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公主
阿琅與李鎮相認之後的第五天, 宮中傳出皇帝駕崩的喪音。那一天春雨綿綿, 本該是潤物細無聲的季節,可就在這萬物複蘇的時節,有人離開了人世。
皇帝駕崩,舉國哀掉, 陣陣春雷打在紫禁城的上空,也打在了當今太後的心上。皇上病危的消息一直秘而不宣, 直到咽了氣兒才走漏那麽點風聲到西苑, 那時候太後正在花前月下看戲聽曲, 噩耗傳來, 她拍案而起, 急急忙忙乘坐車辇返回宮中。
當她見到仁智殿內停放的梓宮內的那具冷冰冰的屍首,她才相信皇帝駕崩了, 而她此前竟一無所知, 心中的憤怒掩蓋了悲傷,她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公孫懷,他有天大的膽子對外隐瞞皇帝的病情, 只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太後要拿公孫懷興師問罪, 卻不能當着文武百官的面, 她急召公孫懷進慈寧宮,然而公孫懷卻以手頭忙于操辦大行皇帝大殓事宜而無暇分身為由推脫不見。
如此目無尊卑, 更令太後火冒三丈,又命人傳喚錦衣衛指揮使劉順謙前去捉拿公孫懷,可公孫懷早就部署好了一切, 劉順謙被扣押在東廠,根本無法脫身。
皇帝屍骨未寒,公孫懷就斷了太後所有的後路,無疑就是要造反,而她這些年培養的左膀右臂,危急時刻一個都靠不住,她一個婦孺之輩,這種時候孤立無援,在寝宮急得團團轉。
不行!她不能在此坐以待斃!
她是一國太後,皇帝不在了,這個天下還輪不到他一個內臣來做主,她要在文武百官面前拆穿他的真面目,鏟除奸宦!
可是她連慈寧宮的宮門都無法踏出一步,公孫懷的人早已嚴密把守慈寧宮大門,嚴禁太後外出一步。
而在仁智殿內,正在舉行大行皇帝的大殓儀式。皇後領着妃嫔除去了首飾華服,從西華門開始哭喪,一直到仁智殿,哭聲此起彼伏,綿延不絕,回蕩在紫禁城的上空和每個人的心裏。
與此同時,殿內殿外宮女、內官全身斬衰喪服,文武大臣清一色素服,烏紗帽,黑角帶,殿內素帷垂地,兩庑白布簾張,在大行皇帝的梓宮前,立着一個颀長的身影,他鴉青色的曳撒外面罩着斬衰喪服,面色瑩白,雙目狹長,一如勾魂的魑魅。
為大行皇帝哭喪的今天,公孫懷還要在文武大臣面前宣讀大行皇帝的遺诏。
皇帝駕崩,江山後繼無人,眼前的一切岌岌可危,在這肅穆悲壯的靈柩前,除了悲切的抽泣聲,沒有人敢喘一口大氣。
“皇上大行,咱家與諸位一樣,痛徹心扉,只是大局當前,還需以江山社稷為重,咱家手上拿的是皇上駕崩前留下的遺诏,今日當着大家夥的面,代皇上宣讀……”公孫懷逡巡四周,底下的人神色各異,或困惑,或不甘,或壓抑着什麽情緒正在蓄勢待發。
他并未放在心上,兀自将一紙诏書緩緩展開,靈秀流美的小楷躍然紙上,将皇帝的遺命傳達給了在場所有的人。
“這份遺诏是假的!公孫懷,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矯拟傳位遺诏!”大殿之中,有一位內閣的官員從遺诏的內容分析出真假,他不滿公孫懷的為人已久,以前有皇帝撐腰,他可以作威作福,如今皇帝已駕崩,怎麽放縱奸宦再把持朝政、禍害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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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內閣大臣叫張一貫,是王正蓮的幕僚。
“這份诏書雖不是皇上親筆,可這上面蓋着傳國玉玺,張閣老何以見得是咱家作假?”公孫懷睨他一眼道。
張一貫站起了身,面向群臣,道:“世人皆知,德化八年,坤寧宮大火,孝德皇後不幸葬身火海,小皇子胎死腹中,怎麽可能還活在世上?如若皇子還活着,為何早不說,晚不說,偏在這時候搬出一個皇子來繼承皇位,莫不是你想獨攬大權,從哪裏尋來的野孩子罷!”
