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網

手無縛雞之力的阿琅當然選擇乖乖束手就擒。她舉高雙手,縱身往下一跳,原以為院牆不高跳下去是輕而易舉,可她低估了自己。

逃跑和爬樹耗費了她過多體力,雙腳落地時猶如一只軟腳蝦,沒有站穩,腳下一崴,疼得撕心裂肺。

宋世良像是看好戲似的,冷眼旁觀,仿佛這是她咎由自取。阿琅叫苦不疊,心裏一個勁罵他不懂憐香惜玉,但這也是她自找的,她現在灰頭土臉一身男兒裝,怎麽都叫人提不起憐香惜玉的心。

何況錦衣衛個個冷血無情,阿琅只能認栽。

宋世良沒有料到眼前這一肚子歪主意的小個子頗有些膽量,若是帶回去調/教一番,假以時日或許能為錦衣衛所用。

“有些話我不想反複強調,若想在我面前打什麽歪主意,奉勸你早點兒收住心思,否則你該知道有什麽後果。”宋世良一面出言警告,一面收回長鞭,他慢條斯理地纏了幾股放進懷中,期間若有似無看了阿琅幾眼。

阿琅一心想着腳踝的劇痛,他說了什麽一句也沒聽到心裏,只顧着胡亂點頭應付。

宋世良見她緊咬下唇,眉頭深鎖,心頭一動,再見她微微蜷着身軀,皺眉道:“又怎麽了?”

“大人,屬下瞧這小子又沒安什麽好心,不如先打上幾板子,看他還敢不敢再耍花樣!”趙炳之幹錦衣衛這一行多年,像阿琅這樣的潑皮無賴見過無數,不聽話就該打!

宋世良擺了一下手,打人也要看情況,皮糙肉厚的人經過錦衣衛的一頓板子尚且半死不活,像阿琅這種細皮嫩肉的兩板子下去怕早就一命嗚呼了。

“大人饒命!我保證不再逃跑,我就是腳崴了,疼得厲害,怕是走不了路了。”一聽要打板子,阿琅立馬清醒了,為示清白,她蹲下身解開纏在腳踝處的行縢,露出一截,原本白皙的肌膚變得又紅又腫。

宋世良盯着看了片刻,松開緊皺的眉頭,吩咐趙炳之道:“派人找根拐杖來,找不到随便一根棍棒也行。”

“是,大人。”趙炳之縱然心中千般不願,但對宋世良唯命是從。

趙炳之辦事效率極快,不多時就找人拿了一根拐杖來,那還是搜高祿家當的時候搜來的,據說是為了孝敬他老母親,特地讓人從南疆拔了象牙回來做成了一根手杖。杖頭栩栩如生雕着仙鶴的頭,細頸為杖身,陰刻纏枝花紋,極為精巧。

只是如此貴重的東西,阿琅可不敢拿在手上用,何況這還是抄家得來的贓物,她怕髒了自己的手。

“我是個粗人,用不得這種好東西,還是從廚房裏給我找根挑水的扁擔罷。”阿琅識時務,把象牙拐杖丢還給趙炳之,讪讪笑道。

宋世良垂眸一笑,依她所言,又讓人找了一根扁擔。

不過這扁擔不是給她拿來用的,而是由兩個錦衣衛前後挑着一個籮筐,籮筐裏裝的不是貨物,而是阿琅。

宋世良有意捉弄她,他覺得用這種方法對付一個滿肚子鬼主意的小無賴很有意思。

阿琅蜷縮着身子,由人看着笑話,她把臉埋在膝蓋間,左腳上的疼痛仍在蔓延,心裏的委屈無處可說,只恨自己無權無勢,沒有靠山,身陷囹圄回不了家,不知道這幾日阿玕過得怎麽樣了……

“聽說今早順昌伯一家被錦衣衛抄了,真是大快人心!”聽聞錦衣衛來到永安,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全都躲在家裏不出門,可一聽說錦衣衛此次下江南是為了捉拿順昌伯,又都擠破了頭來街上看熱鬧,當真有趣至極。

“這順昌伯一門作惡多端,早該得到報應,這下好了,朝廷派了錦衣衛來替天行道,天佑我大夏!”

……

大街上議論紛紛,手中籃子裏的雞蛋白菜早已準備就緒,就等着英明神武的錦衣衛把順昌伯押到大街上往他身上砸以解多年被壓迫的心頭之恨。

“來了!來了!”等了許久,終于見到浩浩蕩蕩的錦衣衛隊伍由南而北前來,十多名錦衣衛打頭陣,最前面騎着高頭大馬的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後面押着身戴枷鎖與腳鐐的順昌伯高祿,趾高氣昂的伯爵大人一夕之間如喪家之犬,面對鄉民的指點與謾罵,他當起了縮頭烏龜,顏面盡失。

有人朝他扔爛葉子、臭雞蛋,被兇狠的錦衣衛呵斥了一頓,倒不是為了留存高祿的顏面,而是為了捍衛皇家的尊嚴。

順昌伯的爵位是皇帝禦賜,祖上立下過汗馬功勞,功勳赫赫,即便世襲的高祿無所作為,那也是天子之人,要制裁也必須由天子制裁,而絕非由一介布衣。

百姓畏懼錦衣衛的氣勢,縱然心中百般怨怼,也不敢再公然造次,只能眼睜睜目送大隊押着高祿和一箱箱金銀財寶前往郊外碼頭,準備坐船回京複命。

這一趟下江南,來得快,去得也快,捉拿朝廷要犯,刻不容緩。

“阿姐……”阿玕也在人群中,自從那天阿琅代替他進順昌伯府,他這幾天便一直守在門外觀察動靜,想找準時機混入府中救出阿琅。

沒想到今天一早聽說錦衣衛抄了順昌伯府,他震驚之餘又極為擔心。而得知錦衣衛抄家的原因後,阿玕更加痛恨自己,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朝廷派錦衣衛來捉拿順昌伯,除了抄家,還要帶那批被殘害的少年與幼童回京作證,阿玕知道阿琅也在其中,錦衣衛難以對付,憑他一己之力根本無法解救出阿琅,于是他混在人群中靜觀其變。果然在錦衣衛隊伍的最後,看到一群低着頭的受害人,只是他找來找去找不到自家阿姐的身影。

