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竊玉
他們早就相識, 而且關系非一般, 即便公孫懷不願說出他們如何相識,阿琅的內心早已唱起了大戲,她相信假以時日,必定會想起他們的過往, 即便一輩子想不起,也可制造新的回憶。
而對于探究公孫懷好男好女的真相已經不重要了, 阿琅心裏十有八九得到了答案。
原本依仗着公孫懷的恩寵, 阿琅有恃無恐, 如今更是得寸進尺, 也不再畏懼他的權勢, 偶爾興致使然,她總趁着沒人的時候擺出女兒家的姿态與他說話。
扮男裝扮得久了, 舉手投足沒半點姑娘家的樣子, 一時半會兒找不回感覺,她對着鏡子練了許久,總算還有模有樣, 卻被公孫懷笑話不如他司禮監的那些小太監。
人家翹根蘭花指還有點娘裏娘氣的模樣, 她呢, 矯揉造作,怎麽看都別扭, 幾次嘗試失敗後,阿琅才恢複常态。
而她并不知道自己其實不必裝模作樣,光是穿着男裝站在人前, 她便已明豔動人,若恢複了女兒身,不知要惹上多少的麻煩事。
“你若閑來無事,改明兒我讓曹元亨安排個雜劇班子過來給你打發時間。”公孫懷生怕她百無聊賴又想出些令人瞠目結舌的花樣,便主動給她提議。
他讓曹元亨打聽過,阿琅在江南的時候喜歡在茶樓裏聽人說書,更愛看雜劇,于是挑了京城裏最好的班子進府。
“多謝督主費心!”阿琅喜上眉梢,兩眼彎彎,看得公孫懷一愣,轉瞬之間又恢複如初,眼中浮上溫柔之色。
阿琅沉湎其中,得寸進尺道:“一個人看雜劇怪沒意思的,督主能陪阿琅一塊兒看麽?”
“東廠尚有要務,讓采荷陪你看吧。”他甚是無奈。
有時她任性,有時也善解人意,還有一個多月就到年關,宮中大大小小的事務還得他來主持大局,除此之外,近日朝中似乎也不太平,再過五年就是太後四十華誕,正準備大興土木再造一座皇家花園供她逍遙快活,這件苦差自然落到了工部的頭上,工部營建花園行宮所支取的經費還得經由戶部簽字,再由內閣寫票拟,最後交由司禮監批紅方可實行。
可這幾年江南受皇糧困苦,繳不出賦稅,而對付南海倭寇與北境瓦剌需大筆軍饷,導致國庫空虛,再無過多的經費營建什麽花園行宮!
牽涉到此事的幾個衙門之間因此鬧得不愉快,一個個都來找公孫懷拿主意,他卻把擔子撂到一邊,稱自己只管司禮監和東廠,手伸不到六部,留他們自己解決問題。
公孫懷不出手自有他的道理,平日裏這些文官在背後對他說三道四,遇到麻煩了才想着來求人,陽奉陰違的嘴臉他見得多了,也得讓他們吃吃苦頭。
國庫不充盈,花園行宮必須建,是時候該讓那些腦滿腸肥的人表一表忠心了。這些年他們搜刮的民脂民膏足以營建幾座規模宏大的花園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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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吭聲,只管辦好自己的差事,哄着太後她老人家高興,誰要是敢在背後亂嚼舌根,少不了被抓進東廠牢獄一頓嚴刑拷問。
阿琅從不過問公孫懷的公務,也許他在世人眼中是惡人,在她心裏,只要能維持當前的狀态便已心滿意足。
她一個姑娘家,不考科舉,不問朝政,江山社稷輪不到她來操心,公孫懷了解她,為她安排了她喜歡的一切為她排憂解悶。
如今京城裏時興南戲,雜劇呈現衰落狀态,阿琅卻獨愛雜劇,曹元亨也是得了指令費盡心思找到了一個從南方來的雜劇班子,算得上是京城頂級的水準。
這天雜劇班子上門,阿琅熱情招呼,班主五十多歲的光景,短打布衣,領着幾個徒弟,清一色男丁,他們初來乍到,卻是見過大世面,沒有因好奇而東張西望,班主上前一步,問阿琅:“敢問小爺,小人們在哪兒搭臺?”
阿琅知道跨院那頭的亘園裏有個打唱臺,百鳥朝陽,金碧輝煌,阿琅念了許久,如今終于得了機會,便立馬領着他們前去。
一路上班主見府裏的人對她畢恭畢敬,心想她雖穿着內侍衣裝,身份該是特殊,而她皮膚白皙,脖頸纖細,說是女子也不為過。幹他們跑場唱戲這一行的,沒見過皇帝老子,多少還見過幾位大人物,他心裏略有了底,便也唯唯諾諾聽從阿琅的安排。
“聽班主口音,不像北方人。”阿琅走在前面,心情愉悅,随口一問。
班主答道:“回爺話,小人是廣陵人,祖上都以演雜劇為生,到了小人這已是第十三代。十年前随家父北上謀生。”
“原來是百年班子,那演的雜劇想是頂好的!”阿琅滿懷期待道。
“爺您謬贊了,小人們只管拿出真本事,不知該何時開場?”他彎了彎腰身,眼珠一轉問道。
阿琅道:“随時可以,今兒看客就咱們幾個,沒有旁人。”
班主愣了愣,請他們來這的人給了重金,原以為是要給宮裏頭那位大紅人表演,不成想看客只有這府上的下人,着實稀奇。
“但憑爺的吩咐,不知爺想看什麽劇目?”
