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怒氣 不必了,我自己動手
“阿辛, 怎麽了?” 杜若立在門邊,原本飛揚的眉眼裏,笑意已經退去, 只隐隐浮上一層勉勵壓制的憂色和懼意。
魏珣和杜有恪未曾想到她來得這般快, 一時間皆有些無措地望着她。
“人呢?”杜若盯着杜有恪, 胸口起伏得厲害。
“阿辛他受了傷,在、在……”杜有恪從未在胞妹面前這般窘迫過, 倒也不是因為阿辛之故, 實在他覺得杜若的反應大了些。
杜若氣息直喘,一雙眼睛紅得厲害, 仿佛失去的不是一個下屬,而是生命中至貴的人。
“他在我城郊靜舍。”魏珣不過才與杜有恪說了兩句話,本也不曉阿辛情況。但先前已經安排好, 若遇損傷, 直接送往他的靜舍,那裏一早便守着醫官侍從。
如今甫聽杜有恪言語,他的心便也稍稍安定些,只行至杜若面前, 見她氣色并不好, 近兩月亦消瘦的厲害。
自然不願讓她前往,卻也知曉攔不住,便道, “換身衣衫, 我帶你去。”
杜若望了他一眼, 本就覺得他與前世有些不同,此刻心頭驀然又騰起幾分疑慮。
前世裏,成婚的頭一年, 兩人間當真是相敬如賓。而自己,在新婚之夜得了他那般話,初時覺他坦蕩。但後來細想,分明就是給自己的難堪,來回想了兩次,心裏便有些賭着氣,對他便也愈發冷淡。
故而,難得兩人說話用膳,無論是人前還是人後,都是各自守着禮數,俨然如同禮儀典籍上給人示範的模板。
是典範,卻是生硬而無趣!
而到了這一世,自己自是因為記得前世仇怨,見他是舊識,亦是宿怨,故而方才這般舉止。而魏珣,卻也仿佛與自處了許久,驀然生出了一些耐心。
杜若有過這樣一瞬的想法,卻到底心念阿辛,無暇顧忌,只匆忙回了後院更衣。
眼見杜若走遠,杜有恪簡直要跳起來,“阿蘅去不得,那阿辛……阿辛他……”
“只要活着,便不要緊,那裏有最好的醫官。”魏珣話音落下,猛地望向杜有恪,“難道阿辛……你騙阿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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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溝裏翻船,都是那混蛋崔印!”杜有恪咬着牙,到底沒說下去。
“崔印?”魏珣有些疑惑,一介纨绔常日浸在那銷金窟內,手足綿軟,能掀起什麽風浪,更別論碰上的是暗子營的人。
然看着杜有恪一臉嫌棄的神色,轉瞬便也反應過來,只沉聲道,“他……上了手?”
“嗯!”杜有恪仍是心有餘悸,他雖也常日留戀花巷,亦知曉那些路數,只是到底不曾見過,今日晨起見到阿辛,亦覺不堪入目。
“你說怎能讓阿蘅看到,她能瘋掉!”杜有恪還想再說下去,只見魏珣遞來眼色,原是杜若已經換好簡裝過來了。
“走吧!”魏珣知曉沒法瞞着她,便也未再說什麽。
相府中,定遠侯崔禹堂正坐在下首,向謝頌安作最後的承禀。
謝頌安自是滿意,如今西境三省十中之七的綠林人士皆為其效命,粗算起來有四千餘人。這些江湖舔血的人,行軍作戰自比不上訓練有素的兵将,但有的是功夫和技巧,一人皆可當作多人使用。
再加上梁國探子營撥來的百餘人,即便明面對陣,也無懼邺都城防。何況,他只是用來對付太尉府。
太尉府亦是曾經的司空府。
杜氏如今詩書傳家,但到底是以行伍立的世,兩個兒子年紀輕輕,卻已經領了五品守禦。官階不算太高,确是抓着實實實在在的權利,手中更是掌着一城之兵甲。
思至此處,謝頌安便想起今日朝上的情形。
