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春雨
突然出現的人影正是“因公殉職”的錦衣衛指揮佥事宋兆安, 也就是一直在苦苦追查真相的宋世良的父親。宋世良的直覺沒有錯, 宋兆安并沒有死,那具屍首不過是為了瞞天過海。劉氏與王有吉早有除去他的念頭,他便聽從公孫懷的計策,将計就計, 借着南下辦案讓自己消失于人前。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起初幾年, 他藏身于永安, 做一個販夫走卒, 因無人識得, 便一邊做着小本買賣, 一邊暗中調查民情以及搜集當地貪墨官員的罪行。
王有吉掌管東廠的時候,嚣張跋扈, 縱容手底下的人搜刮百姓錢財, 欺壓良民,可謂是臭名昭著,結黨營私的勾當也沒少幹過。後來老天開眼, 終于收了他, 這些罪名加起來足以讓文武百官抨擊控訴, 就算死了也要下十八層地獄,不得善終。
當時新帝即位不久, 劉太後為保小皇帝的皇位,面對群臣公憤,不得不過河拆橋, 對王黨趕盡殺絕。可惜王有吉培植黨羽數十年,樹大根深,一時之間難以連根拔起。
然而為了複仇,匡扶正義,宋兆安唯有卧薪嘗膽,直到公孫懷權傾朝野,他才秘密回到京師,蟄伏在他身邊,繼續按照計劃行事。
成大事者,不得瞻前顧後,因此十年來,他強忍着思念不曾與宋世良相認。
公孫懷心思缜密,計劃周全,多年來扮演着惡人的角色,潛伏在劉太後的身邊,他又有拿捏人心的本事,對症下藥,把劉太後哄得服服帖帖。劉太後沉浸在權勢的迷霧沼澤裏,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人是鬼。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權勢正在逐步被人瓦解,如今已經脆弱得不堪一擊。
王有吉、高祿、蘇起用……這些勢力根本弱小到不值一提,到底是孤兒寡母,婦孺之輩,玩弄權術根本不是歷經人事的公孫懷的對手。
朝廷需要的皇帝是能夠治理好天下的明君,李鎮從來都不是明君,他沉迷女色,荒廢朝政,寵信宦官,早就失去了民心,可天下不能沒有人做主,所以他只能繼續當他的傀儡皇帝。
只是要坐穩江山,怕是不再容易。
公孫懷的最終目的是從皇帝處下手,讓太後措手不及。
“令郎的脾氣雖然倔,與十二年前相比,還是多了些差別。”公孫懷看着宋兆安,漫不經心道。
宋兆安微微一愣,道:“哦?督主此話怎講?你們十二年前見過?”
公孫懷點點頭,道:“那時候我還是個惜薪司裏的小火者,給宮裏宮外的貴人們送炭,有一回下着大雪,積雪厚重,我拉着炭車行路艱難,是令郎推了我一把。”
十二年前,宋世良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剛跟随他父親加入錦衣衛,初出茅廬,一腔熱血,見雪地裏的少年與他身量相近,卻柔弱無骨,連個炭車都推不動便索性上前推他一把。
雪下得很大,那時候的公孫懷早已凍紅了臉頰,因餓着肚子,渾身冷得發顫,可他依然強忍着饑寒交迫帶來的痛苦,頭也不擡地從宋世良的身邊經過,連句感謝的話都吝惜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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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宋世良見他瘦弱可憐,并未計較,且執意要幫他送炭,既然有個傻小子願意代勞,他當然願意撒手,只要能把炭安然送到目的地,是誰送的又有何區別呢。
而那之後,他們沒再見過面。再見面時,已是東廠與錦衣衛對立的局面,宋世良疾惡如仇,與他不共戴天。
“嗐!原來是這事兒,我聽他提及過,他說他在雪地裏幫了個人,沒想到那人是督主,說來那天我讓他去執行任務,結果任務沒完成,還被我罵了一頓,我還以為是臭小子故意偷懶,胡編亂造的呢!”宋兆安拍了拍腦門,竟不知真有過這樣一段淵源,是他錯怪了他的兒子。
公孫懷默了默,他總是這般沉默寡言,宋兆安在心底嘆了口氣,想他這些年風光的背後也承受了許多辛酸,可這些日子在他身上似乎稍許發生了一些變化,是那名叫阿琅的女子改變了他嗎?
