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二更 一報還一報,公平的很
杜若甫一踏入殿中, 崔江氏便再也忍不住,直撲而來。魏珣快了一步,将杜若擋在身後, 殿中侍衛亦上來拖住了崔江氏。
“此乃重華宮中, 不得無禮。”一旁的司證官敲響驚堂木。
“太子殿下, 還請恕罪,實在內子痛失愛子……”崔禹堂又一次垂首叩拜。
“你們既然擊了宗理堂的鼓, 自該相信宗理堂會秉公辦事, 再不可這般莽撞。”魏泷在殿上,看見杜若面色确實不好, 想來方才魏珣說她在別苑養病,倒也不是推脫之言。
杜若拂開魏珣,籠在廣袖中的手交握端于胸前, 于殿中盈盈獨立, 面上清冷,神色淡然,如同曠野中的孤鶴,桀骜而高潔。
“宗理堂提王印召妾身, 如今妾身來了, 有什麽便問吧。”
結果,司證官還未開口,那崔江又驚呼了一聲。
“燦兒……”崔江氏方才一心都在杜若身上, 見了她恨不得飲血啖肉, 才被侍衛拖回, 此刻稍稍靜下,于殿中兩方對峙,方見得随杜若一同進來的女子手中, 牽着自己的長孫。
“燦兒,你怎麽來了?”崔江氏膝行而去,猛地從柔兆手中拉過孩子。
“姐姐救了我。”那孩子望着杜若,轉而又沖着柔兆,“這個姐姐給我吃糖,燦兒從未吃過這般好吃的糖。”
柔兆柔柔一笑,伸出手,“還有好多,都給你。”
“不要,不要你們的東西。”崔江氏眼看孩子就要抓過糖果,只一把打落,摟着孩子道,“燦兒要什麽,祖母都給你,咱們不要他們的東西。”
“不行,就要,燦兒就要姐姐的糖,姐姐的糖是最好吃的……”孩子見糖落地,仿若丢了什麽稀世珍寶,只拼命掙脫自己的祖母,慌忙搶入手中。
邊撿還不忘邊嗅着。
魏珣已然明白,那哪是什麽糖果,出自柔兆之手,分明是讓人銷魂夢死的瘾藥。
他望着杜若,隐隐猜到些什麽,然看着殿下角落旁被捆的四人,一時又覺莫名。杜若自上殿,還未看他們一眼,當是尚未在意到。
Advertisement
孩子鬧了這麽一出,魏泷好耐心,憐定遠侯夫婦已失其子,就剩了這麽個孫子,便也沒說什麽。
反倒是方才去傳杜若的宗理堂人拱手回道,“去傳信王妃時,路上出了點意外。一夥匪人抓了數個孩子,朱雀長街正好與屬下一行相遇,如此驚了車駕。王妃心善,讓吾等救下了那些孩子。其他的皆已送回各家,唯有該子無人認領,王妃這才帶在了身邊。不想竟是定遠侯府的長孫。”
這話出自宗理堂人之口,自是實話。只是細推去,這實話裏亦有多處不通邏輯,然明面之上,誰也說不出什麽。
唯有定遠侯夫婦不可置信地望着杜若,不信她這般好心。
杜若猶自站着,等着堂前問話。
魏泷給魏珣賜了座,一時間重華宮清正殿內,魏泷南面而坐,魏珣同宗理堂東西對面而坐。殿下是跪着的定遠侯夫婦和端姿而立的杜若。
“信王妃,定遠侯夫婦告你縱手下殺害其子崔印,你認嗎?”司證官開了口。
“不認!”杜若冷言出口。
“你——”此番無需崔江氏,便是崔禹堂亦忍不下去,沖着杜若道,“信王妃,老臣可是有物證,更有人證的。”
杜若恍若未聞。
司證官吸了口氣,示意将人帶上來。如此,那四人被推上殿,因受過了私刑,個個步履不穩,皆跌在杜若面前。
杜若垂眸了望着他們,面上辨不出神色。倒是魏珣,只死死盯着她,唯恐她受不住。卻見的她只是漠然掃了眼,便再也不看他們。
“信王妃,他們身上都有司空府标徽,又有“若”字紋身,可是你的人?”司證官又問。
“是。”
“好的很,太子殿下,信王殿下,她承認了。”崔禹堂顫顫道,“請為老臣作主!”
魏泷看了眼魏珣,魏珣與他眸光相接,一時沒有什麽反應,只滿目憂慮的望着杜若。
“信王妃,你可知這四人昨夜殺了崔印?你既承認是你的人,此間與你有何聯系?”
“他們是我的人不假,但是我沒讓他們殺崔印。”
“你之意,是你不知情?”
“我知情,我只是讓他們去斷另一人雙足。”
“何人?”
