茶茶。可是前來護她的林彤,讓她更覺麻煩。
鄭嬷嬷不過內帷婦道心思,她擡手便可以堵住她。林彤則不一樣,心思細膩,又身手敏捷,素日也不言語,只不遠不近地守着她。
杜若一時便也尋不到理由退了她。
如此,她只得隔三兩日便尋杜有恪,問執徐和單阏的情況。總算近一月,皆無恙,她便稍稍放下心來。
杜有恪實在忍不下去,只道,“父親擇你掌暗子營,一來是因你承了鼓樂絕技,可借鼓聲,十裏傳音。再來便是你心靜從容,你是我們五兄妹中最為冷靜鎮定,如今不過讓他們執行個任務,你看看你成什麽樣了?哪有半點冷靜自持的樣子!”
杜有恪難得這般說她,見她一時無語,便也不忍心再數落她。只揉了揉她發頂,溫言道,“凡事皆有第一次,你還這般小,會擔心也是你心善只故。”
“只是阿蘅,且不說他們如今無礙,即便有所損傷,哪怕是死亡,皆是命數。從他們投身暗子營的一刻,生死便不是他們自己的。”
“而你,也一樣。從你接手暗子營那日起,你便要學會接受死亡,看淡離散。”
杜有恪原本撫着她發頂的手,握上她肩頭,稍用力握去,仿佛想給她一點力量。
“別說了!”杜若嘆了口氣,驀然想起歸寧最後一日,母親的話。
榮昌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多慧而壽夭,并不是什麽好事。
她側首看着銅花鏡中,這一月來,日漸消瘦的容顏,亦覺幾分道理。
“事成之後,三哥送他們回去,屆時再來同我說一聲便罷。”杜若笑了笑,“确實不該這般憂心,即送了他們去,便該相信他們。”
杜有恪額首,走時仿若想起些什麽,只轉身道,“你怎麽還住這,蘅蕪臺不好嗎?”
杜若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只抽出鐘鼓練習,打發時辰。
茶茶在一旁烹茶,就着杜有恪的話絮絮道,“那日的事情殿下處理的很好,瀾姑娘前兩日擇了良辰已經入端王府了。”
“郡主,要不我們搬回蘅蕪臺吧,您這一月為着操心暗子營的事,身子調理的事倍功半,那裏一眼溫泉極好,您不是說什麽都沒有自己身子重要嗎?”
“還有,殿下其實也挺想你的,前兩次不是我守夜,我都看見殿下了。他一直看着您的屋子,站了許久,卻到底沒進來……”
杜若敲鼓的手慢慢停了下來,其實她已經覺察到了魏珣與前世的不同,甚至亦看不清如今的魏珣到底是何意思。
只是她如今心中惦念暗子營的人,便也無心思考,只想着等他們平安歸來,再作思量。
果然,又半月,杜有恪便再次入了信王府。
杜若原與他說了,等事成之後讓他再來知會。如今前來,當是結束歸來了。她心切等了片刻,卻不見杜有恪往後院來,只聞他在魏珣處。
于是,頭一回,她往魏珣書房奔去。
“人都撤出來了嗎?”開口的是魏珣。
“執徐和單阏都回營了。”杜有恪道,“但是,阿辛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