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錦衣
阿琅被困在這小黑屋已有三天,每天都有人進來塞雞蛋黃,卻沒有半口水喝,他們是真的打算把她閹了,連事先驗身的流程都省了。
好在她離家的時候給村裏的李叔打過招呼,否則她那苦命的弟弟阿玕被捆着不吃不喝三天,也要撐不下去的。
她原是想要趁着月黑風高溜之大吉,無奈門口始終有人把守,而這屋子連根棍棒都沒有,她實在無從下手。
蔡安已經渡過了難關,阿琅遇到他的第二天早上,他的燒就退了,府裏來了兩個大漢把他擡了出去,不知是死是活。
現如今她也管不了別人的死活,自己怎麽活下去才是正事兒。可她此刻口幹舌燥、有氣無力,縱然有再多的鬼點子也使不上勁。
她蹲坐在角落裏畫圈圈,腦筋動了一半,門外忽然有人驚恐一叫,緊接着有人破門而入,一道強烈的光束投射進來,阿琅下意識擡手擋光。
“大人,人找到了!”門口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
阿琅慢慢移開手臂,眯着雙眼,從眼縫中看到有個人影跨進了門,正朝她走來。她注視着那人衣着的下擺,褶子熨得平整,橫着壽山福海,還有一條張牙舞爪的大蟒騰雲駕霧,擺幅間,很是嚣張跋扈。
說書的講過,身穿這種衣着的人,不僅有錢,還相當有權勢。而此人腰間還配着一把寒光森森的刀,阿琅料定他是個厲害人物。
阿琅身子往後縮了縮,“不要抓我!”在他彎腰之前,阿琅把臉埋進了膝蓋。
在沒有分清敵我之前,阿琅選擇示弱保護自己。
“你別怕,我是來救你的。”然而此人态度友好,語氣和善,像是從天而降的觀世音菩薩,與阿琅所想的情況大相徑庭。
阿琅遲疑着擡起頭,看到了他胸前繡着的那只蟒張着一口獠牙,雙眼瞪得渾圓,頭上一對犄角豎得筆直,她眨了眨眼,瞥見腰間玉帶右側懸着一塊牙牌,刻着“錦衣衛指揮同知宋世良”。
原來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來了!
遇到這不好惹的主兒,應是如臨大敵,驚恐萬狀,阿琅卻松了一口氣。
錦衣衛對皇帝直接負責,遍布于天下,無孔不入,對外行軍打仗,對內監察百官,也曾荼毒百姓,手段陰狠毒辣,人人膽戰心驚。可這些年,錦衣衛的氣焰被後起之秀壓着,興風作浪的勢頭不比從前,有些人甚至棄惡從善,寬待百姓。估摸是為了賺個好口碑,與勢如水火的東廠一決高下。
“你……真的是來救我的?”阿琅半信半疑地看向宋世良,但見他戴着一頂烏黑的紗帽,五官俊挺,尤其是兩條又粗又黑的眉毛,她盯着看了許久。
阿琅盯着他看的同時,宋世良也看清了阿琅的臉,灰蒙蒙看不清臉色,嘴唇開裂沒有光澤,但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閃着光,令他一時恍惚,失了分寸。
“大人,人都已找齊,順昌伯也已抓捕歸案,請大人移步前院審訊。”宋世良帶來的錦衣衛千戶趙炳之在外禀報,令宋世良收回了神。
“押回京師再審。”宋世良起身,像是變了張臉,氣勢逼人。
“府裏的這些人要怎麽處置?”趙炳之領命,又問。
宋世良道:“監/禁府中,聽候發落,去勢的人,一并帶回京師,交由司禮監來安排罷。”
去勢的人自然是指那些被順昌伯閹割殘害的幼童與少年,他們斷了根,自然沒辦法再回到家裏傳宗接代,有的人甚至早沒了家人,只能充入宮中為奴。進了宮至少還能讨份差事,茍延殘喘活下去,何況這些年宮裏缺的是內使,若混得好,先不說吃穿不愁,指不定還能成為禦前紅人,發家致富。
“我……我想回家!”阿琅還是個正常人,見宋世良像是個好說話的,便大膽說出了自己的訴求。
宋世良回頭打量了她一番,結果:“不行。”他狠心拒絕了阿琅。
“為何?其實我……”
“你是證人,必須随我一同回京作證。”阿琅原本想要解釋自己的身份,可是宋世良沒有給她機會開口。
“裝模作樣……”錦衣衛審訊哪裏需要證人,羅織罪名的本事無人匹敵,給人安個罪名不出一天,阿琅暗自腹诽自己聽來的那些江湖秘聞。
“想知道錦衣衛怎麽審犯人,随我回京便知。”宋世良從小強化訓練,偵查緝捕十多年,洞察力極為敏銳,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能進他耳裏,哪怕阿琅說得再小聲,他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阿琅只覺得渾身毛骨悚然,不敢反抗,他身上挂着一把刀呢,還是保命要緊。
“把人帶走。”宋世良扯了扯衣袖,對趙炳之道。
“能不能先給我一碗水喝?”阿琅實在渴得厲害,頭暈眼花,走不動路。
望着她抿嘴的動作,宋世良心頭浮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大概是産生了憐憫之心,他朝趙炳之使了個眼色,阿琅補了一句,“要大碗!”
