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東廠
車轱辘打着轉兒,倒不颠簸,果真是天子腳下,官道修得體面,小路也少了那些坑坑窪窪,道路平坦,這車坐得也舒坦。
道路寬闊,眼界就寬闊,心境也跟着寬闊,可哪裏真有不晃悠的車,恁地通衢大道平坦寬闊,千百條羊腸小道錯綜複雜地纏繞在四周,看不清,分不明。
皇城根下,戒備森嚴,每過一道門必有士兵把守,而當東廠與錦衣衛的人現身于前,不費吹灰之力,皆能順利過關,難怪世人豁出了性命也要争權奪勢,這張“通關文牒”,真的可以暢通無阻。
阿琅伸長了一條手臂擱着車轼,聽着轱辘聲,眼前人來車往,所到之處,無人不投來奇異的目光,就像是進京耍猴的戲班子裝着一車車奇珍異獸,城裏城外,好不熱鬧,只是進了內城,所過之人,多為錦衣華服,他們不會明目張膽地笑話你,卻會在背地裏數落你。
阿琅嗤笑了一聲,閉上了眼,撸了撸肚皮,早上吃過一頓到現在不曾進食,早已餓得饑腸辘辘,過會兒見了那東廠督主可別暈了,要是真暈,索性暈個徹底,別醒來受百般折磨。
她心底裏還是有些怕的,都說少了根的人心也缺一塊,想方設法折磨人才能抹平他們的傷痛。一個宋世良已經夠難伺候,再來個東廠督主,那可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倒不是擔心暴露身份,就怕是個陰晴不定的人,管她是否無辜,一不高興,羅織個什麽罪名到她頭上,那她做鬼也不會放過宋世良。
“下車!”還沒想好退路,車馬驟然停下,押送他們的兩名錦衣衛小旗上前來催促,縱然在東廠門前,氣勢依然不減,看來宋世良帶出來的人并不懼怕東廠的勢力。
阿琅審時度勢,乖乖順從,率先從車上跳下,蔡安緊随其後。車上共三十五人,阿玕不在其中,他是蒙混上的船,對多數人而言身份不明,不易現身于人前,方才下船之前,宋世良已另外派人安置了阿玕。
沒了阿玕在身邊礙手礙腳,阿琅尚能施展拳腳,即便情況對她極為不利,她也會想盡方法為自己脫身。
“都站好隊列,按照指示依次進門,不許東張西望,更不許随意開口說話!”
不必東廠的人下達指令,趙炳之先聲奪人,倒也不給曹元亨什麽臉面,曹元亨臉上堆着笑,拳頭攥得也緊,轉瞬之間打開長臂道:“宋同知請。”
宋世良随曹元亨上了臺階,兩扇銅釘紅門從裏面緩緩敞開,一前一後跨進了門檻,沒有人上來前呼後擁,與其說冷清,不如說是肅穆。
繞過影壁,還沒看清東廠的氣派,一個頭戴圓帽,身穿褐衫的中年男子不知從哪兒冒出,在曹元亨跟前抱拳行禮,對他附耳說了幾句什麽。
曹元亨揮手讓他退下,轉過身來對宋世良致歉道:“真是不巧,前腳宮裏傳話,主子爺急召咱督主回宮,不過督主留了話兒,人先關進廠獄,審訊還得等等。”
這位督主的行蹤向來飄忽不定,宋世良也從未摸清過那人的心思,但這次他深切感到自己被人當成了猴兒耍,心裏縱然不服氣,也不能在這兒撒野,他尚且沉得住氣。
“既然東廠督主不急,在下也有的是時間,只是不知這些受害者要如何安置?”公孫懷打的什麽主意,宋世良不甚在意,只是阿琅還在受害人群中,若是就此留她在這裏度過一夜,他不放心。
“宋同知大可放心,這些孩子都是此案的重要人證,東廠自然會好生安置。”曹元亨笑道。
人證固然重要,可早晚還得進宮為奴,東廠把人當成蝼蟻一下踩踏,又豈會真的以禮待人。
宋世良伸手摸了摸下巴,點頭道:“那就有勞曹公公了。”說完,宋世良把人交給了東廠的人,也不再與曹元亨多費唇舌,領了自己的人向曹元亨告辭,也不顧阿琅的死活。
阿琅朝他擠眉弄眼,宋世良經過她身旁的時候,往她手上塞了樣東西,阿琅不明就裏,來不及多問一句,宋世良已揚長而去。
“都跟上了!”
宋世良一走,東廠的人就換了副嘴臉,個個兇神惡煞,曹元亨交代了幾句人也跟着消失了。阿琅攥緊了手心,把宋世良給她的東西藏在衣袖底下。
他們被兩個身穿深藍直身的随從往裏帶去,路過前院辦事處,但見院內豎着一塊碑,阿琅識字不多,卻還認得上面刻着“流芳百世”四個大字,看着這四個字,還真是諷刺,讓人笑掉大牙。
阿琅終究沒能笑出來,他們被帶進了後院的一間房,剛進屋,一股陳年黴味撲鼻而來,嗆得人咳喘不停,有人不樂意了,不是說了好生安置,怎就這般田地?
