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身份
阿琅上了錦衣衛的船,再無回頭之路。江水滔滔,一個大風巨浪就能把人卷沒了,阿琅不識水性,萬不敢在這時候去想什麽逃跑計策。
可她畢竟是女流之輩,窩在男人堆裏總也不是個事兒。每次想跟宋世良攤牌,又怕他把她咔嚓一刀解決了丢進河裏喂魚,那就死得太沒有尊嚴了。
沒尊嚴就沒尊嚴吧,總比到了京城暴露身份,在诏獄內被折磨致死來得好一些。
“阿琅,吃饅頭。”阿琅正想着怎麽跟宋世良攤牌,跟她關押在一起的蔡安又把自己的饅頭讓給了她。
阿琅與蔡安不過是萍水相逢,但他卻把阿琅當成了救命恩人,只因她在他高燒的時候給他披了一件破舊的褂子,他就對她感恩戴德了。
“你留着自己吃罷,我飽了。”說着她打了個飽嗝。蔡安的好意她心領了,比起她,受到傷害的蔡安更需要進食補給。
不料蔡安是個倔脾氣,把白饅頭囫囵塞進了阿琅嘴裏,阿琅咬着饅頭,不明就裏,再想把饅頭還給他,卻見他縮進了角落,不再與人說話。
阿琅嘆了一口氣,她怎麽就攤上這樣一個怪人了呢?
莫可名狀,阿琅終究收下了他的好意。飽餐過後,她靠着麻袋閉上了雙眼。他們被關在大船底部的船艙內,就像是一堆貨物,沒有床板,只能自己找空地休息。
閉上眼睛,耳畔淨是水浪聲、甲板上的咯吱聲以及身邊人的呼吸。船身搖搖晃晃,阿琅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裏有雙手一直推着她的身子晃,“阿姐……阿姐,醒醒……”
她一定是太想念阿玕了,居然在夢裏聽到他柔軟的聲音……
“阿姐……”
鼻子有點癢……正要打噴嚏,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阿琅徹底醒了,睜大了眼睛欲掙紮,卻在昏暗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瞳孔驟縮,反手往他腦門上敲了一記。
阿琅掰開他的手,壓低聲音,切齒道:“你怎麽進來的?”
她怎麽也想不到她愚蠢的弟弟也上了這艘賊船。
“來不及解釋了,先逃再說!”阿玕一路跟蹤,見他們到了碼頭,他潛入水底,趁着錦衣衛上船之前先拉着繩索上了船,藏身在隐蔽之處,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再設法救人。
“不行!”阿琅一把拉住他,不是她不想逃,而是他們根本無法從錦衣衛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原本她也曾異想天開逃之夭夭,可自從在順昌伯府被宋世良識破計策後,她深感錦衣衛是真的惹不起。
阿玕能夠輕而易舉地上船,恐怕不是阿玕太有能耐,而是錦衣衛故意視而不見,想讓他自投羅網。
阿琅感嘆她這個傻弟弟還真是個繡花枕頭一包草,中了人家的圈套還懵然不知!
“阿姐……”阿玕滿臉急色,攥着阿琅的手早已出汗。
阿琅唉聲嘆氣,心裏再苦也舍不得罵他,畢竟他以身犯險是為了救她。但是這個時候,茫茫江湖,她又不識水性,能逃去哪裏?
“跟我走!”她拉起阿玕,離開了船艙。
不是為了逃跑,而是想要在錦衣衛抓住他們之前,先去自首,或許還能留條全屍。
上了甲板,繡着“錦衣衛鎮撫司”的大纛在大風中狂嘯,仿佛可以聽到裂帛之音。大纛底下,立着一個漆黑的身影,搖曳的燈火投射在他身上忽明忽暗,照得他整張兇神惡煞的臉更加猙獰。
“我要見你們大人!”甲板上只有趙炳之一人守株待兔,在他拔刀興師問罪之前,阿琅先聲奪人。
趙炳之愣了一瞬,驚訝身材嬌弱的阿琅竟有如此膽量,公然要求見他們大人。
“阿……”而阿玕瞪大了眼睛,不知她在搞什麽名堂,直到手上傳遞而來的力量,才使他乖乖閉上了嘴。
阿琅已經打定了主意,與其到了京城遭暴露,不如此刻先亮明身份,至于宋世良是否願意放過他們,她想賭一把。
趙炳之本就奉了宋世良之命在這守株待兔,他原想把繡春刀架在這兩人的脖子上押到大人面前,如今他們主動投降,也不好再動刀子,有失江湖道義。
進到宋世良的艙房時,他正坐在床沿上擦着他那把随身佩戴的繡春刀,刀身被他擦得锃亮锃亮,發出森冷的光反射在他俊毅的臉上,嘴角似有若無地微微上揚。
“大人,人帶來了。”這間艙房,除了宋世良本人,只有趙炳之可以自由出入,他不負所托,把人帶了來。
“哐”的一聲,宋世良把刀身插回了刀鞘,安放在身側,擡頭直直看向了姐弟二人,玩味笑道:“這娃娃是你同夥?”
