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哥哥

皇帝的身子時好時壞, 公孫懷傳皇帝口谕, 不得将他病重的風聲傳出宮,因而在西苑行宮逍遙快活的太後至今不得消息。

宮裏的事公孫懷從不對阿琅多說,阿琅也從不過問,她沉浸在自己的愛情世界裏, 只要能夠看到公孫懷平安歸來,就高興得像一只雀鳥, 見到笑逐顏開的阿琅, 公孫懷更不願她牽涉到那些烏七八糟的破事當中。

轉眼到了杏花盛開的時節, 春意盎然。

京城的名門閨秀相約着到城郊踏春, 阿琅卻只能在亘園裏放放風筝, 誰讓她答應過公孫懷,以後都會老老實實待在府裏, 哪兒都不去, 否則出了岔子,又得鬧不愉快。

可是她都表白心跡兩個月了,他們的關系似乎也沒什麽大的進展, 公孫懷遲遲不提迎娶她過門的事兒, 她旁敲側擊了好幾回, 卻都被他巧妙地轉移了話題,不知他是不是還顧忌着自己的身份, 真是急死她了!

每天胡思亂想,終于把自己想出了毛病,這個春天, 京師不太平,城裏鬧起了瘟疫,已經死了十多人,無論平民,還是貴族,都難逃一劫。朝廷已派出戶部尚書全力控制疫情蔓延。

阿琅足不出戶,照理說不易感染疫病,可她連續發燒三日,公孫懷再也坐不住,把太醫院的張世珍請了來。

太醫院負責配合戶部研制藥方控制疫情,張世珍醫術高超,七日不到就配出了醫治疫病的藥方,有效地控制了疫情的蔓延。

“張院判,怎麽樣?是疫病麽?”張世珍診完了脈,立在一旁緊皺眉頭的公孫懷方開了口,他大袖底下的十指攥得緊緊的,一刻不松,心弦也緊繃着。

張世珍面色凝重,起身點頭道:“确實是疫病,需馬上撤離人群,病人決不可離開這間屋子,在此之前,先燒艾熏屋,再按照藥方煎服。”

“采荷,照張院判說得去做。”公孫懷吩咐道。

采荷應了聲是,急急忙忙出了門。

張世珍看了看病榻上痛苦喘息的可憐孩子,又打開了藥箱,他拿出了金針,想為她施針減輕痛苦,只是要護住心脈,必須解開上衣,公孫懷便上前阻止道:“張院判要做什麽?”

“這孩子呼吸困難,長此下去恐心脈衰竭,必須施針才行。”張世珍救人心切,根本不畏懼公孫懷的威勢。

公孫懷做事果決,換了旁人他必然不會瞻前顧後,可眼前的人,她身份特殊,又是金枝玉葉,即便張院判是醫者,卻也不妥當。

“掌印啊,救人要緊,您還在猶豫什麽呢!”人人都說東廠督主殺伐果斷,怎麽到了這種時候就猶豫不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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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懷看着一臉痛苦的阿琅,心像是被金針紮了千百個孔,疼得就要窒息,他痛定思痛,捏了捏拳,最終喑啞着嗓子,道:“咱家記得尚食局的張司藥是張院判的千金,能否請她來此一趟?”

張世珍一怔,很快明白過來,他之所以踟蹰不前,是因躺在病榻上的人有難言之隐,便立馬應聲:“小女尚在宮中,如若要出宮,還得請掌印發話。”

張世珍的女兒張靜娴秉承家傳,得以進宮成為尚服局的司藥女官,掌管藥物,若宮中女眷患有婦科疾病或隐秘的外科疾病,為避嫌,皆可由司藥女官來醫治。

公孫懷派人火速進宮接張靜娴來到提督府,由頭則是他府中女眷得了急症。

他豢養女眷的事一直未對外公布,就連皇帝也一無所知,多少雙眼睛盯着提督府,他此番大張旗鼓,阿琅的身份極有可能暴露,可是為了救人,他必須放手一搏,就算他多年的苦心付諸一炬,也要換回她的一條性命。

在張世珍父女的協力之下,阿琅的疫病得到了好轉,接下來面對的是公孫懷将如何處置他們父女。

張世珍面對權勢不卑不亢,可張靜娴是女流之輩,平日深居宮中,除了掌管藥物,專研醫術,不問世事,而司禮監掌印兼東廠督主的名號她還是如雷貫耳的,那是一個人人畏懼的存在。

在張靜娴施針的時候,阿琅迷迷糊糊從眼縫中看到一個人影,那只手顫顫巍巍,稍有差池,她就一命嗚呼了,好在那是一只救人的手。

呼吸順暢後,意識也逐漸清晰,其實在她昏迷時,已隐隐約約聽到一些他們的談話,公孫懷為了救她,不得不暴露她的身份,可若要他們保守秘密,恐怕要害人性命。

“督主……”她掙紮着從昏迷中醒來,幹巴巴的嗓子發出的聲音粗粝難聽,公孫懷卻是心頭一動,朝床頭走去。

一股勁風從張世珍父女身側擦過,張靜娴大氣不敢喘一聲,張世珍卻道:“掌印不可靠近!”阿琅身上帶着疫病,若沒防護,極易感染。

公孫懷卻充耳不聞,撩開袍子坐在床頭,俯身看她,輕聲慢語道:“還難受麽?”

