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鲛绡

半個月後,公孫懷果真守信,放阿琅出宮會見宋世良。東廠的人遍布天下,倒也沒有派個人跟着,她拿着司禮監的牙牌從東華門出宮,不曾受到阻攔。

當然,從司禮監到東華門這段路,一直由曹元亨跟着。阿琅進宮以來還不曾離開司禮監,當初進宮也在夜裏,生怕她不認路,曹元亨好人做到底,領她出了宮門。

“馬車就在前面不遠,車夫會将你送去與宋世良見面,記住,申時初前必須回宮。”曹元亨仰着脖子,三令五申。

阿琅點頭致謝,臨去前遞了一方帕子上去,這天熱得厲害,難為他送她出宮,滿頭大汗只能提着衣袖虛揩一把,阿琅終究有點良心,拿公孫懷賞她的帕子借給他擦汗。

這一個半月,阿琅摸透了曹元亨的性子,他就是嘴硬心軟,做什麽都向着公孫懷,并非有意針對她。

帕子是一尺見方的素絹所制,竹青色底卷草暗紋,用的是江南織造所生産的上好絲絹,因輕薄若羽,入水不濡,仿若傳說中的南海鲛人所織,便名鲛绡帕,宮中少有人用,所用之人非富即貴。

曹元亨一看便知這并非阿琅所有物,該是督主所贈,心裏酸溜溜之餘,大有敬畏,不敢貿然接受,便故意擺出架子道:“咱家自有手帕,不必你費心,時候不早了,趕緊上路!”

一片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阿琅搖頭嘆息,擡眼看了看日頭,刺目火辣,她收起帕子,匆匆與曹元亨道別後,上了不遠處的一輛馬車。

馬車緩緩行駛,阿琅迫不及待,她催促車夫加速,終于在颠簸中來到了宣武門外的一家酒樓。

錦衣衛官署不是她該去的地方,酒樓雖然魚龍混雜,卻也可以掩人耳目,她出宮時是內侍打扮,上了馬車又換了一身日常的象牙白貼裏,公孫懷早已讓曹元亨為她打點好一切。

頂着司禮監的名聲招搖過市看上去神氣,可若稍不留神,就會讓人抓住把柄,阿琅不願給公孫懷多添麻煩,因此主動換上行頭,避人耳目。

走進客棧,三教九流,人聲鼎沸,多數是京城裏的達官貴人,她穿得不樸實,多少看得出一點貴氣,跑堂的自然上前殷勤招呼:“這位小爺,您請上座!”

阿琅不與他客氣,賞了一吊銅錢,“小爺我今兒個約了人,牡丹閣裏可來了什麽貴客?”

她與宋世良見面,諸多事宜早做了安排,因此一路上暢通無阻,而她身上的賞錢也綽綽有餘,可她出手并不闊綽,只賞了一吊銅錢給夥計,縱使那夥計露出不知足的失望表情,她也沒有多給,財不露白的道理她牢記于心。

“有位大爺已在牡丹閣等候多時,小的這就給您帶路。”他把銅錢揣進腰間的兜裏,伸手請她上了樓。

二樓往裏最後一間包廂門口挂着“牡丹閣”的木牌,雖有花中之王“牡丹”之名,卻不在最顯眼的位置,而藏在深處,想來是專為密會而設。

那夥計也深谙其中道理,引她進門之後,交代幾句便拉上了門,不再前來打擾。

合上門的那一瞬間,一個久違的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你這丫頭,消失了一個半月,總算舍得現身了!”

沒來由地被人箍住身體,阿琅受到了驚吓,掙紮道:“同知大人,您快松手,如此有失體統!”可他的臂力相比之前更加強勁,她一身骨頭都要碎了。

“你老實交代,這一個半月,東廠的人把你弄哪兒去了?”宋世良将她轉了個身,捏着她的肩膀,兩眼虎視眈眈地對上了阿琅一雙水靈的大眼睛。

一別長久,她粉嫩的臉蛋圓潤不少,朱唇微張,胸口仿若火山噴發後的岩漿流淌而過,灼傷了心田,亟需清泉灌溉滋養。

而他清瘦了,去了一趟西北,肌膚略顯黝黑,眼中的光如他腰間佩戴的繡春刀一樣鋒利,阿琅心頭萬般滋味,沒想到他真的一直在找尋她的行蹤,只是公孫懷把她藏得太深,他根本不會想到她進了宮。

“大人,您先松手,我自會一五一十好好向您交代這一個半月以來發生了什麽。”她試圖脫離他的火熱的雙手,最終也成功了。

“好,我聽你說。”他雙收環抱胸前,等她一個令他滿意的解釋,然而在阿琅道出來龍去脈後,他的一雙粗黑的眉毛擠在了一起,咬牙切齒道:“你說是公孫懷把你弄進宮去的?”