最後,在挑擔的籮筐裏發現了阿琅。

阿琅雖然始終埋着頭,但她穿得衣裳布滿補丁,她縫線喜歡交叉,極具個人特色,因而被阿玕一眼鎖定。

阿玕雖不明白為何自家阿姐被人裝在籮筐裏挑着,但見她安然無恙,便先松了一口氣。

錦衣衛要帶阿琅進京,阿玕阻止不了,只能尾随其後,追随阿琅。

阿玕在追蹤方面是門外漢,才離開人群沒有多久,就被錦衣衛察覺了行蹤,只是他們得到了宋世良的指令,按兵不動。

離城十裏,已是城郊僻壤之地,前行的隊伍于途中停歇了片刻,阿玕依舊沒有現身,宋世良也沒有讓人把他揪出來。

畢竟是個孩子,他不曾放在眼裏,此行任務艱巨,關乎錦衣衛與東廠之間的存亡利益,他必須順利完成任務,沒有必要為此打草驚蛇。

錦衣衛偵查百官動向,東廠也時刻盯梢着錦衣衛的一舉一動。

傍晚時分,公孫懷剛從西苑禀事完畢回到司禮監值房,渾身疲憊。

他卸下雨服,沒等曹元亨支聲,前呼後擁,司禮監的幾名長随端茶的、端盆的、持巾的……一個個前來伺候左右,服侍他擦臉洗手,替他洗腳,事無巨細,十分周到。這麽多年,也就只有曹元亨待他是真的忠心耿耿,做什麽都令他稱心如意。

公孫懷單手撐着頭,一雙鳳目微微阖着,眉頭卻無半點舒展,曹元亨察言觀色,最是清楚他這是老毛病又犯了。十年前一場大雨,令他留下了一到雨季就會頭疼心燥的病根,縱然太醫院人才濟濟,也只能靠一些針灸的方式替他暫緩疼痛,無法根治。

曹元亨也曾派人到民間遍訪名醫,均無所獲,況且一聽是東廠出動找人,個個都吓破了膽,早就溜之大吉、隐姓埋名。

“這場暴雨下得真不是時候。”曹元亨為他提心吊膽,卻也毫無對策。

“一場暴雨而已,尚且撐得住,都讓他們下去罷。”公孫懷閉着眼,無力地揮了揮手。

曹元亨屏退了閑雜人等,上前一步,輕聲試問:“督主,可要喚太醫前來?”

“不必折騰了,來了也左不過在我腦袋上紮兩針。”他信不過太醫院的人,不是他們的醫術不夠好,而是他們不值得信任。

這點疼痛,算不得什麽,他總能撐過去。

“永安那邊怎麽樣了?”

“宋世良已經抄了高祿的家,果真搜出了大量錢財,還有數十名幼童和少年,正在返京途中。”朝廷在全國各地派駐太監鎮守,任何地方上的情報直接向東廠上報,東廠番子收集情報後再由秉筆太監曹元亨禀報公孫懷。

“沒想到鎮撫司派了宋世良去抓人,他倒是有些能耐,也有他父親當年的風範。”

錦衣衛始設于開國之初,掌管刑獄,永德二十六年,因濫用職權、依勢作寵,被廢除內外刑獄職責,後在天禧三年恢複,威風赫赫,令人聞風喪膽。東廠建立之初,也不敢與之抗衡,直到公孫懷提督東廠,錦衣衛威勢處處受到打壓,表面上相互制衡,私底下不得不依附于東廠的權勢。

只可惜,錦衣衛裏的指揮同知宋世良是塊硬骨頭,多年來不肯向東廠低頭屈服。

“不過是他父親留下的一個好班子,撐不了多久的。若不是督主袖手旁觀,哪能輪到他們錦衣衛來邀功。”到手的肥肉就這麽拱手讓給了別人,曹元亨雖心有不甘,但他明白督主如此做自有他的用意。

公孫懷沉默了。宋世良的父親宋兆安曾任錦衣衛指揮佥事,十年前失去行蹤,下落不明。因牽扯到十年前的一樁宮廷舊案,朝廷曾派兵按圖索骥尋找,後來在一戶農莊的壕溝裏找到一具配着錦衣衛牙牌的腐爛屍首,雖已認不清面貌,朝廷卻将其認定為因公殉職的錦衣衛指揮佥事宋兆安。屍首運回京師入殓安葬,其獨子宋世良襲職。

這些年,宋世良忠君愛國,屢立大功,不久進升為指揮同知。

只是他不喜官場作風,特立獨行,又處處與近年權勢滔天的東廠作對,升官之路止步不前。

當年逃出宮的太子與長公主,由宋兆安護送出城一路南下,途中遭遇朝廷追兵,經過殊死搏鬥,宋兆安護住了先帝血統,而他這一死,也使得他們姐弟無跡可尋。

十年了,公孫懷成功取代王有吉坐上司禮監的頭把交椅,同時提督東廠,卻遲遲沒有利用遍布全國的耳目尋找他們姐弟二人的下落。

在世人眼裏,先帝的遺孤早已随坤寧宮的那位主子葬身于德化八年的那一場大火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宋世良:督主诶~我把小媳婦給您帶到京城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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