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進京

官船在五日後抵達京師郊外的通惠河,沿着河道進入東便門碼頭,因是錦衣衛辦案,四周的客船、商船、貨船早已讓開了道,岸上岸下但凡見了錦衣衛鎮撫司的大纛,沒有不躲得遠遠的。

可人天生都有那麽點兒好奇心,他們躲着不敢支聲,偷眼還是得要望一望這回錦衣衛下江南抓的是什麽朝廷重犯,竟出動了鎮撫司的人!

鎮撫司掌管诏獄,豎着進,橫着出,無人不唏噓閻王殿裏又将多個倒黴鬼,可若真是十惡不赦之人,那還真巴不得早點下地獄,只怕是場冤獄,永無翻身之日。

不多時,船上有了動靜,走在最前方的是兩名錦衣衛總旗,押着身戴枷鎖的犯人,後面又有幾名錦衣衛小旗看守着數十人,清一色男子打扮,或少年或幼童,他們初來乍到,有的好奇觀望京師風貌,有的見生垂着腦袋不看前方一眼……最後出來的錦衣衛身穿飛魚服,那是皇帝禦賜之服,是錦衣衛裏的高官,他站在人群前,傲然挺立,意氣風發,有人一眼瞧出那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宋世良,吆喝一聲:“是宋大人!”

聞言,不識得宋世良的百姓也都松了一口氣。

這些年,錦衣衛裏分了兩股勢力,以宋世良為首的一派不說使百姓安居樂業,倒也沒有攪了寧靜,另一派則整日鬧得城裏城外雞犬不寧。

落在宋世良的手裏,不怕成冤獄。

阿琅站在隊伍裏,眼神四瞟,這京師百姓見到錦衣衛顯然心生畏懼,可在看清帶隊的首領是宋世良之時,恐懼的面貌似乎緩和了,叫她不得不猜測,宋世良到底是怎樣一號人物。

他們下了船,岸邊早已備了車馬,高祿被押上了囚車,阿琅與其餘受害人分成三批上了三輛載貨的馬車,錦衣衛前後看護。

宋世良坐上高頭大馬與趙炳之一前一後走在最前面,一箱箱貼了封條的贓物押解在隊伍最後。

浩浩蕩蕩的隊伍從東便門向內城的鎮撫司诏獄行進,對于高祿謀反一案的審訊也将正式開始。

東便門是燕京外城東南端的一座小城門,于寶隆十四年為抵禦瓦剌騎兵騷擾而修築的一道城門,派兵駐紮,以防衛京師安寧。

守城士兵見了錦衣衛的隊伍都當是頂頭上司一般俯首帖耳,而趙炳之依然亮出了腰間的牙牌,士兵在與宋世良見過軍禮之後火速放行。

進入外城,城中的百姓統統識趣地避讓過道,仿佛是皇帝出行,誠惶誠恐。

阿琅擡頭望向坐在高頭大馬上的背影,宋世良正與趙炳之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些什麽,一切看似和諧,周圍沒有人受到驚擾,可這份安寧沒有過太久,一連串急促地馬蹄聲由遠及近,帶起長長的塵土如一條黃色的巨龍騰躍而起,最後一聲高亢的嘶鳴停滞在宋世良的坐騎前。

騎馬而來的人架勢像是有十萬火急的軍情來報,面色卻極為從容淡定,他頭戴烏紗圓頂帽子,身穿與宋世良極為相似的衣袍,只是沒有華麗的紋飾罷了。他沒有下馬,與宋世良正面拱了拱手,“咱家奉督主之命請宋大人移步東廠。”

那人聲音尖細,與尋常男子不同,也沒見蓄須,自報來于東廠,他的身份一目了然。阿琅早有耳聞,掌管東廠的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權力至高無上,就連當今皇帝都要敬讓三分,東廠來的太監與宋世良平起平坐,禮讓而不謙卑,可見一斑。

“原來是司禮監的曹公公,不知你們督主何以要我移步東廠?”阿琅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從言語裏聽出了一絲玩世不恭的意味。

他好像不喜歡那位東廠督主。

“宋大人一路舟車勞頓,有所不知,前兒個雷雨大作,鎮撫司也不幸遭雷電擊中,起了一場大火,不得已,這案子的審訊還得移到東廠,不過請宋大人放心,主審依舊是錦衣衛的幾位堂上官,咱們東廠與三法司從旁會審。”

“這道雷打的可真不是時候,沒傷着什麽人吧?”宋世良故作驚訝,心想這雷公真是找準了時機,他南下的時候一切安然無恙,偏巧一回來就天打雷劈,多心的背後嚼一句是诏獄裏有人幹了什麽喪盡天良的事,老天爺急着懲罰呢,可老天爺若真在天有靈,早該有報應,何必等到今時今日,怕是有人想要早一步替天行道罷。

曹元亨遺憾地搖了搖頭,嘆道:“深夜突發事件,起初劈中的是後院耳房的房檐,第二道雷又擊中了西邊的一間庫房,那裏頭的東西一見電光,就噼噼啪啪炸了,救也救不得,所幸那會子沒人看管,不然啊……”他啧了一聲,道:“非得炸得稀巴爛,平白無故又給劉指揮使和宋同知多添一樁鬧心的事兒不是?”