因陛下病重,原已經多日不上朝,皆由端王魏泷負責。今日卻精神好轉,上了朝會,正式頒布冊立魏泷為太子的诏書。
于他而言,自是欣慰而快意。卻不想随之便又下了第二道诏書,由信王魏珣輔政。
簡直荒唐至極,從來輔政皆是因皇帝年幼不更事,如今太子尚且是魏珣兄長,何來輔政之說。
左右是防着他了。
只是信王自新婚遇刺,便一直以傷未痊愈為由,再未上過朝。此刻,只怕诏書已經直接送至府中了。
朝會上,謝頌安看着與他并立的杜廣臨,自始至終一副淡然模樣,心中便愈發惱怒。然到底多年宦海生涯,面上便也無甚神色。
散朝後,兩人更是相互道喜,同樂的自然還有尚書令淩仲胥。
淩仲胥乃雙喜臨門,女兒才入端王府,轉眼王府變東宮。
博郡淩氏自诩清流,于士族中威望甚高,卻無有實權。便是如今尚書令一職,原也不過是多年前,陛下為籠文人之心才封的。
尚書臺的權利,原還在殷鶴青和章文二人手中。
殷鶴青是杜廣臨門生,章文則是杜廣臨親家,獨女嫁給了其子杜懷谷。
如此,說到底,皆為杜氏之勢力。又加信王得了輔政之權,杜廣臨方才那般安之若素。
陛下禦臣之道,爐火純青。可是,謝頌安不想被駕馭了。
今日之光景,衆人皆能看出,于陛下亦不過回光返照。
謝頌安盤算着,待陛下駕崩,榮昌長公主入宮守喪,此間多日,連着先前累積的毒,他們兄妹倆很快便也可以泉下相聚了。
“丞相大人,人您盡管放心用着,只是不知您……”崔禹堂想問這些人用于何處,已經思忖許久,只是話到嘴邊又猶豫不敢出口。
他攀附大族,本也是以此為倚仗,作為賀禮相送的。
只是他未曾想到,謝頌安一接了他的帖子,便直接要了這些人。不僅要了,這兩月更是皆數啓動了。
他總覺不對勁。
自己不過求榮,并不想作太大風險。
“人皆用在刀刃上。”謝頌安轉下座,坐到崔禹堂一旁,親自給他到了盞茶,“令郎的的事,本相已作安排,過兩日便是下月初一,去戶部報道吧,擔司元亭長一職。着青衣,便算吃了官飯。”
崔禹堂聞言,頓時展顏,起身道謝。
該職雖是七品小官,卻是個實在的差事。他原也不想其子有多大作為,只是這侯爵并非世襲,不過三代而已。到他身上,便算結束。
大魏律,七品青衣者,稍有功績,便可再襲爵位。但凡能把人捧上去,他自有法子給兒子弄出功績來。
一時間,崔禹堂心中甚慰。他自是沒有想到謝頌安會将他之事如此放在心上,更是不敢想居然一下就給了着青衣的官階。
只再次躬身拜謝。
謝頌安拂開茶盞中飄浮的嫩葉,只笑道,“侯爺,喝茶。”
崔禹堂端起茶盞,茶到嘴邊卻也不曾咽下,仿若想起些什麽,趕集從懷中掏出,奉給謝頌安。
謝頌安眼峰掃過,卻也不看他,只微一額首,繼續飲了口水。
崔禹堂識趣,将那物放下便拱手離去了。
待人遠走,謝頌安方才拾起那張折疊的紙張,打開後看到上面是一副三足白鳥圖徽。
此便是崔家先祖統領西境三省的标記,亦是如今分批進入邺都和臨漳人員身上的記號。
他食指輕叩桌面,不多時,內室轉出一個妙齡女子。
眉間月印,紫衣長袍,手裏持了一把銀色蟒鞭,是梁國探子營的主人,明鏡公主。
“拿去吧,人員皆由你支配。”謝頌安将那圖案遞給對面的人,想了想又道,“我只要太尉府。新皇,你不能碰。”
“放心!”明鏡扣着蟒鞭,挑眉道,“本殿只要魏珣。”
馬車一路疾行,待到城外的靜舍,杜若大抵也從杜有恪口中知道了原委。
原是昨夜,執徐确定了明鏡公主的行蹤,亦算完成任務從梁國探子營返回,按計劃于定遠侯府外接應單阏。
對于定遠侯府啓動西境綠林,原本已經刺探的差不多,唯一一處,便是他們以何為記。畢竟他們隐于人群中,亦是尋常模樣,極難識別。彼此聯絡需要得暗號口令,或者身繪圖徽。
單阏便于數日前終于從崔印口中套出,崔家圖徽所藏之地。昨日崔印生辰,府中人員往來頻繁,便擇了次日動手。
