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閉門

閑話家常, 酒足飯飽, 這一頓重陽小聚美滿人間。飯後,宋世良大發慈悲,給她姐弟二人留了獨處的時間,而他就坐在別院門外的墩子上遙望遠山紅楓翠景。

不知不覺, 西邊的山頭霞光似火,斜晖脈脈, 秋天的傍晚來得又涼又快, 阿琅心裏牽挂着另一個人, 她必須走了。

“阿玕, 我要回去了, 以後若有機會,我再來看你。”今日親眼見到阿玕過得衣食無憂, 茁壯成長, 她便也徹底放下心來。

“阿姐,你都逃出來了,為何還要回去自投羅網?”阿玕以為她被東廠監/禁, 是宋世良趁着重陽節公孫懷把重心放在宮裏才救她逃出生天, 不明白為何她還要回去。

阿琅蹙眉, 她千叮咛萬囑咐,叫宋世良替她保守秘密, 沒想到還是把她尴尬的處境都告訴了阿玕。

“傻孩子,東廠是什麽地方?你我連錦衣衛都鬥不過,難道還要跟東廠鬥麽?今日我若不回去, 往後咱們幾個全都沒好日子過!”東廠再可怕,她也想要留在公孫懷身邊。

“宋大哥會保護我們的!”阿玕異想天開道。

不知道宋世良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也就幾個月,他就被宋世良收服了。

“你就這般急着回去?”宋世良倚靠在門框上,斜晖落日灑在他周身,像是從火光中走來。

阿琅抛下阿玕,走向宋世良,堅定地點頭:“煩請宋大哥送我回去。”

“若我說‘不’呢?”他環抱着雙臂,目光炯炯地與她對視。

“宋大哥是聰明人,應該明白今日之事将會帶來什麽後果。”阿琅并不執拗,也不與他硬碰硬,她自有說服宋世良的信心。

錦衣衛的勢力遠在東廠之下,大多數人都已歸順東廠,他宋世良就算與東廠勢不兩立,憑他一己之力,根本鬥不過公孫懷。

即便他把她從提督府拐走,也逃不過東廠的搜捕,一旦公孫懷發現她人不在,只要他下了決心,就一定會找到她,哪怕是天涯海角。

只要她還有利用價值,公孫懷就一定不會放過她。

宋世良緊緊盯着她,她身上這份倨傲的神情一點也不像個弱女子,她看着柔弱嬌小,膽子比誰都大,做事也理直氣壯,看似委曲求全的人,實際上也在為自己步步為營。

“走吧。”宋世良拗不過阿琅,妥協了。

當然,他把她帶到這裏只是為了讓他們姐弟團聚,并無打算強留至此,可她若不想再回去,他也會義無反顧護她周全。

他承認,以他現在的勢力根本鬥不過陰險狡詐的公孫懷,可是假以時日,他一定會重振錦衣衛往日的威風,鏟除所有的邪惡勢力,還天地一片清明。

只是公孫懷此人脾性捉摸不定,對待阿琅卻實屬特別,不管他出于什麽目的,該是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威脅,所以才放心她繼續留在公孫懷的身邊。

“好好照顧自己,阿姐走了。”阿琅握了握阿玕的雙手,繼而撒開手,不再回頭。

阿玕眼看着她再回狼窩,心裏千般怨恨,可他羽翼尚未豐滿,只能乖乖聽話,伺機而動。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若他沒有為了錢財把自己賣給順昌伯府,也就沒那麽多事了。可是她是他唯一的阿姐,家中破落,哪裏來的錢給她治病,他只能病急亂投醫,走上了這條不歸路,陷入死局。

宋世良把阿琅送到內城的時候天色早已沉了下來,天邊一輪彎月如鐮刀,陷在淡淡的雲層裏,刀刃隐隐發出森冷的淺色藍光,就像宋世良腰間的繡春刀。

今日他休沐,沒有穿官服,腰間自然也沒有佩刀,就如尋常的公子哥,輕裝上陣,但也難掩其飒爽英姿。

城門的守衛兵是劉順謙的人,借着火把認出了馬背上的指揮同知宋世良,明面上對他仍是恭恭敬敬:“卑職見過宋大人。”

宋世良“嗯”了一聲,沒有下馬,正要進城門,兩名守衛卻沒有讓道,他不悅道:“怎麽了?既然知道我是誰,為何不開城門?”

其中一名守衛上前一步,道:“不是卑職不想開,而是卑職們得令入夜之後封鎖城門,任何人不得進入,對不住了,宋大人。”

“得令?得誰的令?”宋世良身子前傾,眯了眯雙眼逼問。

“這……”兩名守衛互看一眼,似有口難言。

宋世良不耐煩道:“快說!”