“崔印的貼身侍從石泉。”杜若緩緩道,“此人上月以迷香傷了我一個手下,斷了他雙足。大魏律法之外,原是可以等量相報的。我便派這四人,去斷了他雙足,僅此而已。”
“你滿口胡言……死的明明是我兒崔印……”
杜若面上掠過一點笑意,嘆了口氣。“怎會?妾身聽聞崔亭長如今乃是七品青衣——”
話至此處,崔氏夫婦心下一驚,只覺不好。
果然只聽杜若繼續道,“聽聞崔亭長愛及了這官袍青衣,便是休沐時日,皆不忘将官袍裹身帶回家。妾身便特地囑咐了,讓他們切莫認錯人,動手之時且一定看清了,身穿青衣之人是您家獨子,切莫傷了他。”
話畢,杜若望向司證官,“宗理堂若不信,大可将崔印傳來,再與外頭那屍身辨別一番便可。”
“□□,紅口白牙,信王妃你也不怕……”崔江氏幾欲氣暈過去。
“怕什麽,妾身一報還一報,公平的很。”杜若挑眉道,“左右你們救人不及,讓一個奴才失血而亡了。”
不多時,宗理堂的人便從定遠侯府拎來了身着官袍青衣、中着迷香未醒的崔印。
而然,那哪是什麽崔印,分明是小厮石泉。
杜若看着他,神色平靜,卻是句句得理,“妾身聽聞定遠侯獨子上月得了個七品青衣的官職,所着可是這衣袍?”
定遠侯夫婦相互對視,不曾言語。
“妾身又聞,官袍乃公家之物,不可私帶回府。”
“我兒……”
“妾身還聞,官袍無論幾品,皆不能上奴籍之身。”這下杜若絲毫不給其人說話的空隙,只繼續道,“若此人不是崔印,而是定遠侯府一介奴才。妾身惶恐,這定遠侯府安得是什麽心,不顧律法,藐視天家,是要造反嗎?”
“臣不敢!臣不敢!”崔禹堂猛地朝魏泷跪下。
至此,魏珣基本已經明白。杜若着人殺的自然是崔印,原不過用了極簡單的法子,剝了崔印的青衣,套在了石泉身上。如此,讓定遠侯有苦難言。
這麽點小事,暗子營自然不在話下。
而在不顧律法藐視天家的滅族之禍和将錯就錯認下石泉為子間,定遠侯別無選擇,只能擇其後者。
阿辛被斷足,再難行走。她便斷了崔印雙足,讓他血流而亡。
然魏珣尚且疑惑,這面前暗子營的四人又是如何被截下的?難不成是碰上了西境三省的綠林人士?
如此思慮間,只聽定遠侯虛弱又勉勵撐着的聲音再度響起,“王妃所言一報還一報,但、但你的人不過傷了足,我家可是喪了命啊,這又要怎麽算?”
杜若聞言,也不看他,只重新看向那四人,面上笑意愈盛,“方才說了,原是侯爺太不盡心。罷了,左右還是他們辦事不利,交由侯爺處理,如何?”
那四人看着杜若,又望向定遠侯,口中嘶嚎,卻只是悶聲喘氣,拼命搖頭掙紮。
定遠侯未想到杜若這般爽快,終于憤憤無話,崔江氏還要再說些什麽,亦被他瞪眼攔下。
折騰半日,竟是如此結果。縱然彼此皆有疑惑,然面上只能這般過去。
魏珣見杜若神色,又見不遠處柔兆絲毫無有反應,反而面上笑意依舊。終于反應過來,那四人哪裏是什麽安子營的首領,估摸是被那暗子營易容的崔印玩伴。
衆人散去,他伴在杜若身側,到底沒忍住,問出心中疑惑。
“那是地支的四個首領,個個以一當百,你如何這般輕易交出去?”
“殿下難道沒猜到?”難得的,杜若收起一貫的清冷,只是面上多了兩分疲憊之色。
“崔印帶着那四人,輪番欺辱阿辛,我已經夠仁慈了。”
魏珣額首,原是層層套好的計策。定遠侯府已經徹底無用了。崔禹堂不會放過那四人,可是等他殺了那四人,不多時大概就會發現,那些人皆是同崔印一道的其他三四流的世家子弟。
而這些世家,痛失親子,亦皆不會放過他。
已出宮城,正上馬車,崔江氏橫裏撲來,手握發簪直往杜若面門此去。幸得魏珣在側,擡手就鉗住了她,将她扔出丈外,周邊侍衛趕緊上去押住了她。
“你殺吾兒,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是我殺了他嗎?難道不是你嗎,溺子如殺子。”
想了想,杜若又道,“便是我殺的又如何,你該慶幸。我只是讓你斷子,沒有絕孫。”
“燦兒以後想吃糖,讓他随時來找我。”
崔江氏不敢再言語,然魏珣知曉,那個孩子也已經不用了。
待人壓押下崔江氏,魏珣終于開口,
“稚子無辜,阿蘅,你實在不必連根拔起。”
杜若看着魏珣,仿若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殿下,您把您剛才那話,再說一遍。”
秋日天高日遠,涼風拂面,吹得兩人衣袂翻飛。
“這世間,誰都可以說稚子無辜,唯有你,沒資格。”
杜若又笑了笑,今日她突然便有很多話想說,她湊近魏珣,口脂的甜香在兩人間隙彌散開來。
她說:“今日連環計,還有最後一計,是贈給殿下的。”
“殿下能否告知妾身,您是如何知曉妾身掌着暗子營?又是如何這般清楚方才那幾人看起來是地支的首領,而不是天幹的?這可是連三哥都不甚清楚!”
魏珣沒有說話,眉宇間似萬水千山碾過。
“是妾身告訴你的!”杜若嘆了口氣,自嘲道,“是前世裏,妾身一字一句親口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