“這裏髒成這樣,怎麽待人!”到底是年少氣盛,一名細皮嫩肉的少年咬着唇發出了牢騷。
“怎麽?不想在這待着?”領頭的東廠番子陰恻恻地看向那少年。
少年初來乍到,不知東廠是什麽地方,天真地以為宋世良發了話,他們就能在這好吃好睡,哪裏想到他的一番牢騷恐将引來殺身之禍。
“咳咳!”在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繼續多言之前,阿琅捂嘴咳嗽,轉移了番子的目光,“你又怎麽回事!”
“咳咳,對不住……不瞞大爺,小人有病,一聞到粉塵就容易咳嗽,咳咳……”阿琅裝模作樣道。
“有這樣的怪病?你不會想耍什麽花樣吧?”番子疑神疑鬼,豈會輕易相信阿琅。
阿琅也不是省油的燈,在劇烈咳嗽之後,攤開一手,當場證明她确實有病,因為她此刻手心沾滿鮮血。
在場的人見狀皆為驚恐,紛紛往後躲避,唯恐是什麽傳染病,只有蔡安驚慌上前,滿是關心:“恩人,你怎麽了?”
阿琅彎腰曲背,身子靠向蔡安,低着頭,捂着嘴悄聲道:“若想平安無事,接下來就照着我的意思做,千萬別露出馬腳。”
蔡安也是個懂眼色的人,一看她的樣子,多少明白了用意,他點了點頭,阿琅擦了擦嘴道:“咯血罷了,不打緊,吃了藥就能好的。”
宋世良臨走之時塞給她的是一把袖珍的小刀,她細想過後,覺着是為了給她防身,萬不得已還能自我了斷,免受皮肉之苦,可到了這時候,她偏給自己手掌劃上一道口子,捂上嘴,佯裝是吐出的血,恐吓恐吓那些或許還能化解一場危機。
希望她用心良苦,別再出現害群之馬了。
“藥……什麽藥能救你?”蔡安緊緊拉着她追問。
“怎麽回事?”沒等阿琅開口,曹元亨竟在他們身後出現了。
番子見到曹元亨,恭敬道:“曹公公,是這小子,他有咯血症,您看要怎麽處置?”
矛頭指向了阿琅,曹元亨跟着公孫懷久了,也有些潔癖,他翹起蘭花指半遮住口鼻,細聲細氣道:“督主最是忌諱這些個東西,別給咱東廠沾了晦氣,帶出去,扔得遠遠的,是死是活就讓老天爺來指條路罷。”
番子聽了馬上應聲是,上來就要拉阿琅,蔡安急道:“你們要把他帶去何處?”
“少廢話!”番子粗暴地推開蔡安,蔡安後退了幾大步,阿琅此刻無暇顧及蔡安,只想逮住這個絕佳的時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她乖乖地跟了番子走,然而沒走幾步,曹元亨又把人叫住了,“等等。”
阿琅背脊發怵,看來是走不成了。
曹元亨在背後問她:“你叫什麽?”
阿琅深吸一口氣,不作任何反抗,轉過身來低頭道:“回公公,小人王玕。”
曹元亨走近一步,“你就是王玕?擡起頭來讓咱家瞧瞧。”
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對自己感興趣,阿琅依言照做,狀似怯生生地擡起頭,與曹元亨對了個正眼。曹元亨看着她髒兮兮的臉,鄙夷地啧了一聲,“永安洛川縣桃溪村人?”
阿琅點點頭,東廠果真名不虛傳,将他們的身份調查得一清二楚。
但她一直用的是阿玕的身份,而她個頭比同齡人都稍矮一些,故而不曾有人懷疑過她的真實年齡。
曹元亨沒再追問她家祖宗十八代,朝番子打了個手勢,道:“先把其餘人安置好,此人情況特殊,需隔離安置,沒有咱家允許,誰都不許靠近。”
“曹公公,他有病,難道還要留在東廠麽?”番子的憂心多過疑慮,他是怕阿琅病重帶來晦氣。
曹元亨瞥他一眼,道:“将這些人安置好後,出門找個大夫來給他瞧瞧。”
番子見眼色行事,不敢再多言。
曹元亨再次打量阿琅,道:“你随咱家來。”
阿琅幾步跟上,臨走時朝蔡安使了個眼色,蔡安靜立在一旁,不再追去。
阿琅不知曹元亨帶她去往何處,但是她隐約覺得,曹元亨突然改變主意與阿玕有關,她姑且按兵不動,看看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宋:督主,您的小媳婦已送達,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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