阿琅出其不意,伸手欲摘下青布頭巾,趙炳之天性敏感,恐防有詐,快步上前扼住了她的細腕。一個粗漢,力道上沒有分寸,他哪裏想到這小子的手腕細得跟根竹筷似的,一捏就要斷了。
“放開我阿姐!”有人傷害阿琅,阿玕生氣了,撲上去就要咬人,被阿琅另一只手狠狠拉了回來。
“阿……阿姐?”趙炳之傻眼,眼前的局勢亂花迷眼,也可能是他江上的大風吹得多了,耳朵出現了問題,茫然松開了手。
阿琅揉了揉手腕,這筆賬先不跟趙炳之算,她徑自摘下頭巾,抽走柴枝簪起的發,頃刻間,一頭烏黑的頭發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落在肩後。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就是我不願随大人上京的原因。”
因為她是女兒身,無法以受害幼童的身份出面指控順昌伯。
看到阿琅自報身份,宋世良驚訝之餘,又感到驚喜,十分奇妙,原本只是覺得她敢與錦衣衛對抗,很有趣,可如今,他似乎低估了她的膽魄。
女扮男裝,混入順昌伯府,很有能耐。
“你、你是個女的?”虧得趙炳之在錦衣衛混了這麽多年,居然沒看出這個小無賴是女兒身,若傳了出去,他的名聲無所謂,只是錦衣衛的名聲真要毀了,尤其是盯着他們的那幾個東廠番子,怕是又要在背後大做文章。
“阿琅并非存心欺瞞大人,只是一直沒有找到時機說出口罷了。”阿琅內心倔強,但在生死關頭,她選擇對宋世良服軟。
宋世良本就覺得她有些古怪,大熱天穿得層層疊疊,腳踝雖然紅腫,周邊的膚色卻極為白皙,與她灰蒙蒙的臉蛋極其不相稱,雖然滿腹疑慮,卻也沒敢設想她竟會女扮男裝混進順昌伯府,何況她的行為舉止半點看不出是個姑娘家,活脫脫一個野小子。
如今她身邊的少年現身于前,總算理清了思緒。
“你是為了救你兄弟,才會做這些荒唐事?”宋世良好整以暇地盯着阿琅,靜靜聽她解釋。
阿琅點頭,将事情的來龍去脈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通。
宋世良了然,右手五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床沿,“你想讓我放了你們姐弟二人?”
“大人英明!”她是女兒身,于他而言已無利用價值,可阿琅仍是鬥不過錦衣衛。
“即便回去是死路一條,你也不悔?”牽扯了順昌伯謀反案,又上了錦衣衛的船,一旦回去,必是死路一條。
宋世良是在提醒她,若是跟着他,或許他們姐弟還有一線生機。
阿琅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跟他上京就能保住性命嗎?她一個人倒是無所謂,可是她必須照顧阿玕周全。
“我知道世人對我們錦衣衛有些成見,可也犯不着為難一個弱女子。”宋世良說這話的時候只覺得好笑,她看上去柔弱,壞心思卻多得很,若是輕易放人走,只怕他日後會吃不了兜着走。
阿琅在心裏咒罵,這人滿嘴胡言,擺明了就是不想放人,再說下去吃虧的只會是她和阿玕,于是她賠上了笑臉,道:“大人哪裏的話,錦衣衛為民除害,小女子仰慕還來不及,豈會随世人那樣鼠目寸光,能夠仰仗大人,是小女子前世修來的福分啊!”
“阿姐,何必向這種人低頭!”阿玕很有骨氣,但是有骨氣的人只會提早斷氣,阿琅偷偷捏了他一把,氣他怎麽就這麽不争氣,非要來添亂!
“大人,小孩子不懂事,童言無忌,您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宋世良見她護弟心切,某個地方忽地一軟,思緒繞了個彎,又打了一番主意,“這份姐弟情,真是叫人羨慕啊!”
宋世良是獨子,沒有兄弟姐妹,他母親因難産而死,父親一手将他養大,教他習武與兵法,也教會他做人的道理。
效忠朝廷,為民除害,卻不能濫殺無辜。
阿琅聽得出來,宋世良沒有兄弟姊妹,或是他與他們關系并不親厚。
“我想通了,我願意随大人進京,但是我要大人一句話。”
“你要跟我談條件?”宋世良微微蹙眉,這個世上,除了東廠督主,還沒有人敢公然與他談條件。
“只要大人答應不傷害我弟弟,我願意答應大人任何事。”阿琅以退為進,也沒有提什麽過分的要求,顧全了宋世良的顏面。
“好,此事應你。”這根本談不上是什麽條件,他本就沒有打算欺負他們姐弟二人,何況他不開口,也沒有人敢動他們,因此欣然答應了。
“阿姐……”阿玕卻暗恨自己沒有本事,連累了她,整個人愁眉苦臉。
“阿琅拜謝大人!”阿琅像膜拜菩薩一樣朝宋世良拜了拜,惹得他一陣好笑。
趙炳之從未見他如此開懷大笑過,再看他的神情,就算是立了大功,也沒見他這麽得意過,不禁感嘆,這個丫頭真是不簡單啊!
“不過……”宋世良斂住了笑容。
阿琅身子一顫,怕他反悔,猛地擡頭,與他四目相對,宋世良猛地一滞,直到趙炳之裝模作樣咳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不自然地轉了轉眼珠道:“你姐弟二人涉嫌逃逸,不能再去甲板底下待着了,我叫人收拾一間隔壁的艙房,回京這段時日,你們就住那兒,還有你。”他指了指阿琅,道:“船上不便帶女子,繼續你的僞裝,只是把臉洗幹淨了,整日髒兮兮的,像個燒煤的火工,看了也倒胃口。”
聞言,阿琅抹了一把臉,一手的煤灰,原來是惹尊貴的指揮同知大人嫌了。
“還有,沒有我的允許,你們姐弟二人不能離開艙房半步。”他又補充,言語霸道。
在阿琅看來,無疑是想将他們軟禁起來,以免再生事端。
阿琅沒有置喙,只要能保命,随他高興呗!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求收藏啦~
不知道有木有使用網頁版的小天使
可以收藏一下三章章節哦~
你們的支持可以助我順利上榜,努力更新呢!
wb首頁置頂有轉發抽獎,有興趣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