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侍藥

一個晚上抱了她兩次, 公孫懷并不感到忐忑, 仿佛是理所當然,他只是在代替範皇後照顧她罷了。

只是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穩,輾轉反側, 半夢半醒,仿佛一閉上雙眼就回到了火光沖天的坤寧宮, 還有她淚流滿面的容顏。

“督主, 您快醒醒吧。”輕柔如羽毛的聲音在耳畔回蕩, 他頭痛欲裂, 勉強從眼縫中看到一張模糊的面孔, 天旋地轉,就像那場暴雨之後燒了三天三夜一般難受。

昨晚送她回屋後, 公孫懷就離開回了自己的屋, 他的頭疼了一整天,也撐了一整天,緊張的情緒松懈之後, 他再也支撐不住, 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今早阿琅起了個大早, 尋思着獻獻殷勤,不料敲了半天門都沒反應, 問了人也沒說他出過門,她心裏一慌,就不管三七二十一, 破門而入,進門見公孫懷橫躺在地上,她吓了個半死,好在她沒有因此手忙腳亂,只喊了采荷前來一起把他擡上了床,又叫采荷去請大夫,并未打草驚蛇。

她探了探他的額頭,滾燙如烙鐵一般,後來聽曹元亨多嘴才知道這幾日他着了風寒,病情反複,昨兒個情緒波動才變得更加嚴重。

阿琅心裏過意不去,在他床前守了一整天,為他擦臉、敷額頭,無微不至,終于等到他退燒蘇醒。

公孫懷總算看清了她的臉,明豔動人,雙眼像小鹿一樣水汪汪,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嘴角噙着笑,叫人忍不住直直盯着,手也不聽使喚似的,顫顫巍巍地擡了起來,只是還沒來得及觸碰到她,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道:“藥!我去端藥來!”

她讓人把爐子搬進了屋子,時刻煨着,只要他醒來就能立馬喝上。

“督主別動,我扶您起來。”她把藥碗擱在一邊,見他欲起身便連忙上前去攙扶。

公孫懷沒有抗拒,任由她擺布。

她身子骨瘦小,力氣卻挺大,單憑一人之力就扶起了他,只是她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的氣息離他不過咫尺,他恢複了一些嗅覺,隐約可聞到她發絲間的皂角香以及她身上自帶的女兒香氣。

這味道始終萦繞在他的鼻間,蔓延到了心頭,撩撥着他的心躁動不安。

他滾了滾喉頭,就着藥碗咕嘟咕嘟灌進了喉嚨,嘗不出一絲的苦味。

“什麽時辰了?”張口第一句,他的嗓音幹燥喑啞,看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阿琅捧着見底的藥碗,道:“剛過了酉時初。”她每半個時辰便會查看一眼爐子上煨着的藥。

“你一直守着?”他閉了閉眼,問道。

阿琅點頭,公孫懷垂眼道:“曹元亨來過了麽?”

他一整天沒去東廠,曹元亨早就急壞了罷。

“曹公公來過一回,把我數落了一頓就回東廠去了,都是阿琅不好,不該讓您操心,還害您變成這樣……”阿琅始終記得曹元亨咬牙切齒的嘴臉,恨不能将她剝皮拆骨卻又無可奈何。

他說了,如果還有下次,就算公孫懷護着她,他就是死也不會饒過她。

阿琅心想這個曹元亨對公孫懷真是死心塌地,論忠心,她根本不如他。

“阿琅。”他忽然輕輕喚了她一聲,阿琅心頭一顫,直直看向他。

“既然走了,為何還要回來?”他平靜地問道。

“督主,不是阿琅要走的,是宋大……人他非要帶我走,我也沒法子,我原以為他想劫持我來要挾您,沒想到他就是帶我上香山看了看紅葉……”她放下藥碗擺手自證清白,希望他不要誤會,卻越描越黑。

“你和他……”公孫懷瞥了一眼。

這意味深長的眼神令阿琅一陣心慌,不知該如何解釋,倘若實話實說,就會抖露出阿玕,她的身份也會暴露,但是不說呢,憑他的本事早晚會查出真相,她不可能瞞他一輩子。

也罷,既然他昨夜已懷疑到她的身份,她也沒有必要再隐瞞下去。

或許她可以賭一把,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幾斤幾兩。

“督主,其實我……”她伸手欲拆開頭頂的發髻,表明自己的女兒身,然而公孫懷并未給她說出口的機會,只聽他漫不經心地說:“你和他的關系我并不在意,只是你們過從甚密,容易招人口舌,既是我的人,今後莫再見他了。”

我的人……這話在有心之人聽來甚為暧昧,可阿琅知道他并不是那個意思,不過是希望她和宋世良撇清關系,畢竟東廠和錦衣衛之間還有些恩怨。

若不是阿玕在宋世良手上,她巴不得跟他老死不相往來呢!

