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宅

刺客一事叫人心有餘悸, 可進了公孫懷的新宅子, 轉眼她又被眼前的景象掠去了心思。

宅子安在內城,卻在最北面的安定門內,不像東廠那樣與紫禁城就隔着一條筒子河。遠是遠了點兒,宅子挺氣派, 三進四合院,連帶個跨院, 裏裏外外像是翻新了一遍, 看了眼前一亮。

公孫懷好說也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的府第該是豪華氣派, 可這三進的院落在其他高門大戶面前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配不上他的身份,而在阿琅看來, 他選了這宅子作府第自有他的道理。就是這大宅子也可供好些人住, 天底下的達官貴人哪個府上不是住了百來人,像他這樣空置大宅真是浪費!

他們下車後,除了迎門的奴仆, 也就前院齊刷刷站得筆挺的十來個仆人, 有男有女, 一個個垂着腦袋,等着他們的主子公孫懷發號施令。

“日後你就随我住這兒, 後面的院子僻靜,我讓元亨給你安排了住在那兒,走, 我領你去瞧瞧。”他并未向仆人們傳達指令,而是按照自己的意願,領着阿琅逛宅子。

跟他走的時候,阿琅忍不住看了一眼人群,有人趁着公孫懷不注意擡起了臉,與阿琅四目相對,那是個長相黝黑的小姑娘,十四五歲的年華,眼神懵懵懂懂,對阿琅充滿了好奇。

阿琅朝她眨了眨眼,那姑娘立時驚慌低下了頭,原來是個腼腆害羞的姑娘。

“督主,這麽大的宅子,就雇這些人,忙得過來麽?”

“有人負責日常灑掃、炊事等事便可,照顧我一人,有你就夠了。”他談吐雲淡風輕,不知在他人的心上泛起了漣漪。

言下之意,除了奴仆,這府上也就住他一個主人,由她貼身伺候足矣。至于買這麽大的宅子,不過就是彰顯東廠督主的氣派,他出行也用不着奴仆數百簇擁,光靠一聲令下就有千千萬萬的番子為他撐場面。

“好,阿琅定把督主照顧得妥妥帖帖!”她笑得如沐春風,享受着與他獨處的時光,不期望過多的熱鬧。

跨過垂花門,穿過兩條抄手游廊與一座小門才到給她安置的院落。這裏是三進院的後院,通常供一家之主的女眷使用,公孫懷沒有女眷,就把後院留給了阿琅。

後院與前院、內院相同,除正房之外,左右更有一間廂房,可住三人以上,只是這樣的大宅子,除了那十來個仆人,也就她和公孫懷,未免有些可惜。

“督主,我就住這兒麽?”她難以置信道。

公孫懷點了點頭,道:“這院子都已清掃幹淨,随你住哪間房,若覺得一人住不習慣,可随我住到內院……”

“我還是随督主住一個院子吧,若您有什麽差遣的,阿琅也好及時到您跟前!”她習慣挨着他了,若要她單獨住一間,心裏也是空蕩蕩的。

公孫懷看着她默了默,心頭漾開了一片浪花,輕輕地“嗯”了一聲,不急不緩道:“以後在我府上,若有什麽需要,自可差遣他們,不必拘謹。”

雖然經歷了被人刺殺,可他眼中的陰鸷早已散去,此刻的談吐格外溫文爾雅,阿琅醉了,進而大膽發言,道:“督主待阿琅真好,不知該如何報答,督主若不嫌棄,阿琅給您唱個小曲兒吧!”

公孫懷怔了怔,在看到她萬般誠懇的模樣後,竟忍不住發笑道:“好,我房裏恰好有琴,就為你撫上一曲。”

阿琅癡迷他溫文爾雅的笑容,一日之內能夠看到兩次她還不餍足,如若可以,她希望每天都能見到他這般笑着,他的笑可以颠倒衆生。

“可是阿琅的小曲兒難登大雅之堂,配不上督主的琴音,唔,不如督主移步到偏廳坐着,一面喝茶,一面聽阿琅唱曲兒解乏?”

她古靈精怪,花樣百出,公孫懷竟也興致盎然地随她,在他的默許之下,他們移步前院偏廳,叫人看座上茶,也上了一些細點。

待直到他二人之時,阿琅才端起架勢,清了清嗓,唱了一曲江南小調,吳侬軟語酥到人骨子裏,而她一颦一笑,動人心魄。

阿琅許久沒有開嗓,她的嗓音本就清麗婉轉如黃莺,融合在江南的調子裏,一如江南的綿綿細雨,潤而酥。

她偶爾眼波流轉望一眼沉浸其中的公孫懷,見他非但沒有笑,反而黯然神傷,小調在嘴邊戛然而止,不禁問道:“督主,我唱得不好麽?”

“沒有,你唱得很好。”就是唱得太好,他才心煩意亂。

阿琅去不明白,既然唱得好,他怎麽不笑了呢?