宮中把守森嚴,沒有公孫懷這條人脈,阿琅根本沒有機會進宮,何況她進宮并非做宮女,而是內侍,這就令宋世良更匪夷所思了。

“他以為我是阿玕,在順昌伯府的時候已經去勢,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帶進了司禮監……”

宋世良低頭沉思片刻,即便如此,所有內侍也必須經過驗身方可進宮當差,公孫懷卻省去了這一步驟,恐怕沒有那麽簡單,可阿琅只是個尋常人,為何一定要她進宮,而且不許她離開司禮監?

“不對,公孫懷此人陰險狡詐,絕不會做賠本生意,他這麽做定另有所圖,丫頭,既然你已出宮,就別再回去了!”好不容易找到她,他怎會輕易放手。

阿琅搖頭道:“公孫懷的為人您比我清楚,倘若我不回去,不僅我吃不了兜着走,您和阿玕也會受到牽連,此次出宮,一是為了答謝您對我的救命之恩,二來也想知道阿玕過得如何。”

“你放心,阿玕一直跟着我,吃穿不愁,我還教他習武強身。”

得知阿玕的境況,阿琅總算放心,又想起什麽似的,從袖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錢袋交到宋世良手中,鄭重其事道:“這都是我憑本事攢下的,雖然不多,但也算是一份心意,就當是感謝您照顧阿玕,這裏還有一本《千家詩》,是我親手抄的,您記得交給他,讓他好好讀書,別忘了自己的志向。”

宋世良一手掂着錢袋,一手握着手抄本,心中百般滋味,她一個剛進宮的人,若不是有人在背後撐腰,豈能日夜行走而不被人發現身份?更遑論這些錢財,多半是從那人手上得來的吧。

“雖不知公孫懷目的何在,可他從未傷害過我,想是覺得我尚有用處……”

“既然你不願随我走,我也不會強迫你,只是今後,你要好自為之。”宋世良心中大膽猜測:或許公孫懷一早知道了她的身份,有意留在身邊,至于目的……不如放她回去,日子一久,便能發現他的秘密,到時候對付他也多一分勝算。

見宋世良不再糾纏,阿琅松了一口氣,“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宮了,今後還要麻煩大人多多照顧阿玕,也請大人為我保守秘密,別讓他擔心。”

她今日本想見阿玕一面,奈何宋世良并未帶他前來,唯有另尋他日再設法與阿玕相見。

“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想說?”宋世良收起她所托之物,兩眼緊盯着她。

當日在船上宋世良揚言要将她收房,阿琅已然拒絕,也以為他當初不過是一時興起,日子久了便會索然無味,不再放心上,可方才一進屋,他就緊緊抱住了她,像是自己珍視的東西失而複得,何況這一個半月,他一直在找她……

沒想到宋世良此人非但争強好勝,而且還執迷不悟。

“請大人珍重,阿琅告辭。”此地不宜久留,阿琅急着離開,因跑得匆忙,粗心大意落下了随身之物而未察覺。

宋世良沒有窮追不舍,他拾起她遺落的物品,是一方素帕,他握在手中,手感如羽毛一般輕盈,放在鼻尖輕嗅,散着淡雅馨香,仿佛她仍在他身邊,只是如此貴重的帕子,她從何而來?

他攥緊了五指,平整的鲛绡皺在一塊兒,須臾間,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大人,馬車已經往皇城方向離開,沒有人跟着。”宋世良的跟班趙炳之一直守在酒樓外,密切觀察周圍動向,并沒有發覺東廠番子隐蔽在附近,待阿琅的馬車一離開,便現身來彙報。

宋世良将鲛绡帕收進懷中,“嗯”了一聲道:“此番西北歸來,咱們更要小心謹慎。”

“大人,西北之事,屬下已查清,是東廠所為,劉順謙是受了東廠指使,将大人打發去終南山查案,意圖神不知鬼不覺對付您。”

高祿謀反案尚未審結,劉順謙便緊鑼密鼓派他去終南山捉拿高祿餘黨,這一南一北,到底有何幹系,縱然心有疑惑,卻不得不聽命行事。

到了終南山才明白,不過是調虎離山之計,他們迫使他遠離京師,無法插手高祿一案,同時在那僻遠的修道之地對付他,以為神鬼不覺,沒想到他破了局,突出重圍。

公孫懷,劉順謙,他宋世良此生與他們不共戴天!

作者有話要說: 阿琅丢了督主送的東西,這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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