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帝
阿琅幾乎是落荒而逃,上了馬車後氣喘籲籲,不知過了多久才恢複平靜。若不是因為阿玕受他照顧,她不想再與錦衣衛有任何牽扯。
回去的一路風平浪靜,馬車停在東華門前的護城河外,她走下馬車,謝過車夫,朝宮門走去。
換回了出宮時的裝束,亮出司禮監的牙牌,門口的守衛即刻放行。
阿琅記性好,走過一次的路不會再走錯,無論白天黑夜。
她順着原路返回,從文華殿前穿過,經過內閣,進會極門,再往前就是皇極門廣場,穿過去北上就能回到司禮監。
心裏打好了算盤,卻猝不及防被人撥亂了。
“快點兒!再快點兒!”剛踏入會極門,就聽到有人聲傳來,在空曠的廣場上傳蕩着,繞起了回響。阿琅覺得奇怪,是誰這麽大膽,竟敢在皇極門前嬉笑吵嚷?
她彎腰上前兩步,躲在漢白玉雲頭紋望柱下,露出半個頭,遠遠望去,只見廣場上除了人,還有一輛車。那是一輛沒有馬匹牽引的車,兩個輪子,四周圍欄,沒有車頂遮蔽,阿琅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車。
沒有馬拉車,要想驅動就只能靠人力,車前駕着一根橫木,由一內侍雙手上提,他身上還系着牽馬的辔帶,這不是活脫脫把人當成了牲畜!
她倒要看看清楚,是什麽人如此喪心病狂,可那車上所站之人始終背對着她,衣着卻不凡,車後還跟着兩個年輕的內侍,誠惶誠恐一心去擋車,生怕他跌落似的,不敢掉以輕心。
“主子爺,您還是快下來吧!奴婢求求您了!”
她當這調皮搗蛋鬼是誰呢,能稱得上一聲“主子爺”的人,在這紫禁城裏,除了萬歲主子,還能有誰?
早就聽聞當今聖上年僅十六,今年年初大婚後方才親政,小皇帝年少,多年來由太後垂簾聽政,不曾理過朝政。如今雖已親政,許多朝政大事仍是交給了內閣與司禮監,而司禮監執掌批紅大權,皇帝正樂得清閑,搜腸刮肚地在皇宮裏暢玩。
皇帝懶政貪玩,有人歡喜有人憂,遭殃的還是平日侍候禦前的內侍們,當牛做馬,叫不得半點兒苦。
“去去去,少在這兒掃朕的興,紀申,你再快點兒!”他再昏庸貪玩,到底是天下之主,他說的話就是聖旨,莫敢不從。
皇帝在自己的地盤上玩樂,阿琅自然要回避,只能繞遠路回司禮監。
“真沒用!朕不玩了!”皇帝玩得不盡興,索性耍起了性子,扔了馬鞭,從車上一躍而下,身手算得上矯健。
內侍們仿佛都松了一口氣,前呼後擁,眉開眼笑:“主子爺,天色不早了,坤寧宮已經挂起了紅燈籠,等着您呢!”
“朕今兒哪個宮都不想去,讓她們把燈都撤了!”
皇帝轉過了身,阿琅遠眺了一眼,隐約可見皇帝的龍顏,該是個清秀的少年郎,只是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後來又說了幾句,有個內侍不知好歹,觸怒了小皇帝,他憤憤甩了一把大袖,大步向前。不是皇極門的方向,而是會極門的方向。
阿琅心頭大凜,把身子蹲得更低了,兩手扶着身後望柱下的欄板,小心翼翼移步到不會讓人發現的地方。
“什麽人?”可這紫禁城,不是人煙罕至的荒漠,四處留着眼睛,即便皇帝沒發現她,途徑這一地帶的內侍也可能會發現她的行蹤。
阿琅無處可躲,索性直起了身子,亮出自己的牙牌,“司禮監的,奉了咱掌印之命剛從宮外辦事回來,落了東西在這兒,正找着呢!”
見是司禮監的人,那內侍立刻低下頭一溜煙跑了,留阿琅兀自出神。
司禮監當真是阖宮上下最可怕的存在,令人聞風喪膽。
“司禮監的?叫什麽名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一吆喝倒把皇帝引來了,進京以來,該碰到的,不該遇見的,一個也躲不過,她過去也曾想象過當今聖上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卻從未想過有生之年可以面見聖上。
此刻,她與這天底下最大的主兒近在咫尺,他雖還是個與她一般年紀的少年,但絕不可小觑,面對九五之尊,所有人都必須對他頂禮膜拜。
阿琅按照這一個半月在宮中所學的規矩,老老實實下跪磕頭:“參見主子萬歲爺,萬歲爺聖躬萬安!回主子爺,奴婢王琅,在司禮監當差。”
“哦,多大了?何時進的宮?”皇帝瞧她年輕,心生了幾分興致。
阿琅低着頭,謊報年齡:“回主子爺,奴婢年方十歲,進宮才一個半月。”
她報了阿玕籍貫上的年齡,因生得瘦弱嬌小,聲音脆生生的,倒也看不出她實際已有十五。
橫豎自己隐瞞了身份,也不在乎多一條“欺君之罪”。
“會玩彈弓麽?”皇帝興致愈發濃郁,哪裏看得出他已十六,是已經成過親的人!活脫脫一頑劣少年啊!