不消片刻,趙炳之喚的人端來了一個海口大碗,阿琅捧着大口大口地喝下,無色的液體從嘴角滑入細長的脖頸,雖說是入了夏,她身上卻裹得十分嚴實,粗布麻衣層層疊疊,脖子裏還纏着一層白布,這會兒都被浸濕了。
阿琅縱情忘我地喝着水,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酣暢淋漓,全然沒有察覺有雙眼睛正盯着她審視,直到喝了個精光,她粗魯地抹了把嘴,把碗丢棄在稻草堆上,“多謝大人大人賜水之恩!”
宋世良收回目光,覺得這屋子密不透風悶得很,一句話不說,徑直逃了出去。
阿琅沒有太在意,畢竟是京城來的人,又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派頭大的很,自然不會把她放在眼裏。
“喝飽了就起來自個兒走。”趙炳之斜睨阿琅一眼,操着一口京城口音,更是高鼻子高眼兒,仿佛所有人都欠他錢似的。
阿琅不與他一般見識,拍拍屁股走人。
到了前院,黑壓壓跪着一大片人,求饒的、哭泣的、要死要活的……活脫脫一場好戲。阿琅經過只想對他們吐唾沫星子。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平日裏猖狂,這下好了,報應來了,沒有人會可憐惡人。
院子兩側站着統一衣裝的錦衣衛,雖然沒有宋世良那身華麗,但也足見氣勢,他們站得筆直,面目兇狠,震懾住了那些企圖求饒的人。
“大人,點過了,受害者共有三十五人,府中上下親眷奴仆共一千三百口,另有白銀十箱,古董字畫五箱,田産千畝……”趙炳之向宋世良彙報高祿的家産,類目和數字之大令人瞠目結舌,可見他多年來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全都裝箱貼上封條,帶回京。”宋世良哼了一聲,道。
這麽一筆巨額財富,還不趕緊收入囊中。阿琅在旁默默嗤笑,心裏又打起了歪主意,趁着趙炳之與宋世良說話,她挪了挪腳,打算溜之大吉。
“禀告大人!有人想要逃跑!”但是她忽略了錦衣衛的偵查能力,隊伍裏有個人一眼看穿了她的行動。
阿琅立馬定住腳,惡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好了,這下跑不成了。
“相關人證,除非是死,否則一個都別想跑!”趙炳之大聲宣告,看似是在對所有人講,實際是在警告阿琅不要輕舉妄動。
“大人!”阿琅舉手高喊。
宋世良擡眼望去,趙炳之不耐煩道:“你又想打什麽主意?”
“我想……解手……”阿琅并攏兩腿,抿着嘴一臉難為情道。
順帶補充是方才喝水喝得又急又多,這會兒憋不住了。
趙炳之看向宋世良,宋世良大抵沒見過像阿琅這樣滑稽的人,禁不住揚起唇角,對趙炳之道:“随他去吧,就算有什麽歪腦筋,還能從錦衣衛手裏逃過不成?”
順昌伯府的所有出入口都已被錦衣衛的人把守住,插翅都難飛。
趙炳之一板一眼地點了點頭,朝阿琅擺手,出于萬無一失,他又派了一個人跟了上去。阿琅過去也進過山林,為了防範野獸出沒,練就了一番洞察的本事,很快發現有人跟在身後,她也沒有在意,憑着來時的記憶在府裏七拐八繞。
跟着她的人一刻不松懈,到了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前,她藏起行蹤,跟着她的人見沒了人影,加緊了腳步追進假山。而這是阿琅慣用的伎倆,誘敵深入後再令他墜入陷阱。
只是錦衣衛不好惹,她格外小心翼翼,躲在暗處仔細觀察,等人腳步接近,立馬現身往他臉上撒了一把剛從廚房順來的胡椒面,昨夜剛下過一場雨,此處蔭蔽,地上依然濕滑,阿琅順帶往地面抹了一把青苔爛泥,使那錦衣衛摔了個四仰八叉。
這種雕蟲小技撐不了多久,阿琅見好就收,撒腿就往後院跑,她早就看準了一棵院裏的大槐樹,爬上樹就能順着枝幹翻出院牆。
她身材嬌小,手腳倒是十分麻利,順昌伯府的院牆不高,就算跳下去也不會半身不遂。正當她十拿九穩準備往下跳的時候,腰間被什麽東西緊緊纏繞,她低頭一看,竟是一條蛇皮長鞭!
電光火石間,她順着長鞭盡頭望去,只見是宋世良手執長鞭,擺好了銳不可當的架勢,嘴角噙着一抹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得意笑容:“乖乖束手就擒,還是我拉你一把,自己選。”
阿琅選擇當場去世。
這家夥,非但佩刀,還有暗器,真是夠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