只是他的身份……
“再過不久,宋大人便也能與家人團聚,老夫人身子硬朗,近日還有精力為令郎說親。”宋兆安因為身份的特殊,不能現身于人前,更是無法看望家人,可他家裏的事,公孫懷總能告訴他聽,讓他得以寬心。
“善平這孩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我這個為人父的,卻不能為他出一份力,但願成親之後,他做事也懂收斂,那我也就真的放心了。”老父親語重心長,可他不知道他的兒子頑固不化,不僅一心和公孫懷作對,還要跟他搶女人,他的婚事也是件麻煩事,還得大仇得報後,由他這位老父親親自出面說服才行。
想到宋世良的親事,公孫懷又想起了阿琅,出了宋世良的岔子,耽誤了他不少時辰,他心裏念着府裏的那個小丫頭,不再與宋兆安多費唇舌,只交代了幾句便只身離去。
開門的瞬間,擡頭望去,烏雲蔽日,春天的第一場雨就要來了。
這場春雨到了夜裏才悄然來臨,公孫懷沒能順利回府,半道被宮裏的人攔了下來,匆匆忙忙請他進宮。
乾清宮的大門敞開着,宮人跪了一地,正殿寶座前的琉璃黑磚地上坐着一個人,春寒料峭,他就披着一件直身,光着腳,望着門外黑夜裏的雨水發呆,任誰都不理睬。
公孫懷由乾清宮的太監一路帶着,路上急急報了皇帝的情況,公孫懷近前輕輕喚了他一聲:“皇上,臣來了。”
乾清宮的人說他這樣已近兩個時辰,太後年後回了西苑行宮小住,還不知道此事,也沒人敢報,就怕到時候降罪丢了腦袋,只好心急火燎地出宮找司禮監掌印來救急。
公孫懷果然是李鎮的靈丹妙藥,他一出聲,李鎮便有了反應:“大伴,你來得正好,陪朕看歌舞,你看,高美人的舞跳得多好看。”他指着那一片昏暗的廣場,露出了迷醉的笑容。
“皇上,外頭正下着雨呢,高美人又怎會在雨中跳舞?”公孫懷見他這樣很不對勁,像是迷失了心智。
“下雨?啊呀,那趕緊讓她別跳了,快讓她進殿來!”李鎮臉色一變,讓人去請高美人進殿。
邊上的人全都跪在地上,低垂着腦袋面面相觑,他們的皇上像是得了失心瘋,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靜靜等着公孫懷下達指令。
公孫懷一時難以辨認皇帝是真瘋還是假瘋,暫時順着他的意思去照做。他沒命令人,而是自己淋着雨走下了乾清宮的丹墀,裝模作樣地對着不存在的人說了幾句什麽,不久,他又一個人走了回來,告訴李鎮:“皇上,方才高美人讓臣轉達您一句,她的舞跳完了,任務也完成了,她犯了錯,無顏上禦前見您,還請您保重龍體。”
李鎮身形一頓,又慢慢地蜷縮在了一起,他抱緊着自己的雙腿,看上去弱小無助,還微微發着抖,公孫懷大抵看得出他還清醒着,命人去傳太醫,自己則僭越彎腰抱起他進了東暖閣,同時命宮人為他更衣祛寒。
他做什麽都細致入微,就連太醫來診脈,他都留在邊上盯梢,事後便問張世珍:“張院判,皇上可有什麽大礙?”
張世珍年過半百,世代從醫,為人剛正,但他從不過問政事,一心鑽研醫學,對于公孫懷的态度不溫不火,只管秉承醫德,救死扶傷。
“回公孫掌印,皇上的脈象紊亂,時而氣血洶湧,時而氣弱遲緩,大起大落,不知今日吃了些什麽?”要對症下藥,還得從皇帝的飲食着手。
公孫懷看了一眼邊上的太監,那太監臉色煞白,撲通跪倒在地,顫抖道:“回、回掌印話兒,萬歲爺今兒早、早上服了一顆丹藥……”
當初紀申進獻丹藥禍害君主,已被太後勒令杖殺,也三令五申誰若再敢蠱惑皇帝,殺無赦,可這些人倒好,非但沒進言勸阻,還重蹈覆轍。
“丹藥不都毀了麽?為何還會有?”公孫懷眯着鳳目,冷冷開口。
那太監已經額頭貼地,面對公孫懷的震懾,全盤托出道:“是、是皇上,命奴婢想辦法從宮外弄來的丹藥,奴婢不敢抗旨……奴婢罪該萬死!”
“弄了多少進宮?”乾清宮裏發生的事哪有他公孫懷不清楚的,他故意裝作一無所知,質問乾清宮的人,在外人面前他還得裝出對皇帝的忠誠,免去太後的戒心。
太監顫顫巍巍舉起手掌,道:“五、五顆……”
“皇上吃了幾顆?”
“一顆。”
“一顆都成這樣了,五顆吃了還了得?”張院判看不過去,出言斥責了那名太監。
“張院判息怒,您先給皇上對症下藥,咱們內官出了這樣的醜實在丢人現眼,咱家自會處置。”公孫懷溫文爾雅地宣判了那名太監的死期。
張院判大大嘆了一口氣,這事兒他想管也管不着,就讓他們自己去清理門戶罷。
最後,那名太監落得一個與紀申同樣的下場。
斷了丹藥,李鎮清醒了一陣,可是沒有多久,他又失去了心智,在賞花的時候不慎跌入了池子,人是救了回來,可也得了一場大病,從那以後,身子每況愈下。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