“督……”

“督主!元亨有要事求見!”

阿琅才開口,掃興的人來了,公孫懷沒有應聲,起身對阿琅道:“今日就唱到這兒罷,喝口茶潤潤嗓。”言罷,他掠過她身旁,雁過無痕似的拉開了門走了出去。

她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方才的溫存顯得彌足珍貴,若他不是東廠督主,也不是司禮監的掌印,更不是一個內官,那該多好。

公孫懷抖了抖衣袖,背于身後,不再回頭去看,曹元亨的出現及時救了他,在他深陷之前拉了他一把。

“督主。”曹元亨行禮,略看他一眼,神色如常,剛才遠遠就聽到阿琅的江南小調,他沉醉地聽了一陣,直到調子停止才想到有要事禀報。

公孫懷站在回廊下,沒有移步,緩緩道:“說罷。”

曹元亨道:“是王有吉的餘黨,未能提前察覺作好部署,是元亨失職,請督主降罪!”

“此事與你無關,這個老東西培植黨羽多年,遍布天下,這些年你我遇到的還少麽?一兩個小喽啰而已,尚且能夠擺平。只是他死了這麽多年還是不讓天下太平。”公孫懷長籲短嘆,目光陰沉。

“人已關進東廠,敢問督主要如何處置?”

“為害社稷蒼生,殺了。”他閉了閉眼,如毒蛇吐信,稀松平常道。

“是!元亨自當叫人妥善安排,至于那屍首……還是給他挂西市,即便無人來認屍,也吓一吓他們的膽,這就是和咱東廠作對的下場!”

自王有吉暴斃,公孫懷接管東廠,數年來他們已秘密抓獲諸多王黨,并向朝廷上報這些人皆為叛黨餘孽,太後為鞏固政權,便放任東廠大肆抓捕,掃清餘孽。

為了殺雞儆猴,但凡是王有吉的黨羽,不出三日,便被淩遲處死,并将屍首高挂于西市的木樁上示衆半月。

縱然如此,這些燒不盡的野草又死灰複燃了。

“太後就要回宮了,務必做得幹幹淨淨,還有,錦衣衛那裏叫人多盯着點兒,高祿一案,宋世良不會輕易罷手。”

高祿的謀反案雖結案已有月餘,宋世良依舊對他的真正死因存在疑慮,更是對高祿背後的勢力窮追不舍,長此以往,總要出大事。

“請督主放心,雖然宋世良處處與東廠作對,多次壞咱們大事,可他要事敢做什麽對督主不利之事,就算太後再器重他,元亨也不會放過他!”曹元亨忍了宋世良多年,若是公孫懷放話,早就動手了,可不知為何,宋世良的身上像是綁了護身符,每一次都能夠逢兇化吉。

“你只管叫人盯着,辦好你的差事,旁的莫去多管。”

每一次義憤填膺總得來他不鹹不淡的回應,曹元亨除了唯唯應是,再無他法。

“搬入新宅的事宜到此也該差不多了,時候尚早,我進宮向皇上複命,你且回東廠辦事去吧。”他此番搬出宮,皇帝多有不舍,可他總有辦法叫皇帝乖乖聽話。

“是。”

人一走,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阿琅探出半個腦袋四下張望,确定人已離開才跨出門檻。

剛才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刺客已經抓到,東廠的辦事效率果真如傳聞中的一樣高,得罪東廠果真沒什麽好下場,那名刺客終究難逃一死,還要枭首示衆,真的殘忍。

她見慣了公孫懷對她百般呵護,漸漸淡忘了那些傳言,如今親耳聽到他殺伐果斷的決策,難免叫人背後發寒。

還有宋世良,他到底在做什麽?為何要派人盯着他?高祿一案早已結案,為何還在追查?

若宋世良出事,阿玕也會受到牽連,出了宮又如何,省心的事兒一件也輪不到她!

“公公,該用膳了。”阿琅在回廊裏踱步沉思,不曾發覺身邊有人靠近,直到一個聲音響起,她才擡頭,是剛才在前院與她對視的小姑娘。

“是你呀,你是來叫我用膳的麽?”她望了一眼天,烏雲蔽日,都不知已到晌午。

“嗯,奴婢采荷,得曹公公吩咐,請公公到前廳用午膳。”

阿琅“哦”了一聲,“公公”這個稱呼始終聽來別扭,于是更正道:“你叫采荷啊,我叫阿琅,你別叫我公公了,咱們都一樣,你叫我阿琅就行。”

在外人面前,阿琅也是奴,只是公孫懷待她特別而已。

采荷張了張嘴,怕說錯話,不敢應聲,不料阿琅拉着她就往前院走,邊走邊道:“我餓了,快帶我去吃飯!”

采荷愣了愣,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疼。

作者有話要說: 溫水裏煮個青蛙,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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