“好,阿琅都聽督主的!”她舉手起誓,肚子不合時宜地響了。

“睡了這麽久,我也餓了。”而他總是不動聲色地解決她的尴尬處境。

公孫懷雖退了燒,卻還是帶病的身軀,廚房做的菜配合他的胃口,十分清淡,阿琅自然随他。

生病的人就像個孩子一樣需要人照顧,阿琅匆匆解決了自己的飯食後,另準備了一份餐盤端到他床前,親自喂他喝粥。

“這是雞絲粥,用雞胸脯做的,聽說養雞的人每天給雞捏胸脯,做出來的雞絲才會又松又軟,督主您嘗嘗。”阿琅舀了一調羹送到他嘴邊。

公孫懷看了一眼,張開了嘴,淺嘗了一小口,他嘴裏只有藥的苦味,粥很清淡,嘗不出什麽滋味。

“味道如何?”不是她親手做的雞絲粥,卻很期待他的反應。

“嗯,是甜的。”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唇,極盡妖嬈。

不知是不是被他傳染了,盯着他的阿琅臉上火辣辣的,拿着調羹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險些落在他的身上,“怎麽是甜的?是不是廚子把糖當成鹽巴了?我嘗嘗!”

她局促不安地挖了一調羹塞到自己嘴裏,也沒意識到這是公孫懷用過的調羹,含在嘴裏品了品,這不是鹹的嗎?難道是他的味覺出現了問題?

阿琅不信邪,又嘗了一口,還是鹹的,“督主,要不您再嘗嘗?”

公孫懷正盯着她手中的調羹,阿琅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她居然理所當然地用了他用過的調羹!這是與阿玕相處時候留下的習慣,情急之下,她無所顧忌,這下倒好,他一定會生氣吧……

“我、我重新盛一碗!”她想溜,卻被公孫懷先一步捉住了手腕。

阿琅雙眼一閉,等着發落,誰知手上一空,她驀然睜眼,只見公孫懷正一手端碗,一手拿着調羹,優哉游哉喝起了粥。

看得阿琅目瞪口呆。這又算什麽事兒?公孫懷居然不嫌棄?不會是把腦袋燒壞了吧!

“督主……您沒事兒吧?”她還真問出了口。

“我能有什麽事兒?不管鹹的還是甜的,不能糟蹋了糧食。”他說得雲淡風輕,陳述事實。

和許多達官貴人相比,他鮮少鋪張浪費,每一頓餐食都不曾有剩餘,是個珍惜糧食的人。

可即便如此,他非但不怪罪,還與她同用一個調羹,這還是那個有着深度潔癖的公孫懷嗎?

“可這調羹……我剛用了。”

“嗯,你用了我的調羹,膽子倒不小,可我現在虛弱得很,沒法拿你怎麽樣,以後再收拾你。”他邊吃邊說,聽起來挺可怕的,可她怎麽就想笑呢?

他喝粥的樣子十分優雅,說出來的話卻像小孩子之間鬧別扭,阿琅覺得心頭癢癢,緊緊咬住了下唇。

她覺得自己完了,竟對着一個太監想入非非,還上了瘾頭。

“宮裏頭時興找菜戶搭夥過日子,像督主您這樣的大人物,怎麽也不往府裏頭塞個人?”

聽她嘀咕,公孫懷猝不及防嗆了一口,這丫頭真的無法無天了,敢當着他的面談他最忌諱的事,他給自己順了口氣,反問她:“你以為呢?”

“啊?”阿琅沒想到會有這一茬,支吾了一聲,道:“阿琅以為像督主您這樣的人物,那些個庸脂俗粉都配不上您,得是那種天仙一般的人兒才能入您的法眼。”

要不是他身子不健全,以他的才情、權勢以及他那颠倒衆生的容顏,恐怕真的只有天仙下凡才配得上他。

“嗯,我正等着天仙下凡。”他瞅了阿琅一眼,意味深長道。

此話一出,輪到阿琅不樂意了,天底下的男子果真都是好色之徒,即便他是個太監,好歹也做過真男人,總是喜歡漂亮姑娘的。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阿玕常說她長得跟天仙兒似的,尤其随着年齡的增長更是藏不住容顏,只能每日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才敢出門,不至于引起騷動,久而久之,她都忘了自己本來的模樣,也不甚在意,見了公孫懷之後,愈發自嘆不如。

如今想想,也不知自己夠不夠格……

“吃完了,你若累了先回屋歇着罷,這兒不用你了。”

阿琅如夢初醒般地“哦”了一聲,拿着空碗和端盤灰溜溜地走了。

人已離開,淡淡的皂角香仍留在床邊,見到她以來,尚未見她塗脂抹粉,她若恢複女兒身,必然是傾國傾城,何須那些庸脂俗粉。

方才他有意阻止她表明身份,只因如今尚不是時候,他的複仇大計未競,只能先藏起她,保護她。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事情比較多,所以暫時沒辦法保持日更,實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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