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暖耳

阿琅生悶氣, 公孫懷哄兩句就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悠悠哉哉繼續過她的小日子。

一晃眼進了臘月,這期間她除了看雜劇,還重新拾起了女紅,一針一線密密縫, 給公孫懷做了一副貂皮暖耳。

北地苦寒,京師每到寒冬臘月, 皇帝便會賜內外臣工貂皮暖耳以禦寒。可貂皮貴重, 每次賞賜便要耗費數萬缗, 如今國庫空虛, 又要為營建太後的花園行宮, 朝廷捉襟見肘,皇帝不吝惜, 公孫懷吝惜, 進言建議免去今年的賞賜,由百官自行購買貂皮縫制,開源節流。

貂皮貴重, 不少臣工為顯示清廉, 寧願忍受苦寒也不戴暖耳, 迎風出入官署,牙齒打顫, 瑟瑟發抖,尤其是進內閣的輔臣,到內閣大門的時候, 臉都快凍僵了。

當然也不乏身處壯年不畏寒的人,比如公孫懷。

公孫懷高貴冷豔,但絕不是清廉之人,花大價錢買一塊貂皮做暖耳也不怕外人多一句嘴,本着這樣的心态,阿琅用自己大半的積蓄托采荷出府買了一塊上好的貂皮,趁着公孫懷不在府中,悄咪咪做了一副暖耳。

阿琅跟普通的大姑娘不一樣,她不扭捏,想對誰好就對誰好,做好了暖耳就要親手交到他手中,不僅如此,她還要親手給他戴上,聽他說“我很喜歡”。

屋外風雪不停,屋內炭火在熏籠裏發出“哔哔啵啵”的聲音,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很是活躍。

只是左顧右盼,眼見天邊籠罩的烏雲一層層加深,仍是沒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我瞧督主今兒個是不會回來了。”見她小媳婦似的委屈巴巴伸長了脖子,采荷像個仙姑掐指嘆息道。

“定是雪下得太大,路上耽擱了。”阿琅如此安慰自己。

不過連下了兩天大雪,大街小巷,屋檐瓦頂,積雪壓得整座城白皚皚、沉甸甸,若每個人鏟雪,人就像撲在一鍋粥裏,寸步難行。

“我出去瞧瞧,免得你在這兒又凍出毛病。”上回她病重,公孫懷雖沒有嚴懲底下的人,可那冰冷如這數九寒天的語氣足以叫人不敢再掉以輕心,采荷再單純,也看得出阿琅在公孫懷心中的分量。

“我随你一道去……”

“可別,外頭的風寒你可受不住,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屋裏等我回來給你消息吧!”沒等她跨出步子,采荷就一把推她進屋,将暖簾捂得嚴嚴實實,再三叮囑她千萬別出門。

阿琅想過任性的後果,她不想再生事端就乖乖點了點頭,靜候采荷帶來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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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沒過多久,采荷頂着風雪沖進了她的屋,上氣不接下氣,呼呼喘出白花花的霧,“阿琅,曹公公來了!”

阿琅一怔,不就是個曹元亨,這采荷怎麽跟見了修羅夜叉似的,驚恐萬狀,難道有大事發生?

“督主呢?”阿琅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暖耳。

采荷遺憾地搖了搖頭,“宮裏出了大事兒,太後正在問罪,督主今晚鐵定要留在宮裏把事兒給擺平,曹公公方才過來交代了幾句就走了。”

“出……什麽事兒了?”

采荷關上了門,小聲道:“錢選侍小産了,說是高美人使的絆子,現在宮裏恐怕是亂成了一鍋粥,高美人怕是兇多吉少。”

高美人的事跡早就街知巷聞,因皇帝獨寵遭了不少苦,有人心疼,有人謾罵,而她本就不受太後待見,如今錢選侍小産,矛頭指向了她,太後又豈會輕易放過她。

“曹公公還有說別的麽?”只言片語,阿琅難以了解來龍去脈。

采荷搖頭,阿琅低頭沉思,她雖不曾與兩位後宮貴人接觸過,但從當初蒲兒的态度可以看出,錢選侍并非善茬,高美人倒更得人心,只是後宮争寵歷來複雜,很難看清誰是人誰是鬼,要還原真相,還得看公孫懷的本事。

公孫懷向着皇帝,卻也聽從太後差遣,若太後有意借此機會除去心頭大患,他又要怎麽做呢?

