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出逃
阿琅跟着公孫懷住到宮外已經塵埃落定。出了宮, 她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 不必再畏手畏腳,府裏的奴仆待她也客客氣氣,甚至恭恭敬敬。
都是托了公孫懷的福,人人把她當成半個主子, 阿琅讪讪默認,借着他的威風暢行無阻。
雖說搬出了宮, 公孫懷仍和從前一樣, 每日起早貪黑, 行走東廠、皇宮和新宅之間。白天他不在宅子裏, 也不帶阿琅出去, 久而久之,她挺無聊的。
三進院的東面另有一座跨院, 亭臺樓閣, 假山環繞,溪水潺潺,通常富貴人家的大宅子裏少不了如此捯饬一番, 公孫懷是個喜歡舞文弄墨的人, 他的私人住宅自然點綴得一絲不茍, 風雅清高。
這園子有個名字,叫亘園, 萬物永恒,野心倒也不小。過兩日就是重陽佳節,園子裏金黃一片, 這個時節,菊花獨占鳌頭。
可惜登高賞菊,只留了她一人。
聽聞太後要從西苑回宮過重陽,早一個月前宮裏就忙活開了,公孫懷更是千頭萬緒,不曾停歇。太後回宮在即,萬事馬虎不得,他一心辦好差事,讨主子歡心。
這個重陽節,他多半會留在宮裏陪侍在太後和皇帝身側。
往年過節還有阿玕陪着,今年她就只能形單影只,對着滿園黃金,長籲短嘆。
兩日後,水光潋滟晴方好,每逢佳節倍思親,呼朋引伴登高賞菊插茱萸。公孫懷果不其然一早進了宮,阿琅獨自在亘園假山上的亭子裏賞菊、嘆氣。
“丫頭,唉聲嘆氣的,想什麽呢?”
這個聲音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會是胡思亂想太多,出現幻聽了吧?
“在想我麽?”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現身在她眼前,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阿琅才徹底清醒,這不是幻覺。
“宋大人,您怎麽會在這兒?”阿琅震驚極了,萬萬沒想到宋世良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公孫懷的宅子裏,他是怎麽進來的?
“在宮裏打聽不到你的消息,竟不知是出了宮,公孫懷把你藏得真夠深的,費了我好大的勁才找到這兒,想擋我的路,沒門兒!”
東廠督主遭人刺殺一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刺客的屍首還挂在西市的木樁上,宋世良當天就找人打聽了來龍去脈,才知道公孫懷在宮外安了宅子,搬遷的這一日遭遇刺殺。
公孫懷壞事做盡,早晚有人會替天行道,可刺殺他的人也并非善類。宋世良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去查看過屍首,那人手臂上紋着公雞刺青,與當年發現他父親屍身時,手握的布料上的紋飾一模一樣。
十年來,與東廠對抗的同時,他不忘追查他父親的真正死因。
他想知道,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在此之前,宋世良更想找到阿琅。
公孫懷忽然帶她出宮,怕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
“宋大人您有本事,想去哪兒誰也攔不住您,可不管您怎麽進來的,這兒不是您該來的地方,還是趕緊離開吧!”阿琅見到宋世良沒來由一陣心慌,直直把人往外趕,也不怕惹怒了他。
“你這丫頭也忒沒良心,我大費周章找到了你,話還沒說上幾句就趕人,好,趕我走是吧,那咱們一起走!”宋世良一臉不滿,想整人,于是攔腰把阿琅扛了起來。她身形瘦小,扛在肩頭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阿琅被他這一粗魯的舉動吓得形神俱滅,要是叫人瞧見了,那就麻煩大了!
“宋大人!快放我下來!”她怕把宅子裏的人引來,不敢大聲嚷嚷,唯有捶打他的後背,從牙縫裏擠出自己的控訴。
“重陽佳節,你就不想見見你的親人?”
阿琅靜默片刻,試探道:“您能讓我見阿玕?”
“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就帶你去見他。”宋世良揚眉一笑。
實際上,她不喜歡被人要挾,更不喜歡被人捉弄,長久以來,她忍氣吞聲一是為了活命,二也想要忍辱負重。
“大人想讓我們姐弟相見,也不必如此折騰,您傳了消息,我自會想方設法前去。”即便他傳來的消息極有可能被東廠攔截,總好過她現在這幅德行丢人現眼。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鬼主意,若我今日不親自前來,你真能順利走出這門?”