是夜,單阏本已得了圖徽,因其繁瑣,難以記下,便只能比對繪制。不想崔印席間尋他,府外府內得嚷了好幾回。
眼見單阏被發現,阿辛掩護執徐入府,與其一道繪制。自己則易容牽制崔印。
只是未曾想道,崔印不僅好男|風,還有怪癖,偏愛身有疾患之人。玩到興頭上,更喜用藥催神補力。
阿辛便是一入閣中,便被其間媚|藥香霧惑了心神,失了反抗之力。待單阏和執徐尋到他,便已是如今這副模樣。
杜若看着躺在榻上的人,原本只是左腿微跛,此刻右腿便鑽出一處與左腿舊傷一樣的傷口,便意味着以後他都不能再走路了。
“五……姑娘……”阿辛掙開雙眼,氣息微弱道,“屬下、屬下以後怕是不能為您效命了……”
“屬下無能……望姑娘……”
“別說話!”杜若半跪在阿辛榻邊,伸手摸上他脖頸紅痕,往下尋去,竟發現臂膀胸口皆有,只撥了他衣襟欲要看去,卻到底忍住了,重新幫他攏緊了衣口。
她永遠記得,前世被囚禁在蘅蕪臺的最後兩個年頭,她神識已經混亂。是阿辛的更聲将她喚醒,讓她覺得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在等她。
她還有活着的意義,就是還他自由。
漫天風雪裏,她終于在生命的盡頭處,做了這麽一點有價值的事。
而他,給了她一盞燈,讓她走好。
她陰暗潮濕的後半生,夢寐以求的一點明光,是他給她的。
“以後不必在深夜打更,只需待在我身邊就好!”杜若站起身來,沖他笑了笑,如同十歲那年首次接待他們一般。
只是那時父親告訴她,她是主人,他們是下屬,無需這般親近。她便一直聽話,再未對他們笑過,始終保持着清冷孤傲的模樣。
“姑娘,我已無用,無用的暗子從來都是……”
“棄用!我知道。”杜若笑意更深些,“以後你不再屬于暗子營,只屬于我。”
從寝房出來,正廳內只剩了他們三人。杜有恪想說些什麽,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阿蘅!”反倒是魏珣開了口,“此處醫官……”
“你向我要人,是幫他要的。”杜若根本沒有理會魏珣,只對着杜有恪問道。
“對。但是這當真是意外,況且所用之處确是刀刃之上。”杜有恪嘆了口氣,“瑾瑜若是有辦法,定然不會用你的人,是不是?”
“不許再碰我身邊任何東西,否則……”杜若睨着魏珣,又一次壓着怒氣,卻到底控制不住胸口的起伏,和渾身的戰栗。
只将目光落在他左肩上。
“阿蘅,你想什麽呢?”杜有恪見狀,唯恐她脫口而出,只趕緊打斷了他,扶住她雙肩向她示意。
“還有你,再幫着他,便不用姓杜,攀着他姓魏吧。”杜若聲色提高了些,掙脫杜有恪的禁锢,返身朝外走去。
“阿蘅,現在不能動崔印,會打草驚蛇的。”魏珣見杜若這副樣子,知曉她到底動了怒,要尋崔印報仇去。
“別碰我!”杜若甩開魏珣,自新婚至今壓抑的情緒終于爆發出來,她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前生的記憶與今世的種種,尤其是阿辛滿身被蹂/躏的痕跡全部浮現在她眼前,委屈和憤恨一觸即發。
她揚手便扇了魏珣一巴掌。
頓時,廳內一片靜默。
“阿……”杜有恪想開口,一時間亦被愣住了。
“我不會亂了信王殿下的大事。”杜若卻沒有絲毫震驚,打便打了,大不了休了她,她求之不得。
“事成之後,我會把崔印交給你的。”魏珣挨了一巴掌,開口卻仿若什麽事也沒發生。
“不必了,我自己動手。”說話間,杜若已經出了正廳,碧玺鼓槌在她袖中現出身形。
她按動柄上機關,霎那間,高空之上燃起銀色花火,四下蟄伏的暗子營首領紛紛被喚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