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煙火
公孫懷的周身寒氣逼人, 識趣的早就躲得遠遠的, 換做以前的阿琅,恐怕也要溜之大吉,可她現在有了新的任務,力求公孫懷每天都開開心心, 即便前路漫漫,多次失敗, 可就是不願放棄, 這一次也一樣。
正月十五, 月滿冰輪, 明月照在他的身上清清冷冷, 阿琅是最見不得他這樣的,看上去孤零零, 又拒人于千裏之外, 誰也近不了身。
“啪——”一聲,夜空璀璨,火樹銀花, 在他們頭頂上轟然炸開, 一團花火幻化成一條條金色的絲線, 猶如金雨從天而降,撲閃的火光像是夜裏的明珠那樣耀眼, 在她白皙的臉上綻放光彩。
阿琅心想機會來了。
她擡頭仰望夜空,好似興奮又有些遺憾道:“原本打算看完了花燈就去看放盒子,這會兒也湊不上這個熱鬧了。”
公孫懷也仰起了脖子, 每一年的元宵,他都在宮中當值,即便宮裏也仿效民間張花燈、燃爆竹、放煙火,那也只是陪着皇帝例行公事,他感受不到任何特別之處,也體會不到節慶的喜悅。
不過是将硝石粉裝入盒子或紙筒中點燃,如此危險的玩意兒,還就是招那麽多人喜歡,公孫懷只覺得可笑至極,若能拿着這些硝石粉行軍打仗,必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不過好在我聰明,方才回來的路上碰巧遇到賣小煙火的攤販,就買了幾個等督主回來一塊兒放!”
阿琅輕松愉快的談笑仿佛點燃了公孫懷心上的煙火盒子,“啪”的一聲,轟然炸醒了他。
“好。”他一向厭惡這些對他沒有任何意義的娛樂活動,可是今天他破天荒的,順應着阿琅的心意,與她一起玩鬧。
聽他應聲,阿琅自然喜上眉梢,瞬間像個竄天猴似的就要沖上雲霄,不消片刻,她抱着一堆煙火盒子在他面前逐一介紹:“這是地老鼠,這是煙火杆子,這是泥筒花,還這個,小黃煙,我看好多小兒手裏拿着放,督主想放哪個?”
公孫懷拿出審閱批紅票拟時的認真态度,聽着她的介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他過去從不湊這個熱鬧,倒也不知道這些煙火盒子究竟哪裏不同,更不知有些什麽名堂。
“地老鼠什麽?”他還煞有介事地詢問。
“就是點燃了扔地上四處蹿跑,就像是老鼠,若不仔細瞧,真能把人吓得到處跑,督主想試試麽?”
過去家裏窮,買不起煙火盒子,就只能到大街上看人放,湊個熱鬧,如今有了錢,她把喜歡的、有趣的盒子幾乎買了個遍兒。
“阿琅喜歡哪個?”公孫懷反問她的喜好。
Advertisement
阿琅不矯情,直言道:“不瞞督主,阿琅都喜歡。”就是因為都喜歡,做不了選擇,索性都買了下來。
“地老鼠沒有定性,恐将燃到裙擺,煙火杆子需要盆架……”公孫懷分析到位,一一排除,最後拿起一盒小黃煙,心想既然是小兒放的,想必較為溫和,也比較适合阿琅,“放這個吧。”
最後他選擇了小黃煙。
一種極其溫和的煙火,點燃後發出小小的火光,沒多久就冷了。
“可我想放地老鼠。”阿琅活潑好動,地老鼠更能活躍氣氛。
“危險,不可。”公孫懷冷冷拒絕。
“您相信我,一點兒也不危險,還特別好玩兒。”阿琅不屈不撓,甚至還扯住了他的衣袖晃了晃,眨巴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苦苦哀求。
面對如此楚楚可憐的人兒,他堅硬如鐵的心正在動搖,衣袖被攥得緊緊的,一如他的心被攥得越來越緊,“你去廊下站着,我給你放。”最終他還是屈服于她的軟磨硬泡之下。
“遵命!”得逞後的阿琅二話不說跑向長廊,半個身子躲在廊柱下,探出腦袋觀察公孫懷那頭的動靜。
他看上去就像是個不沾煙火的人,難以想象會碰煙火盒子,可阿琅就是想看看他點燃地老鼠後,會是怎樣一副光景,一定很有趣。
可是他拿出火折子後,将地老鼠擺放在空地上,就沒了下一步動作,阿琅感到奇怪,便道:“督主,怎麽了?”
他不曾放過煙火,自然不曉得如何下手。
然而這種事,他還真難以啓口。
堂堂東廠提督,做什麽不是手起刀落,幹幹淨淨,可輪到這事兒了,怎麽就下不去手了?