宋世良說得一點沒錯,她雖能仗着公孫懷撐腰,府裏的人對她唯命是從,可她并不能為所欲為,她出不了提督府的大門,出宮以來,她還沒上過大街。
公孫懷把她當成籠中之鳥圈養在這大宅院內,與世隔絕。
“你是人,不是玩物,他不該圈禁你。”宋世良眼神暗沉下來,神情嚴肅道。
“不是您想……”
“我這就帶你飛出這牢籠!”沒留給她說話的機會,他已從這假山上一躍而下,阿琅驚慌閉眼,他速度極快,耳邊的勁風簌簌呼嘯而過,她不敢松手,只能緊緊抓着他的後背。
不知過了多久,再睜眼時,他們停在後院的一面白牆下。
阿琅當他有什麽飛天遁地的本事,不過是跟她一樣,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他放下阿琅,幾步蹬腿,借力翻上了牆。院牆高不過紫禁城的紅牆,可若沒點看家本領在身上,單憑一己之力,也不容易翻過這座牆。
宋世良坐在灰瓦頭上,甩下一條長長的皮鞭,“抓着它,沿着牆壁往上爬,放心,在你上來之前,我不會松手。”
這一幕何曾相似,阿琅昂首笑道:“您就不怕我跑了麽?”
宋世良挑眉,“就算你跑得再遠,我也一樣能把你抓回來。”
大放厥詞,阿琅冷哼一聲,但是他如此頑固不化,或許還真有這個本事。
“怎麽樣?”宋世良眯眼脅迫。
阿琅不再與他周旋,再這麽耗下去,怕是真走不了了。
她想見阿玕。
最終她還是遵從了自己的心願,跟宋世良跑了。
重陽佳節,登高望遠,紫禁城的後花園裏有一座太湖山石堆成的堆繡山,背靠着高大的宮牆,騰空而立,山頂建有一座禦景亭,四角攢尖夔金寶頂,從亭中放眼遠眺,南可見紫禁城,北可望萬歲山,往西就是西苑,盡在目中。
每年九月初九,帝後奉皇太後在此登高望遠,共賞秋菊,舉杯宴飲,共度佳節。
假山下面,錦衣衛執儀仗,重要節日自然由錦衣衛指揮使劉順謙帶隊,宋世良才得了閑在宮外溜達。
禦景亭上,除帝後與皇太後外,還有皇帝的幾位嫔妃偕同賞景。
皇太後久居宮外,如今借着重陽佳節回宮,便打算回宮居住,想與小輩們共享天倫。
皇太後年僅三十五,風華正茂,她今天一襲金黃色的吉服,對襟上襖衣身地紋為纏枝菊花,前身兩片方補上左右各飾菊花及雲紋、海水、山石,後身整片方補圖案相同,下裙為紅織金雲龍海水紋襕裙,戴全套頭面,珠翠釵鬟,富貴榮華,明豔動人,哪裏像是有個十六歲孩子的女人,乍看也就二十出頭,後宮的女人們誰不豔羨她的這份駐顏功夫!
“瞧來瞧去,每年都是一個花樣,今年怎麽不多備幾個品種?也好叫大家夥兒多多盡興,公孫懷,這誰辦的差事?”太後一向窮奢極欲,什麽都要最好的,為了巴結讨好她,大臣們有時候不得不自掏腰包。
公孫懷在後宮早晚看人臉色,揣度人心的本事也是爐火純青,園林種藝屬司苑局管理,栽植菊花盆景的差事自然落到司苑局掌印馮振元的手上。
可惜,這個馮振元勾結王正蓮想參他一本,他又豈會讓自己腹背受敵,可要做得滴水不漏,還得讓他自己犯點錯。
宮後苑的菊種都是早就備好的,每天都有人負責看護,但他想找人懂點手腳,也并非難事。重陽前一日夜裏,菊花死了大半,報到司苑局,馮振元吓得魂飛魄散,想方設法補救,可終究還是心灰意冷了,就在這個時候,公孫懷向他伸出了援手。
“回太後,自然是馮公公辦的差。”公孫懷立在一旁,不急不緩道。
太後雙眉一揚,語氣不善道:“去把馮振元給我叫來!”
“太後息怒,請您再好好看一看。”公孫懷伸手略一指向苑中,但見花團錦簇向四周慢慢擴散,沒想到安放在苑中的花卉竟都像變戲法似的,活了!
所有人驚喜地瞪大雙眼,短短片刻,花團已然散開,露出另一番新的面貌:近百種菊花組成的一個“壽”字躍然眼前。
“好啊!原來這個馮振元玩得是這個花樣兒,果真別出心裁,與衆不同,傳哀家懿旨,賞!”太後喜歡新奇的事物,這一點小皇帝遺傳于她,能讨得她歡心的當然不是馮振元,而是他,公孫懷。
只是公孫懷不動聲色,把邀功的機會拱手讓了人,倒不是因為他多麽寬宏大量,而是要讓那些與他作對的人明白一件事:他有的是本事讓人能從哪裏爬起來就能從哪裏掉下去。
沒有人可以走出他設下的圈套。
作者有話要說: 督主诶,您小媳婦兒被人拐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