阿琅自小看雜劇,演的劇目多數大同小異,她想看點特別的,便問:“班主在京師跑場多年,可有什麽當紅的劇目讓我開開眼界?”
班主低頭作思索狀,道:“要說當紅的,那就要屬近日上演最多的《竊玉記》。”
“講什麽的?”阿琅來了興致,班主笑得意味深長,賣了個關子。
阿琅懂他們行裏的規矩,講不如演,她意識到唐突,讪讪一笑,索性看完,也就知道講的是什麽了。
後來一看,原來講的是朝中一位長相俊美,口才了得,往人群中一站便如人中龍鳳一樣的人物,他是今年恩科秋闱的新科進士李尚陽,雖是二甲進士,卻在朝中占盡風頭。
才貌雙全,年輕有為,自然受京中那些閨閣小姐們的追捧,可他口味獨特,偏偏愛招惹有夫之婦,一旦相中目标,從不失手,朝中多數臣僚的內眷被他蠱惑,甚至還依靠着背後的勢力威逼利誘,讓許多臣僚敢怒不敢言,只好乖乖就範,而他背後的強大勢力便是當今東廠督主公孫懷。
李尚陽膽識過人,也識時務,朝廷裏誰的勢力大,他就向誰靠攏,公孫懷清楚他這樣的人,靠攏他,順杆向上爬,升官的道路才會暢通無阻。
此人人品雖不濟,做事倒是麻利幹練,能夠金榜題名,足見他才學過人,何況他還敢揭露朝中貪墨官員的罪行,深得公孫懷的賞識。
朝中大多數官員為了孝敬公孫懷,費盡心機,送禮送金。可他們精明得很,哪能真的自掏腰包,當然要想方設法從老百姓的身上搜刮,于是個個打着公孫懷的旗號壓榨百姓,公孫懷得到的不過是一些蠅頭小利,還要背上惡名,實在吃虧。
說來這李尚陽真有點本事,把那些貪官的底摸得一清二楚,寫了一本冊子,交到了公孫懷的手中。
公孫懷自然明白李尚陽這樣做的目的,而他本來就知道朝中的風氣,有人送上門來替他辦事,他沒有理由拒之門外,便索性順理成章收為己用。
有了東廠督主這座大靠山,李尚陽自然就開始為所欲為,什麽都不怕了。
他的事跡被寫進了雜劇,傳遍了大街小巷,遭人唾棄,可他也不怕被人背後亂嚼舌根,甚是猖狂。
看完這一出,阿琅心中五味雜陳,她本就知道公孫懷在民間的名聲不好,出門容易被人潑狗血的那種,但沒人敢這麽做,畢竟小老百姓為了活命都是敢怒不敢言。
可這些日子,阿琅已清楚公孫懷的為人,他的惡名不過都是被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帶出來的,而他本人也不甚在意,她心裏替他感到委屈和忿忿不平。
以及這個李尚陽,真不是個東西!
這一出《竊玉記》看得心裏難受,以至于後來點的兩出喜劇也沒興致去看了,給了點賞錢就打發了人走,班主還一個勁地賠罪,以為是他們演得不夠好,阿琅打起精神說了幾句好話,揚言改天再請他們進府,今日只是她身子突感不适,班主這才松了一口氣帶着人離開了提督府。
而她這低落的情緒直到公孫懷回府才恢複一些。
自從阿琅發燒之後,他意識到自己公務再忙,也要回到府中與她吃上一頓晚飯,說上幾句話。因此監督批紅的事兒就全權委托給了曹元亨。
“雜劇好看麽?”飯桌上,通常都是她喋喋不休,可今日她沉默寡言,筷子在魚身上戳了幾次都沒有夾上一塊肉,顯而易見她有心事,公孫懷便主動開了口。
“不好看。”她絲毫不掩飾,倒不是班子演得不好,“督主看過《竊玉記》麽?”
公孫懷日理萬機,哪有閑工夫看雜劇,他也不常去勾欄院裏應酬,自然不知道這出近日紅遍京城的嘲諷劇。
“演得不好還是講得不好?”
“倒也不是,就是寫劇本的罵您我看不過去罷了!”阿琅撅起了紅唇,忿忿不平道。
公孫懷愣了一瞬,旋即嘴角微揚,往她碗裏夾了一筷子魚腹肉,慢條斯理道:“我早就習慣了,只要阿琅能懂我,旁人在背地裏怎麽說我,我并不在意。”
換而言之,他更在意她的想法。
“我知道,督主不是那樣的人,您一定有您的苦衷!”阿琅對他的為人深信不疑,哪怕他作惡多端,也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何況她認識他以來,未見他傷害過任何一個好人。
“嗯,此事不必再提了,吃魚吧。”他眼中浮上溫柔之色,緩緩吐氣。
阿琅像是受了蠱惑,老老實實吃下他夾給她的魚肉,放在嘴中,鮮美無比。
作者有話要說: 督主:阿琅不氣,吃魚。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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