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遇刺 待諸事了結,我與你和離

從宮城到信王府, 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馬車代步,亦需小半時辰, 原也可以講很多事。

可是魏珣, 卻一句話也沒有。

初時, 是因為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于千萬人前, 早已說一不二。即便說錯, 亦無人敢反駁。

可是此刻面對着眼前人,便是又懼又愧, 唯恐一字說錯,便徒增她的厭惡。

他躊躇半晌不知如何開口,思緒便轉到了定遠侯府一事, 這事才是如今的重中之重。他想, 只要她安好,他們總有說清的時候。

杜若為阿辛報仇,擇了這般淩厲的法子,放在尋常自是最好不過。然如今這個時候, 動定遠侯府, 必定驚動謝頌安。

而崔禹堂能無懼杜氏和信王府,直接于宗理堂擊鼓狀告杜若,便是最好的證明。

除了痛失獨子的憤恨, 定是有人于背後撐腰。

這個人, 只能是謝頌安。

而定遠侯府被杜若這樣一擊, 已經無用。以謝頌安之敏覺,定會肅查原本的據點,如此便算是暴露了。他原想拔了據點後, 便神鬼不知的除了謝頌安,此刻已然來不及。

當日,他沒有阻攔杜若,原是以為她只會對付崔印。到底是一府侯爵,不好撕破臉面。她既動用暗子營,當是不會讓人知曉是自己下的手。

卻怎麽也不曾想到,她竟擇了這般明目昭昭的法子,将整個定遠侯府連根拔起。

雖然,在這之前,他已經拔去了全部據點,只是還有五百餘人不知下落。推算起來,當由明鏡統領着。

由她領着,便皆是千挑萬選的精銳。

不是用以必殺,便是防于萬一。

如今這局勢,便算是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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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頌安定會铤而走險。

如此,當是分秒必争。

“阿蘅,暗子營的人,可還有留在邺都的?讓他們千萬別離開。”

沉默了半天,他給了她這麽一句話。

杜若與魏珣雖仍舊同乘一副車駕,只是與上一次歸寧時已有所不同,杜若也不再坐得如松筆直,拒魏珣于千裏之外。

她原是放松了身體,半合着眼,靠在馬車內。面上皆是倦色,當是阿辛的事,讓她傷了心神。近半月,從派人摸底崔印,到讓其小厮李代桃僵,再到晨起派人挾持那個孩子,最後到清正殿上對峙,自是環環皆在她掌控之內。

如今事成,反倒有一種被抽盡力氣的感覺,渾身愈發虛弱。

她從小學習詩書禮樂,卻更多的被教于謀算。談不上喜歡,不過是在有喜惡之前,便已經被灌輸教導。

如今雖覺傷神,卻也沒覺不好,至少能護着自己,能手刃仇人。

而她最大的仇人,當是面前這人。

前世裏,她從未懷疑過,以至于至死都不曾瞑目。

今生重回一遭,她更是想殺了他。新婚之夜若是得手,便算了結。偏未成功,她便複了理智。

理智告訴她,家國山河在前,她不能動手。

她一直是這樣說服自己的,魏珣身系社稷,一人之安危關乎朝綱。大抵從二年多前,他于瀾滄江滅六雄、退梁國之後,邊境諸國便已是只識魏珣,不聞天子。

然而此刻,杜若發現,自己更想要的是前世的真相。

從婚禮之上重生歸來,她都一直被動地走着每一步。因前世不堪的記憶,她實在沒有心力去梳理往昔種種。

而在蘭檀別院獨住的這些時日,整個人亦慢慢沉靜了下來,愈發覺得前塵之中諸多迷惑。

魏珣今世種種,與前生反差極大。

上一世,她心死情絕,原是因為兩個支點。

魏珣愛淩瀾,要帝位。

自己擋了他的情,而父親堅持立嫡則擋了他的路。

如此他厭惡自己,亦恨杜氏一族,加上淩氏一直想争四大家族之首,便是說得通的。

可是今生,如果說,他娶自己亦是為了借杜氏權勢上位,全淩氏嫁女只嫁君王之心,以此娶得淩瀾,勉強說得通。

然而在自己斷了他臂膀後,他原是有機會謀逆的。若彼時謀逆,自己己是他妻子,杜氏阖族不過兩個選擇,一則顧念自己便只能投鼠忌器,向他倒戈;二則大義滅親,魏珣卻仍是有勝算的。

但他揮手間便棄了帝位,那般多的屬臣相谏,都未能說服他。

至于淩瀾,更是多次直接拒絕。

如此,情與權,都不成立。杜若便有理由相信,前世有隐情。

還有死的最慘的三哥,被喂藥又解藥。喂藥之人要他活,困着不讓他回來。解藥之人要他死,送他入險地。

亦是疑慮重重。

家族被滅,自己被囚,親女慘死,她當然恨。

可是,她不想恨錯人。

杜若不信一個人之變化,前後能有如此轉變。她原是想聽一聽原委,她心中跨不過去的山仇血恨,仇恨自在眼前,報了便算結束。

但是真正讓她難熬的是“跨不過去”。

她活着要怎樣面對,前世裏父親為她千挑萬選的良人,言其清貴溫潤,端方君子的人,是如此背信棄義抛妻棄子之人?