阿琅遲疑着點了點頭,皇帝讓她擡起頭來,兩人視線相撞,竟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一時怔愣,誰也不出聲。
她許是過分思念阿玕,連看着皇帝的眼睛都覺得與阿玕有幾分相似。
“朕好像在哪兒見過你?”皇帝看阿琅也有幾分熟悉,沒有因她直視龍顏而降罪。
阿琅垂下頭,“奴婢該死,冒犯了天顏!”在此之前,她與皇帝天南地北,要見也只有做夢夢見了相似之人,哪有可能真的早有相識。
“不過也是,大伴與朕提過,天底下相似之人猶如天上星子,你才十歲,不會是她。”他口中的“大伴”正是公孫懷,從他六歲登基起,就一直陪伴着他成長、玩耍,他總親切地喚公孫懷為“大伴”。
公孫懷對他知無不言,他對公孫懷甚是信賴,但凡公孫懷所言,他從不懷疑。
而阿琅在意的是皇帝口中的“她”,不知是男是女,姓甚名誰,但從他忽而落寞哀傷的雙眼裏可以察覺得到,定是一個對他極為重要的人。
也許她與那人有幾分相似才牽引出他的情思。
“朕是神箭手,一射一個準兒,宮裏還沒有人能夠比得過朕,今兒你就拿出你的真本事跟朕比比,絕不能手下留情!”他又變了個臉,滑頭滑腦,哪有半點兒帝王氣概。
可他是貨真價實的皇帝,皇帝的話就是聖旨,她哪敢不從,若晚回了司禮監,還有皇帝的面子,公孫懷應該不會怪罪。
如此想着,阿琅已經應承下來,皇帝命人拿來彈弓,與她一人一把,都是木柄手把硬皮兜,無甚特別。
“拿上這個,随朕來。”不同的是,皇帝往她手裏塞了一個織錦袋子,沉甸甸的,估摸着是彈丸,她在他背後打開看了一眼,驚詫不已,通常彈丸所用為土質,也只有驕奢淫逸的帝王之家才能想到用金子!
讓她用金丸射鳥,未免也過于奢侈!
阿琅跟在皇帝身後,趁他不備,從袋子裏偷拿了幾顆金丸藏進腰間的茄袋,這本就是給她射擊之用,藏納一些該是不過分,若是彈丸不夠,認輸便是,哪裏敢真的與帝王較量。
“就是這兒了,過會子你聽朕指令,待獵物出現,咱們同時射擊,誰若先擊中,朕重重有賞!”
他們又從會極門穿了出去,皇帝熟門熟路,把阿琅帶進了會極門東南面的一座樓門。紫禁城的建築呈統一風格,此處綠柱紅窗二層樓閣,前有漢白玉石橋,四周圍石欄杆,阿琅擡頭望了一眼樓閣上懸挂的匾額,“內閣”兩個燙金大字赫然眼前。
原來這裏就是皇宮的中樞,朝政大事都在這裏票拟運行,看似掌握着決策大權,可拟定的票子還得交由司禮監代為批紅做最終的決定。
內閣受制于司禮監,二者矛盾激化,可不得不承認,能經層層選拔進入內閣的大臣,沒點兒真材實料和雷霆手段還真不使得。
阿琅久聞內閣大名,卻從未踏足此地,如今是沾了皇帝的光,有幸到此一游,可誰能想到,別人進內閣做的是政權決策,她呢,跑來和皇帝一起胡鬧。
“主子爺,咱們真要在這兒比試麽?”她不知皇帝打的什麽主意,直覺是沒什麽好事兒。
“噓。”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着她躲在一棵大槐樹下。兩人靜悄悄等待,阿琅擡頭仰望,伺機而動,皇帝則目視內閣大門的方向,阿琅察覺到他的意向,也随之望去,不多時,內閣大門“咯吱”一聲大開,三五成群頭戴烏紗帽,身穿大紅雲紋圓領羅袍的堂上官魚貫而出,走在最前方的人胸前繡仙鶴補子。
阿琅認得,仙鶴補子為正一品文官所有,此人是內閣首輔王正蓮。
她正觀察大官的模樣,身邊的皇帝忽然起了架勢,他拉弓瞄準的方向并非上空,而是前方人群,對準的不知是誰。
“仙鶴補子右手邊那人,射他!”皇帝在此時發令。
阿琅大感不妙,這要是被發現了,他自然可以撇得一幹二淨,可這“傷害朝廷命官”的大罪不就落到她的頭上了嗎?
小皇帝這是要拉她當墊背的啊!
“皇上在此做什麽?”正當阿琅進退維谷,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三伏的天,忽而天降飛雪,凝結成霜,寒氣逼人。
作者有話要說: 阿琅的記憶會慢慢複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