曹元亨口中的“劉指揮使”是錦衣衛的首領劉順謙,主管鎮撫司诏獄,為人狡詐機警,善于谄媚,他有個同胞姐姐是先帝的貴妃,靠着這層裙帶關系,蔭封了一個錦衣衛千戶,除了察言觀色,取悅先帝,別無他能。

先帝駕崩後,貴妃之子繼位,榮升太後,劉順謙又左右讨好當今聖上,在太後的力薦之下,提拔為錦衣衛指揮使。多年來,大肆貪墨斂財,培植私黨,魚肉百姓。

宋世良雖為劉順謙下屬,卻與他水火不容,劉順謙多次陷害宋世良不成,如今自己先遭了殃,真是太快人心!

“人雖沒什麽事兒,可大火殃及诏獄,審訊的地兒得修上一陣兒,不得法,關押的犯人就臨時遷移到了東廠,都由人好生看管着,宋同知若有什麽疑慮,見了督主再問不遲。”曹元亨奉命前來請人,急着回去複命,不與宋世良多磨嘴皮子了,打了個長臂,手掌一攤,請宋世良帶上人趕緊上路。

天災也好,人禍也罷,該審的案子一件也不能落下。不過進了東廠,又是另一番局面。

東廠始設于昌平年間,才過了一百來個年頭,遠不及錦衣衛歷史悠久,可自當今的廠督公孫懷從大宦官王有吉手中接管東廠以來,權勢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大到連小皇帝都難以傾覆。

小皇帝由公孫懷一手帶大,自小依賴,對公孫懷寵信有加,放任宦官專權,而自己一心縱情淫樂,不理朝政。

東廠如今的權力遠在錦衣衛之上,抓捕的犯人雖然仍要交由錦衣衛審訊,卻要看東廠提督的臉色行事,而錦衣衛逮捕犯人,還得經過司禮監加蓋印獲準,處處受到制衡。

公孫懷,才是宋世良最大的敵人。

朝廷有這毒瘤一日,江山便要風雨飄搖一日,宋世良發過誓,終有一日,必将其黨斬草除根,肅清朝堂。

此次錦衣衛下江南抓捕高祿,明面上是皇帝的旨意,背地裏卻還是公孫懷授意。他早該想到,公孫懷詭計多端,故意放權讓錦衣衛邀功,到頭來還是白忙活一場。

繞這麽大一個圈子,無非想告訴他,東廠掌握天下,錦衣衛在這天下之間,區區一名指揮同知又豈能與高高在上的東廠提督對抗?

若他沒有料錯,劉順謙恐怕早已投靠了東廠。

東廠建立以來,雖說由司禮監的太監來掌管,但也不全是內使宦官組成的班子,手底下的人無論是貼刑官,還是檔頭和番子,都是從錦衣衛裏挑了精幹分子來跑腿做事。

錦衣衛好歹都是軍戶,人前鮮衣怒馬,威風凜凜,人後卻被一群沒了根的宦官欺壓,猶如喪家之犬。

宋世良在前頭與曹元亨虛與委蛇,偶爾回頭看一眼車上的阿琅,阿琅弓着身子,雙手抱臂,又不知在起什麽心思。

“東廠……是什麽地方?”與阿琅同車的還有蔡安,那天吃了蔡安的饅頭之後,兩人長久分別,久別重逢後,蔡安自然高興,卻也好奇那段日子阿琅去了何處,阿琅模棱兩可回了一句自己在宋世良身邊伺候。

蔡安不疑有他,信了阿琅,仿佛阿琅說的都是真理,跟着她才能化險為夷,譬如此刻他們将去東廠,蔡安雖不知那是什麽地方,只要阿琅在,他就會安心。

“不是個好地方。”阿琅一個村姑,懂得卻不少,每回上街賣了布,見天色早,便會進酒樓聽先生說書,東廠的名聲與錦衣衛半斤八兩,廠衛勾結,狼狽為奸,也沒幹多少好事,興許比錦衣衛有過之而無不及,厲害大發了。

原本進鎮撫司至少是錦衣衛的地盤,她還能信宋世良一回,哪知半路殺出個東廠督主,叫人措手不及。聽聞這位督主媚主侍寵,權勢滔天,手段陰狠毒辣,多少忠良義士葬身在他手上,常叫人背後不寒而栗。

她冒充阿玕進入順昌伯府,宋世良強迫她進京,若被發現是女兒身,她自可在那位督主面前參宋世良一本為自己脫身,可她還欠宋世良一份恩情。

這下,阿琅是真的攤上了大麻煩,一籌莫展。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宋:督主您等着,您的小媳婦馬上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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