她死後,若遇安安,又要如何告訴她,她的身上留着一半他的血?

可是,縱然她挑破彼此重生之事,他也對前生種種亦一言不發。開口便是問她“暗子營”之事,杜若便更覺心中壓抑。

本想問出的話,一時間半點不欲再開口。

她頓覺自己無比可笑,為了心中好過些,竟為這樣的一個人百般開脫!

她冷冷睨了他一眼,原本廣袖中碧玺鼓槌上要取消的機關按鈕,也懶得取消,由着事态進行。

“阿蘅,千萬別讓他們離開邺都,留在你……”

然,魏珣話還未說完,本已進入朱雀長街的車駕猛得調轉了馬頭,朝着城外疾馳而去。

“阿蘅!”眼見杜若跌出馬車,魏珣趕緊一把攔腰抱住了她,“待在裏頭別動!”

到底多年軍旅生涯,從屍山血海中趟過來的人,身手和反應皆是極快。他甫一将杜若塞回馬車,轉身擡手撩開簾子,袖中信號發出的同時,已經擡掌劈向駕車之人。

今日他是騎馬入的宮城,杜若是被宗理堂的人帶往,二人皆未備馬車,此間車駕乃是宮中所備,魏珣頓生寒意。

是魏泷,還是謝頌安?

車夫功夫極好,當是專門的刺客,一手駕車,一手擋過魏珣。

魏珣雖常年征戰,但多的是行軍布陣,指揮作戰,即便是功夫上亦是慣常的大開大合間刀劍明面砍殺,自然比不上專門訓練的刺客。

如此與那車夫纏了十餘招,卻始終未能見其容貌,也無法迫他回頭。

眼看車駕就要出城門,直奔郊外,魏珣眼風掃過城門禁軍,頓時心中有了計較,果斷收回掌勢,退回車中一把抱住了杜若。

“忍一忍!”他單手摟過杜若時,已将風袍覆在了她身上,從頭到腳的裹住了她,“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還不想死!”杜若渾身抖了一下,因為魏珣摟得太緊,風袍又蓋了下來,她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了。

總也只需片刻,她安慰自己。

然而,她并沒有感覺到跌出車外的撞痛感。反而是魏珣,整個人向她跌過來,發出一聲悶哼,連着原本摟在她腰側的手,亦猛地攥緊了。

風袍滑在一旁,杜若被魏珣壓着,目光卻與那車夫對上了。那人也未說話,只轉身繼續駕車疾奔。

杜若便也了然,左右是對方識別出了魏珣意圖,從背後打了他一掌。

手下的有點重,杜若看到自己的肩頭,一片腥紅。是魏珣吐出的血!

“我沒事……”魏珣撐起身來,面色有些發白,聲音雖抑制着,杜若還是聽到了細微的顫抖,連帶着微急的喘息。

“李昀他們接了信號,很快就會來的。”只是這話落下,魏珣亦覺奇怪,按理李昀他們會檢查車駕,如何會這般大意放生人駕車。

而他出行,一直都有暗衛随從。從來需傳李昀,都是暗衛不敵,然此番暗衛卻至今不曾出現。

“他們不會來了。”杜若靠在車壁上,面上看不出神色。

“對不起……”魏珣終于開了口,“惶惶兩世,皆為我所累。”

“我認了!”杜若笑了笑,“我一直覺得是你欠了我的!可是,若當真如此結局,大概是我欠你的。”

“魏瑾瑜,一定是我在生生世世的輪回裏,十惡不赦,罪不容誅,才會世世為人,世世遇見你,世世不得好死。”

杜若的話,輕細而淺淡。馬車疾馳,外頭秋風灌入,她的話和入風中,出口便散。

只是魏珣聽着,确是字字誅心,字字如明晃透亮的尖針,紮入他心間,然後寸寸沒入心房,彌散開纏綿不斷的痛意。

“不會的,這一世,你會平安喜樂,一世長安。若還有命回去,我……”

“如何?”

“待諸事了結,我與你和離,贈你和離書。”

杜若終于看了他一眼,半晌道,“那我希望,我們都能活着。”

馬車驟然停下,那車夫蒙着面,将二人拉下馬車。

夕陽晚照,層林疊染。林間空曠幽森 ,落木蕭蕭而下,确是一副歸去模樣!

“到底是何人,要本王性命?”魏珣尚且護在杜若身前,開口還是天潢貴胄的淩厲氣勢。

對方并不答話,只是從身形看,當是一名女子。

只一瞬,魏珣便覺得有些眼熟,卻一時又想不出何處見過。

“我尚能纏她片刻,你趕緊走,記得召喚暗子營來接應你。”魏珣的暗衛果然沒有出現,他只覺無望,唯一念想便是希望杜若能活着。

“好!”

對面女子長刀已現,魏珣迎上她的時候,杜若半點猶豫都沒有,轉身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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