無論他怎麽做,她都希望他可以全身而退。

宮裏出了大事,今夜注定難以入眠。

彼時,延祺宮中烏煙瘴氣,太後大發雷霆,太醫保住了錢選侍的命,但沒保住她腹中的皇子,太醫告訴太後,胎兒已成形,是位皇子,只是血肉模糊的,她不敢多看一眼,右手一串迦南佛珠攥得緊緊的,稍一用力就能掐斷絲線。

這一切的禍端都來自延祺宮的主位高美人,此刻她正被人架着雙臂被迫跪在冰天雪地裏。高美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梨花帶雨,也不知哭了多久,天寒地凍,她臉色煞白,雙唇發紫,身上沒有任何溫度,只是那雙眼睛裏散發出來的目光堅硬如鐵,口中念念有詞:“不是我……不是我……”細如蚊蠅的辯白沒有一絲張力。

太後披着貂鼠大氅從配殿出來,身邊的公孫懷撐傘為她擋雪,淡聲道:“太後,雪下得大,請您保重鳳體。”

“皇帝怎麽樣了?”太後略看了跪在雪地裏的高美人一眼,問公孫懷。

出了這麽大的事,李鎮自然要護着他心愛的人,先前來延祺宮鬧過一陣,就被太後呵斥回去了,說是他再敢護着這個狐媚子就立刻殺了她。

李鎮不是不了解他母親的為人,十年前,就是她下令縱火,使整座坤寧宮殿付之一炬,包括他最疼愛的淑姮妹妹。可是他那時候幼小不懂事,又怕打雷,捂着雙耳躲在牆角,不敢吱聲,也不敢再看自己的母親一眼,生怕自己被丢棄。

他生性膽小懦弱,身為一國之君卻什麽都做不了主,他也無心于此,遇到公孫懷後,他對他甚為依賴,還親切地稱呼他為“大伴”,并且十年如一日。

正是得到了公孫懷安慰他的眼神,李鎮才停下了鬧劇,乖乖回到了他的乾清宮,祈禱着他的大伴可以拯救他的愛妃。

“回太後,已經回到乾清宮,皇上年輕,容易感情用事,總要歷經磨練,才可成大事,還請太後寬心,一切交由臣來處置。”公孫懷微微偏了下頭,低聲說道。

“你真當我一無所知?高美人怎麽出的冷宮,別說與你無關,專寵是帝王大忌,你一直慣着皇帝,眼睜睜看着他沉迷女色也不從旁勸阻,公孫懷,這就是你當得好差啊!”太後雙眉上挑,扯着嘴角冷笑一聲。

公孫懷垂了眼,賠罪道:“此事确實是臣失職,但憑太後降罪處置,只是臣看着皇上長大,眼見皇上為一個女子茶飯不思,日漸消瘦,臣于心不忍,失了分寸,釀成今日大禍,臣實在罪該萬死!”

“你是該死,任由狐媚子引誘皇帝荒廢朝政,如今又害我皇孫慘死,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不過念在你多年盡心服侍皇帝的份上,哀家可以給你一個将功抵過的機會。”太後看向雪地裏奄奄一息的高美人,意有所指。

太後的意思公孫懷再明白不過,她要他為她去除這根眼中釘,他是身負衆多罵名的惡人,殺一個人而已,又有何難,于是果斷應承了下來,“請太後放心,殺害皇子是大罪,該怎麽判,臣心裏有數。”

看着他冰冷的目光和語氣,太後才滿意點頭,即便他與皇帝親近,能夠讓他走到今日的人卻是她,在這世上,沒有人可以違抗她的命令。

“折騰了這麽久,哀家也乏了,這兒留你善後,不用跟着了。”

說着,她身邊的侍女前來接過油紙傘,引着太後離開了延祺宮。

人一走,公孫懷臉上的神情更加凝重,他朝早已精神渙散的高美人走去,居高臨下,發出清冷的聲音,道:“太後有旨,即刻将高美人打入冷宮,任何人不得接近。”

架着高美人的兩名內侍得了令,立馬變化姿勢,一前一後擡起她,送去冷宮。

黑夜裏,白雪飛揚,同樣一場大雪,有人得救于冰天雪地,有人墜入了人間煉獄。看着高美人今日的境遇,他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當年一個犯了事的小火者,沒能入劉貴妃的眼,他才能在仇人面前安然度日,可是高美人不同,她的起點高,礙了劉太後的眼,恐将命不久矣。

離開延祺宮,身後雪地上的腳印一路蜿蜒,鬧劇收場,白雪皚皚,映在他的臉上發出森森冷冷的淡淡的藍光,如月白之色,襯得他毫無血色可言。

高美人是無辜的,錢選侍本就胎位不穩,為保胎,她每日除服藥之外,還需按摩相關穴位,她是外行,自然不知道有人收買了她配殿裏的嬷嬷,稍一使力,血不歸經,出現滑胎跡象。而就在那時,高美人的一碗養生粥促成了這場慘劇。

粥裏沒毒,可若事先串通,太後又鐵了心除去她,即便她無辜,也百口莫辯。

誰要害她?自然是恨她的人。

後宮的争鬥自古無休無止,公孫懷冷眼旁觀,不去插手,只是他答應過小皇帝會保住他的心愛之人,這回怕是要食言而肥了。

這一夜過得實在漫長,他踩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提督府。

阿琅早已睡下,看着她安睡的容顏,他堅硬冰冷的心才片刻柔軟。而在那睡顏的一旁,沉睡着一副暖耳,他輕輕拿起,套在自己的紗帽上,尺寸合适。

真暖。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把太後的生祠改了,覺得不太合适,年紀也說錯了,最近腦子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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