如此溫柔待人的東廠督主,外人哪裏見過,父女倆皆為一驚,張了張嘴終究沒把話說下去。

“您別擔心,阿琅會好起來的……我知道是那位姐姐救了我。”阿琅擡了擡手指向低頭顫抖的張靜娴。

公孫懷回頭只稍看了一眼,道:“今兒個多虧了張院判與令愛,咱家自然不會虧待了二位,只是咱家不願此事聲張出去,還得有勞二位忘了今日之事。”

他語氣溫和,眼底是令人害怕的猙獰。

“救人是學生職責所在,今日便當咱們不曾來過,掌印自可放心。”張世珍面不改色道,說完拍了拍張靜娴的衣袖,張靜娴垂頭顫聲道:“是、是,奴婢不曾來過這兒!”

公孫懷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手讓他們離開,接下來的日子,他會貼身照顧她,直到她痊愈。

說來她的疫病,也許是他帶來的。前陣子他奉命去了一趟災區,回府之前已在東廠更換了衣物,沒想到還是帶進了提督府。

她身子骨本就弱,稍不留神就染上了疫病,若她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真是萬死難辭其咎,更無顏面去見範皇後!

此後的幾天,他親自照顧着阿琅,不許任何人進屋,所有的東西包括飯食湯藥,他都讓人備好了放在門外,這是一間密閉的屋子。

白天細心照顧阿琅,晚上處理公務,東廠和司禮監的事務曹元亨每日會來彙報,皇帝那裏也很安靜,暫且不用他操心。

他最擔心的還是阿琅的病情。她的病情反複,時常在昏迷中胡言亂語,她被噩夢魇住了,一直喊着她的母親。

“媽媽……媽媽……”這一聲聲悲切的叫喚叫得公孫懷心都要碎了,十根手指嵌在掌心都能滴出血來。

“熱……”夢裏她又夢見了那場大火,耳邊是響徹雲霄的驚恐尖叫,她望着漫天的火光,無處可逃,在這絕望的境地,她忽然身子一輕,被人抱了起來,睜大眼睛一看,是一張絕美慘白的臉,她想起來了,是他,是公孫懷救她逃出了生天!

可她張不了口,說不出話,眼睜睜看着他的臉越來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的臉上充滿了痛苦和悲傷,喂的藥全被她吐了出來,最終他無可奈何,咬了咬牙,以滾燙的熱水浸泡自己的全身,再赤着身子與她同衿共枕,用自己的體溫幫她渡過難關。

晨光熹微,黃莺啾啾,光束照進窗紙,落在兩人相擁的衿被之上,做了一夜噩夢的阿琅終于顫動着睫毛悠悠轉醒。

渾身酸痛,骨頭像是散了架又匆匆忙忙拼湊在了一起,綿軟無力,眼前是一張熟悉的絕美的面孔,他雙目緊閉,眉頭緊鎖,輕吐着鼻息。

此情此景,觸目驚心。

阿琅腦袋一懵,不知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麽,只感到身上黏黏糊糊,像是經過了一場厮殺,她扭了扭身子,小腿不經意碰到了什麽,驚動了眼前的人。

他睜開了眼,兩人四目相對,阿琅張口結舌,公孫懷也沒有說話,彼此大眼瞪小眼,靜谧許久,阿琅終于忍受不住,“哇”的一聲就哭了,公孫懷生怕她驚動別人,連忙捂住了她的嘴,低聲道:“別哭,我什麽都沒做。”

然而阿琅并不是為此哭泣,她搖了搖頭,她只是悲傷,為什麽她忘了那麽重要的人!

公孫懷未能發現阿琅已想起十年前的一切,想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若不嫌棄我的身份,我娶你。”

沒想到阿琅哭得更厲害了,公孫懷招架不住,又道:“那我把這條命給你。”

阿琅搖頭,瞬間轉悲為喜,悶悶出聲:“你娶我,咱們一筆勾銷。”這些日子,她等的不就是這句話嗎?

見她總算收住眼淚,公孫懷才松開手,卻又無處安放,索性轉了個身,而就在這當口,阿琅察覺到一絲詭異,仿佛剛才有什麽東西硌着她了,細想之後,她心中大驚,想要證實自己的猜測,又有些難以啓齒,生怕自己的猜測觸及到他的心傷。

三思之後,她決定把自己那個大膽的猜測藏在心裏,反正他答應了娶她,以後進了洞房,還怕他能繼續瞞下去嘛!

他的秘密可以不問,可是她恢複記憶的事還得告訴他,想起來後,她覺得他迄今為止做的一切或許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懷哥哥……”

他合衣的雙手忽然一頓。

“媽媽說你比我大,我應該叫你一聲‘哥哥’,我可以叫你懷哥哥麽?”

可是宮人們都說他身份低賤,哪裏配得上長公主的這聲“哥哥”。所以她都沒有機會這麽叫過他一聲。

背對着阿琅的公孫懷收緊了雙拳,慢慢垂下眼,溫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滑落,她終于想起了他,還不算太遲。

作者有話要說: 阿彌陀佛~

感謝糖醋排骨小天使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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