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刁難

“督主,番子來報,宋世良的船已經到了青州水域,不日将抵達京師。”

半個多月過去,公孫懷人在紫禁城,外面再遠的風聲仍是聽得一清二楚。曹元亨是最得使的臂膀,運河上的那點事兒也都知曉得一清二楚,每天的情報寫在紙上如雪片一般撲面而來。

“高祿可有什麽動靜?”朝廷緝拿高祿是皇帝授意,他公孫懷忠于帝王,替主子辦事,分寸得要拿捏得準,盯着錦衣衛是次要,盯着高祿才是頭等大事。

“宋世良讓人早晚看守,暫時沒有任何異動。”曹元亨道。

公孫懷低着頭,手上抱着一塊木料,剛從皇帝那裏得來的賞賜,是具有百年歷史的杉木,用來制琴最為合适。

他在內書堂讀過書,懂些風雅,癡迷古琴,許多達官貴人為了巴結他,費盡心思尋來名琴相贈,可他喜歡親手制作,于是又有人找來珍貴的木料與配件,連皇帝也不例外。

他制作的琴,音色絕佳,繞梁三日,卻無知音之人。

照理說,司禮監的掌印日理萬機,哪裏還有閑情逸致去捯饬那些文人的東西,可公孫懷就有這樣的本事,一頭監管秉筆太監們批紅,一頭拿着刻刀在案頭細心雕琢。

手底下的人都習慣了掌印這樣辦公,就算掌印低頭伏案,他們也不敢掉以輕心。從前有個少監想趁着他專注制琴偷懶打盹,可才閉了會兒眼,夢還沒做呢,就叫一把刻刀要了命,血濺當場,旁邊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默默收拾了現場。

他不是不上心,而是心眼過多,誰都逃不過。

“高祿倒是沉得住氣,能否順利結案,還要看宋世良是否真的有本事。”公孫懷低頭推着刻刀,以手指度量,一絲不茍。

“督主的意思是……此案不好了結?”

公孫懷輕輕吹了一口氣,木屑如塵,飛揚在日光下,還沒來得及塵埃落定,他用棕刷一掃而盡,輕描淡寫道:“再棘手的案子,也總有了結的一天,姑且瞧瞧錦衣衛如何審理,也不急于一時。”

曹元亨心領神會,原來督主是故意放手讓錦衣衛接手此案,這謀反案牽連甚廣,稍有不慎,就會騎虎難下。錦衣衛想靠此案翻身,卻也有可能因此失去帝王的信任。

督主早已洞悉一切,東廠只需隔岸觀火。

“還有什麽事麽?”若非有要事,公孫懷投入制琴的時候不喜旁人觀瞻,他聽完了情報,見曹元亨沒有退下之意,便知他仍有事要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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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元亨望了眼左右,确保無人才弓着腰道:“回督主,永安三德當鋪的掌櫃得到一當,覺得是宮中之物,上交給了楊順德,順德他深感此物事關重大,特派人秘密送到了元亨手上。”

“什麽東西?”公孫懷垂眼道。

“是一把金鎖,請督主過目。”曹元亨從袖袋中取出一件小木盒,雙手捧至公孫懷面前。

公孫懷始終垂着雙目,手裏牢牢握着刻刀,波瀾不驚道:“一把金鎖而已,何以見得是宮中之物?”

曹元亨打開盒子,內置一深藍色錦囊,回道:“元亨事先查看過,确實是銀作局的東西,這手藝世間絕無僅有。”

公孫懷終于擱置了刻刀,衣袖覆在刻痕上,擡起頭,向曹元亨伸出一手,曹元亨立時取出錦囊,拉開束口的抽繩,将囊中的金鎖小心翼翼倒在他掌心。

公孫懷靜悄悄地盯着手心的冰涼之物,面色沉靜道:“什麽人當的?”

曹元亨當他是見慣了奇珍異寶,對此物不甚在意,可既然是宮中之物,或許有什麽別的隐情,早日彙報給督主,也有利于防範宮中有人偷盜或買賣消息。

“是個十歲的少年,個頭不大,身形瘦削,掌櫃的出具當票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兒,留了姓名和戶所,叫王玕,永安洛川縣桃溪村人。”三德當鋪本就是楊順德的産業,底下的人做事面面俱到,獲取的情報也都從此處送往京師。

公孫懷撫弄着雕工精湛的和田白玉,玉質細膩,油脂光滑,镂空雕的嬰戲圖,兩個嬰孩的笑容栩栩如生,底托累絲金飾卷草紋,絲絲縷縷,細密柔曲,密密匝匝,環環相扣。玉石周邊的一圈寶石,每一顆都透着光澤,耀眼奪目,如此繁複精細的首飾,世間少有,他也只見過一人曾佩戴于身前。

十歲的少年……十年了,若他們姐弟仍存活于世,當年降生于火海的嬰孩如今恰好十歲。這十年,他們過得如何,公孫懷不聞不問,可天意弄人,老天爺仍是送來了他們姐弟二人的消息。

若非生活窘迫,也不至于典當随身之物。

“這金鎖的來歷,有多少人知曉?”