守衛這才告訴他:“是劉大人的令。”

“劉順謙?”宋世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原來這個劉順謙一直盯着他,只是長久以來他們都不曾正面交鋒,如今是受了誰的意,可想而知。

宋世良回頭看了眼坐在他背後的阿琅,聳聳肩道:“不是我不願送你回去,你也看到了,有人故意刁難,這下好了,咱們只能回廟裏陪伴青燈古佛了。”

“你仇家似乎不少。”阿琅不急不緩,調侃道。

“哪裏哪裏,仇家再多也多不過東廠裏頭那位,尚且應付的過來。”宋世良撓頭搔耳,與阿琅唱起了雙簧,看得兩名守衛一愣一愣。

阿琅望了眼天邊月色,都這麽晚了,關閉城門實屬正常,他們并非在城外辦要務,守衛不過是盡忠職守,做了該做的事。

只是東廠的人遲遲沒來找她,又是為何?公孫懷……不要她了嗎?

“大不了在這兒露宿一夜,天一亮總會開啓城門。”她仍心存希望,留在原地他可以更快找到她。

“那我宋世良就舍命陪君子,我不介意你靠着我睡。”他笑得不甚正經,阿琅已先一步下馬走向城牆根,那裏風小,勉強可以撐一晚。

宋世良挑了挑眉,吃了閉門羹,又被潑了冷水,真是好慘一男的。

“你們把門看緊了,千萬別打瞌睡,若是讓什麽人溜進去,丢了差事是小,丢了腦袋我可幫不了你們。”胡鬧歸胡鬧,嚴肅起來他還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手底下的人不比劉順謙的人遜色,要殺要剮,他随時奉陪。

兩名守衛面面相觑,宋世良的名聲他們自然知道,他的話也聽得明白,是故意說給下令的人聽的,他并不懼怕權勢。

說完他撂下人從馬上一躍而下,牽着缰繩栓在安定門外的大樹底下,拍拍雙手,撩開曳撒裙襕,與阿琅一同席地而坐。

見此情形,兩名守衛交頭接耳,一時手足無措,都是厲害的主兒,誰都不敢得罪,不得法,只能當做什麽都沒看見,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睜大眼睛盯着四周的動靜。

更深露重,秋風陣陣,涼意鑽進了骨子裏,阿琅像是習慣了這樣的環境,她縮着身子,貼着牆根,睡得安穩。

宋世良生怕她受寒,脫下上襖披在她的身上,她不願他靠得太近,他偏偏要挨着她,也只有在睡夢裏,她不會抗拒。

這兩人就這樣露宿在安定門外,看似凄慘,卻也叫人羨慕。

“督主,您真的不管阿琅了麽?”城門內停着一輛馬車,下鑰前就已停在那裏,公孫懷就在馬車內,曹元亨一路跟着他。

原本結束了宮中的要務他便打算回府跟她一起過節,誰知道府中來人上報阿琅沒了人影。東廠長時間監視宋世良,是他帶了人走,去了香山。

重陽佳節,他們姐弟團聚他并不阻攔,只是等了那麽久,他好像失去了耐心。等待是他最擅長的事,可是這幾個月,他的耐心不再聽他使喚似的,他開始焦慮、不安。

“沒在申時初前回來,理應受罰。”他的聲音無波無瀾,曹元亨卻了解他,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風平浪靜。

“小孩子貪玩是天性,雖然擅自離府是他不對,可他還知道回來,證明他還懂些分寸,這更深露重的,您一直候在這兒也不是個法子,別忘了您還受着寒……”曹元亨替阿琅說話,卻也擔心公孫懷的身子。

連日的操勞外加天氣轉涼,他着了風寒,喝了藥雖有好轉,可若在這守上一夜,怕是要死灰複燃。

“讓人開城門。”他終究對她狠不下這個心腸。

曹元亨“嗳”了一聲,麻利辦事,城門開啓的那一瞬間,馬車的門也開了,公孫懷下了車,緩緩走向城門。

“督主……”曹元亨心領神會,命人讓開了道,靜悄悄的夜晚更安靜了,所有人噤若寒蟬。

穿過高深的券門,露出更加幽深的夜色,未等守衛兵抱拳行禮,他一個眼色使出,便有人引他走向東面的牆根。

夜色中兩個人依偎在一起,是一副刺目的畫面,他不想多看。

縱然宋世良雙目緊閉,但只要一有人靠近,他便立馬機警地睜開雙眼,四目相對,眼前是冰冷如霜的一張臉,黑暗中透着森冷的寒光,美豔卻如毒蛇。

“什麽風把督主您老人家吹到這兒來了?”宋世良勾唇嘲諷道。

公孫懷溫和一笑,道:“宋大人擅闖我府第把人劫走,不知是何用意?”

宋世良愣了愣,轉而道:“督主把人看牢了,宋某自然劫不成,只不過她自願跟我走,督主您想攔也攔不住。”

公孫懷道:“今日有勞宋大人照顧阿琅,夜深了,她一個孩子不便露宿在外。”

“不是你把她鎖在門外的麽?”宋世良譏笑道。

公孫懷不再搭話,撇開他,走向阿琅,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伸手一攬,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宋世良沒有阻攔,像看好戲似的看着他的一舉一動,而阿琅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的争鋒相對而有蘇醒的跡象。

“督主最好把她看緊了,否則下一次,宋某決不會再把她送回來!”宋世良在公孫懷的背後信誓旦旦地說。

公孫懷頭也不回道:“沒有下一次。”說着,他抱緊了手上的人,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督主不開心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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