“徹之,慎言!”就算張一貫說的是肺腑之言,可在大行皇帝的梓宮前大聲喧嘩,實屬大逆不道,王正蓮低聲呵斥了他一聲。
“咱家的話,諸位大臣可以不信,不知前錦衣衛指揮佥事宋兆安宋大人的話,大家是否會信?”公孫懷早知會有這樣一日,宋兆安的存在就是堵上這些言官們的嘴。
一聽到宋兆安的名字,滿堂嘩然,好像誰也不相信早在德化八年就已客死異鄉的宋大人尚在人世。
公孫懷空口無憑,難以令衆人信服,可當宋世良從人群中現身時,引起了更大的轟動。
皇帝大殓,殿前儀仗由錦衣衛負責,站在仁智殿月臺上的是錦衣衛的大漢将軍,頭戴鳳翅盔,身披罩甲,高大偉岸,雄壯威武。
宋兆安與他們打扮相同,所有人的重心都在殿內,誰還會留意到他的存在。
只有在得到公孫懷的指示之後,宋兆安才從鹵簿儀仗的隊伍裏出列,摘下冠紅纓鐵盔帽,露出了整張臉示于人前。
“是是是……是宋兆安!”人群中,有個膽小如鼠的文官像見鬼似的,吓得驚恐萬狀。
“宋大人,您真的還活着?”張一貫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議道。
宋兆安拱了拱手道:“正是宋某,十多年未見,您都已是內閣大臣了,別來無恙啊!”
說完,他向公孫懷使了個眼色,公孫懷心領神會,讓出了道,宋兆安幾步走到大行皇帝的梓宮前,單膝跪地,将鳳翅鐵盔放在身側,又跪下另一條腿,挺直身軀,開始行三拜九叩大禮。
行禮完畢,才又回歸正題。
宋兆安對着大行皇帝,道出了德化八年的那樁宮廷秘聞。
先帝晏駕,孝德皇後難纏而死,劉貴妃與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有吉密謀奪位,封鎖孝德皇後産子消息,買通坤寧宮太監縱火行兇,釀成慘劇。
好在上天垂憐,穩婆和孝德皇後的貼身宮女拼死将長公主和小皇子救出火海,把先帝遺孤交到了宋兆安的手上,從此隐姓埋名。
……
宋兆安講完了來龍去脈,有人憤慨,有人茫然,有人半信半疑。
“若諸位大人仍不信宋某所言,那便只有請長公主出面了!”宋兆安伸手指向哭喪的女眷人群中。
一個身穿斬衰服的嬌小身影緩緩擡起了頭,她雙眼含淚,楚楚動人。
阿琅經由公孫懷安排,今日也進入仁智殿哭靈,見證公孫懷與宋兆安還他們姐弟原本失去的一切。
她已換回了女裝,面容素白幹淨,也許與兒時對比,她的容貌發生了變化,一時難以辨認,可若仔細觀察,便能看出那雙明豔動人的大眼睛與孝德皇後一模一樣。
當然,在場的所有人當中,得見過孝德皇後尊容的人已經所剩無幾,有些人已經老眼昏花,不敢認定眼前的女子是否真的就是永嘉長公主。
“先祖庇佑,我,先皇長女李淑姮有幸能活到今日。劉氏心如蛇蠍,陽奉陰違,與內臣勾結,奪我李氏江山,天理難容!”阿琅由公孫懷攙扶着起身,因跪得久了,腿腳麻木,一時沒站穩往他身上靠了靠,公孫懷用力按了按,讓她別害怕。
阿琅按着自己的胸口,拿出了挂在脖頸裏的金鎖,向大家說出這金鎖的來歷。
前不久,公孫懷給了她一件禮物,或者說将原本就屬于她的東西還給了她。失而複得,激動之心無以複加,阿琅怎麽也沒想到,這把金鎖會落到公孫懷的手上,他将金鎖視若珍寶,完好無缺地還給了她。
先帝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親自為長公主戴上的金鎖,在場的大臣之中,屬王正蓮印象最深。那時他離先皇最近,對于金鎖的模樣一清二楚。
“請讓老臣看看。”這時候的王正蓮也沉不住氣了,上前兩步欲一探究竟。
阿琅大大方方把金鎖取下遞到他手中,王正蓮顫抖着雙手接過,反反複複仔細端詳,待确認無誤,他激動得老淚盈眶,“是了,是先帝命銀作局打造的金鎖,上頭還刻着長公主的名兒。”
“王閣老,您還記得麽,父皇說上面的寶石不夠大,您回了一句‘寶石大了容易沉,公主頸項細,勒着疼,等她長大了再換大的’。”這句話是德化帝單獨召見王正蓮時随口說的玩笑話,外人并不知曉,可先帝什麽都會告訴孝德皇後與長公主。
“是、是!”一句話足以證明阿琅就是先帝遺孤永嘉長公主,王正蓮雙手奉還金鎖,撩開袍子,雙膝跪地,以鄭重的禮儀叩拜恭迎長公主重獲新生:“老臣,王正蓮,參見長公主,長公主萬福金安!”
連王正蓮如此剛正不阿的老頑固都下跪了,其他人沒有理由繼續看公孫懷的臉色,識趣地一個個下跪行禮。
阿琅第一次見到如此盛大的排場,從前這些人都對着她的父皇和母後頂禮膜拜,沒想到今日她會在她皇兄的靈柩前接受文武大臣的跪拜大禮。
而當公孫懷把阿玕接近宮後,他将會面臨更加盛大莊嚴的登基大典。
他們姐弟,注定無法過上尋常人的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外出了,更得晚了些
恢複身份後,又是新的劇情啦~
保證甜甜蜜蜜,開開心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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