阿琅躲在遠處靜靜觀察,大抵是看出了公孫懷的難處,但總要顧及他的顏面,便出聲道:“督主,要不咱別放地老鼠了吧,我覺得小黃煙挺好,充滿童趣。”
可是公孫懷聽得出來,她在心裏笑話他呢。
許是好勝心作祟,他也是要尊嚴的人,最後硬着頭皮蹲下身把火折子對準火線,聽得“滋滋滋”的聲響,他連忙轉身,哪裏料到阿琅早趁着他點火線的時候躲到了他的身後,此刻正好與她撞了個滿懷。
阿琅“哎喲”一聲,身後的“地老鼠”到處跳來竄去,很快跑到了兩人的腳下,寬大的衣袍幾乎曳地,生怕燒到她的下擺,他來不及多想,抱起她輕盈的身子迅速躲回廊下。
長廊上挂滿了大紅燈籠,紅豔豔的長廊裏站着一高一矮兩個人,阿琅長了些個子,如今站在公孫懷的身邊,頭頂正好到他的胸膛。
避開了危險,公孫懷本要松手,可她始終倚靠在他懷裏,一股似有若無的馨香伴随着刺鼻的硝石味萦繞在他的鼻間。
“還覺得好玩兒麽?”真像只逃竄的火老鼠,差點兒燒着她的衣袍下擺,公孫懷略感不悅。
“好玩兒。”阿琅鮮少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果真有趣,“不過若是督主不喜歡,阿琅今後不買就是了。”免得他再次受驚。
“嗯,你若喜歡看火盒子,今後上街去看,切莫自個兒動手。”硝石的威力不容小觑,稍有差池,禍及性命。
“好,督主若能陪阿琅一塊兒看那就最好不過了!”
公孫懷默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那咱們約好了,不許反悔。”她大膽環上了他的腰,等一個期許。
公孫懷身子一僵,早已自亂陣腳,明知是禁忌,他卻分外貪戀這份溫情,任其在心中發酵,“不反悔。”
答應她的事,他一定會做到。
阿琅勾唇笑了,眼裏滿是狡黠的意味,又故作唉聲嘆氣:“還有那麽多火盒子沒放呢,不放多可惜。”
公孫懷豈會不懂她的心思,可是這麽危險的玩意兒他不會再讓她沾手,“幾個火盒子罷了,何必在意。”
阿琅不以為然道:“非也非也,這在督主眼裏就是幾個不值錢的火盒子,可在孩子們眼裏那都是寶物!”
知道他有錢,那也不能不把她喜歡的火盒子放在眼裏。
“你又不是孩子。”公孫懷看她一眼道。
去年她剛及笄,已到了可嫁人的年紀,只是她自小父母雙亡,沒有人為她主持婚事。
思及她的婚事,他的心思有些晦暗,若她恢複了公主的身份,必然無法自由選擇自己的婚姻。
雖然本朝開國之初,太/祖皇帝早有聖谕:縱然面對外敵環伺,國力衰弱,戰争失敗,也不可讓李家的兒孫割地賠款,更不能讓李家的女兒遠嫁和親。
而為了防止權貴勢力逐步強大,但凡本朝公主,皆不可嫁高門世家之子,也不可嫁文臣武将之子,只能下嫁平民百姓。若公主執意嫁有身份地位的人家,那驸馬便要抛棄一切,絕不可入仕途,也不可做生意。
“可督主不是一直把阿琅當成個孩子一樣看待的麽?”公孫懷對她悉心呵護就像是長輩對待小輩,她雖然感受到了溫情,可她不止想要這樣的溫情,她很貪心,想要更多。
公孫懷承認自己印象中的她還是那個五歲的永嘉公主,留着幼童的頭發,身子矮小還不到他腰間,露着一口剛長齊的乳牙笑得天真無邪,哭的時候兩只大眼睛像兔子一樣紅通通,看上去楚楚可憐。
可是重逢之後,才發現她身量雖不高,卻已長大,眉眼之間嬌羞妩媚,眼底是經年累月的古靈精怪,也學會了人情世故。
娉婷玉立,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稍不在意,她就在他的心田綻放,并且成為了他心尖上唯一的一朵豔豔動人的花兒。
“可是督主說過,我已經長大了,所以您能不能別再把阿琅當作孩子般來看待了呢?”她仰起了腦袋,眨了眨睫毛,撅起了粉嫩的小嘴。
光暈潋滟,浪潮在他心底洶湧澎湃,是那麽煎熬難忍。
他別開了臉,穩住心神道:“你這樣向我撒嬌,和孩童又有何區別?”
阿琅有些失落,他就是把她當成了孩子,不願與她更加親密。
“那阿琅以後就不向督主撒嬌了。”她故作羞惱,從他懷裏撤了出來,小聲咕哝道:“你不讓我撒嬌我偏要撒,你把我當孩子就當孩子吧,別把我丢了就成,丢了我就去找阿玕回桃溪村,再也不回來了!”
縱然外面仍在放煙火,可公孫懷耳力好,她的這些叨念全都聽了進去,這不就是小孩子鬧脾氣才會說的話嗎?公孫懷只覺得好笑,又溫柔地看着她。
做個孩子讓他呵護,沒什麽不好,這樣她也就不會跟人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喵喵喵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做一顆厲害的青菜 1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