“回督主,除三德當鋪的掌櫃與順德,也就只有元亨與督主……”曹元亨見他半垂了雙眸,心中大凜,忙道:“請督主放心!此事絕無第四人知曉!”

“宮裏流傳出去的東西,又回到了宮裏,倒也稀奇,只是這一來二回,接手的人越多,牽扯的也就越多,你的人我自然信得過,只是楊順德的人,到底不是司禮監出去的,還是好生留意着罷。”

不是自己養的人,總是信不過,曹元亨應了聲是,也知道後續該做些什麽。

“桃溪村的人要如何處置?還請督主示下。”既然這金鎖如此重要,所見之人都會受到牽扯。

“朝廷征收賦稅,靠的都是農戶務農繳納皇糧,何必去動那些目不識丁的莊稼人,該做什麽做什麽,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想必也不用我來教你了。”

“督主說的是,是元亨欠妥當了,元亨這就差人去辦!”

曹元亨一走,公孫懷将金鎖收入自己腰間的佩囊中,仿若納為己用,無人再問起。歸于平靜之後,重新拾起刻刀,将方才刀鋒偏了方向的刻痕慢慢修複。

船行了半個多月,阿琅一刻不閑。自打上回被宋世良叫去問話,他像是上了瘾頭,時常把她叫到身邊當粗使丫鬟一樣使喚。

阿琅長這麽大,除了爹娘和阿玕,也沒伺候過什麽人,可礙于宋世良錦衣衛的身份,只得對他言聽計從,畢恭畢敬地把他當成菩薩似的供奉着。

端茶送水,洗腳梳頭,更衣就寝,無微不至。可宋世良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凡事挑剔的很,一會兒嫌水太燙,一會兒又嫌她力氣太大,無論阿琅如何小心,他總能挑出刺來,就一典型的大老爺們,難伺候!

縱使她精力再旺盛,沒日沒夜地折磨,沒得失心瘋,身子骨早晚也得散架,到底能不能活着進京,很成問題。

“你繡工如何?”

阿琅點了點頭,“學過一些。”

“我這袍子上面勾了線,務必替我修補妥當,要與原先的一模一樣。”宋世良指了指肩頭的紋飾,确實勾了線,長長的一條,若非繡工了得,尋常人修補不了。

“小女子的繡工也僅限于繡帕上的花花草草,大人這官服一看就是出自專業繡娘之手,交到小女子手上,怕給修壞了。”阿琅推脫,要真給修壞了,那還不是死路一條?

“你聽我的就是,你若不給我修好,回頭穿着破衣裳進京,讓人瞧見了,你叫我顏面何存?”宋世良一意孤行。

阿琅欲哭無淚,難道修壞了,他就有顏面了?

當然,這個念頭她只能放在心裏想想,不敢公然違抗他的命令,“是,那小女子便盡力一試。”

宋世良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當着她的面開始解衣,阿琅一驚,“大人要做什麽?”

聽她一驚一乍,宋世良倒是吓了一跳,皺眉道:“我不脫下來,你怎麽縫補?”

阿琅“哦”了一聲,險些以為他要做出什麽不軌的行為,才一時失态,這下倒好,叫他看了笑話。

“你放心,我若想對你怎麽樣,又何必等到今日?”半個多月過去,她依然防着他,真是好笑。

“大人是正人君子,是小女子失态了,請大人見諒。”阿琅低頭道。

宋世良睨她一眼,把脫下的曳撒丢給她,哼哼鼻子道:“給你一日的時限,務必修補妥當。”

“一日?!”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嫌太久?”宋世良挑眉,見她目瞪口呆,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分外有趣。

“不不不,夠了夠了,小女子定不會有負大人所望,必會将這紋樣修得妥妥帖帖,跟新的一樣!”還能怎麽辦呢,當然硬着頭皮應下啊!

“絲線我叫人備好了,你就坐在這兒縫,我親自監督。”

錦衣衛喪盡天良,果然名不虛傳,光是這段時日的百般折磨已經夠人受的,若是進了诏獄,那真的就是人間煉獄了。

他說自己幹幹淨淨,不曾濫殺無辜,阿琅真不敢相信。

她坐在圈椅上手拿針線,船艙晃晃蕩蕩,穿個針都不容易,更別提在衣服上精準繡花,稍有不慎,就把那“四不像”的眼睛給戳瞎了。

宋世良這麽做,自然是存心的,他不懂與女子打交道,又想與她多相處一些時間,便總想出些花樣來捉弄她。

皇帝禦賜的飛魚服他有三件,壞了一件尚可拿別的替換着穿,可他偏要耍滑,好似這樣心情便會愉快一些。

“啊!”

然而有些事,若不适可而止,便會适得其反,比如此刻因船身晃動,針線是穿過去了,卻也刺傷了阿琅的手指。

十指連心,血珠自指尖汨汨冒出,一滴鮮紅的血滴落在石青色的飛魚服上,阿琅還來不及驚恐,被人一把奪去手指,含在口中吸吮。

待回過神來,才看清是宋世良不顧自己的身份,通過涎水為她止血。

作者有話要說: 我還是那個球收藏評論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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